《江南曲》妖妖子

5、第五卷

　　刺杀官员,敛聚钱财,秦陌湮替四皇子做事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暮合山庄在江南的地位多少是有他在暗中扶持.四皇子的信使每每把信送入暮合山庄,秦陌湮遣本庄弟子送去回信时往往还捎带了个锦盒一一那盒子里装的就是信使的人头和他的书信,而暮合山庄的人一入四皇子府邸也都有去无回,这已经是惯例.
　　四皇子子豫生性多疑,每每如此秦陌湮总是冷笑,他的府邸里收着这么多的人头,也不怕枕着做噩梦.上官慕薇亦亲见过他,在京都皇城的北门外,她与秦陌湮深夜等候.四皇子把秦陌湮叫来京都时指名要上官慕薇同来,他亦有兴趣见见传闻中的人中之凰,于是上官慕薇与秦陌湮同往.
　　及至过了三更天,一行黑衣人马出现在视野里,其中只有一人锦衣华服,头束金冠,冠上缀着明珠,一望便知非寻常人等.秦陌湮与上官慕薇曲身行礼,见过四皇子.
　　那些黑衣人马自然是四皇子府下的剑客侍卫,四皇子出入都有这些人跟随左右,对秦陌湮和上官慕薇这样的江湖中人自是防范有加.锦衣男子踏着侍卫的肩膀下马,他是个二十六七的男子,身形微胖,五官平平但是有一股出身显赫的骄奢之气,面色白如玉,眼神之中透着一股阴狠.他上下打量着秦陌湮身旁立着的上官慕薇,面上却带着笑,这位就是上官慕薇么.
　　民女上官慕薇,见过四皇子殿下,上官慕薇说道.
　　果然是非比寻常,四皇子意味深长的笑道,都说江南多绝色,先是有商家的商风袅,现在是暮合山庄的副庄主,各个都是人间绝色,不可多得.
　　上官慕薇当然了然四皇子笑中深意,贪恋颜色本就是富贵人家的通病,更何况是显赫出身的四皇子,可是她也知道四皇子绝不敢把她收入府邸一一她本是江湖中人,又是秦陌湮手下的副庄主,四皇子虽然狠绝却没有这个胆量和气魄在身边放置条毒蛇.这就是他万不及秦陌湮之处,他若是剔除了皇子的身份,在江湖中不过算是三流角色,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他毕竟气量太浅,这也是显赫出身之人的通病,他们没这个气魄敢去利用算计毒蛇,因他们都自知抓不住毒蛇七寸,深惧被毒蛇反咬.
　　她不禁觉得甚为可笑,四皇子以多疑暴虐成性,贪婪而又自以为聪颖,驱谴手底下的人为其效力,但凡发觉驾驭不了便下杀手,这种人除了杀人也只会杀人,反正他位高权重,别人撼动不了他分毫.连上官慕薇都瞧不起他,虽然面上不能表露,在心下却是冷笑起来.
　　子豫金冠上的明珠闪着莹莹光彩,愈发衬得面容有些死气阴骘,眼睛一转原先的轻薄已经换成了狠毒,在两人身上游移不定,似是想看出什么破绽马脚来,秦陌湮和上官慕薇都微微低头,神色谦恭,面上却丝毫没有慌乱.
　　他们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玲珑如他们,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只听得四皇子冷笑了一声,秦陌湮坐拥暮合山庄,是江南一方的霸主,又有美人坐怀,难怪是被称做人中之龙,风光无限.
　　人中之龙,秦陌湮笑言,都是些江湖草寇的胡乱称呼,四皇子这般显赫才称是人中之龙,在江湖中混迹之徒,未免难登大雅.
　　四皇子行事本就多猜忌,时时都要压制着手下的棋子,他本就对秦陌湮的风头心存顾忌,若是说秦陌湮的心性无常,那么四皇子子豫较之更胜一筹,秦陌湮当然要避他.
　　在人前要风得雨的人中麟凤,面对着四皇子,仍是要卑躬屈膝,这就是弱肉强食,上官慕薇知道于他暮合山庄不过蝼蚁,他们之间是一个奇特的食物链,四皇子尤在他们之上.他们都不是愚蠢浅薄的无知之辈,并不会目中无人而狂妄自大,她只是替秦陌湮感到了些悲哀,他的苦心经营就算再如何高明,再如何惊才绝艳,始是屈膝在他人之下,始是人脚下的蝼蚁.
　　后来他们再说起,上官慕薇对秦陌湮说道,四皇子子豫不过是个自负而贪婪多疑,残暴而又心虚的三流货色,若是再无什么事,她永不想再与他碰面.
　　为什么,秦陌湮笑问.
　　上官慕薇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他的眼睛里满是死气,活像个死人,连半点心性都藏不住,已属三流角色,眼神狠毒而多疑,多看他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我也这么想,秦陌湮支着手微笑,只可惜他本人并不这么觉得,倒觉得那是他的长处,要时时拿出来显摆炫耀.
　　江湖和朝野,人人都在内心算计,与身份高低贵贱无关,人即是如此,只要还有一息尚存,就是要尔谀我诈,至死方休.

　　舒柔到上官慕薇的居所珠泪阁来找上官慕薇,因是她还在覆岚楼还未回来,舒柔便在阁中等她.这也是舒柔第一次到上官慕薇的居所一一秦陌湮的飞絮阁她原是去过几次的,珠泪阁依着一大片垂丝海棠而建,在暮合山庄里这种花随处可见,舒柔并不十分的喜欢,她觉得垂丝海棠未免太过柔媚撩人.珠泪阁和飞絮阁一个坐南一个坐北,相去甚远,其构造也大不相同,飞絮阁以流水为主,引入庄中漓水在九曲廊桥下,其中的巧匠心思可见一二,而珠泪阁只是花树为主,修建不若飞絮阁的奢华和堂皇,这大约也与两人地位相差有关.
　　侍女引她到内室等候,上官慕薇的房中立有许多屏风,有的绘着满池莲花,有的绘着富丽牡丹,有的就是庄中的垂丝海棠,屏风上还用簪花小楷提着字,各不相同,舒柔看那字迹有几分的眼熟,桌子上摆着把轻罗团扇,苏州绣房的绣工,极是精细,扇上绣的是,鹔鸘裘在锦屏上,自君一挂无由披.妾有秦楼镜,照心胜照井.愿持照新人,双对可怜影.覆水却收不满杯,相如还谢文君回.古来得意不相负,只今惟有青陵台.舒柔一字一句慢慢读着,却不明白为什么扇上要绣一首这么哀怨的诗.
　　正读着,上官慕薇已经从覆岚阁回来,一进来便望见舒柔正拿着团扇在读上面的词句,她微微笑道,舒姑娘可也是对这把团扇感兴趣.
　　舒柔见是上官慕薇回来,连忙放了手里的扇子,见过上官小姐.上官慕薇伸手拿过团扇,这把扇子在箱底搁了几年了,一直未曾拿出来过,前几天偶然被侍女拿了出来,我平日里也未执过团扇,只知道江南的年轻女子都是时兴在这个季节执扇的,她微笑着说道,拿着扇子半遮着脸一比,淡淡一笑问她,可是这样的.
　　美人团扇半遮面,上官慕薇这么执扇一比,连笑容都妩媚了起来,她原是极冷清的女子,面颊嘴唇都较常人显得苍白,就因为这半遮着脸的微微一笑,整个面容都跟着光彩盎然起来,像是一个微露怯态的深闺女子,柔情盈腮而眼若春水.就连舒柔都不禁有些看得痴了,若是上官慕薇并不是江湖中人,舒柔觉得如她这般动人的女子该是词句画卷里描绘的天人女子,本就该穿着花团簇簇的锦缎襦裙,十指染着玫瑰花汁,手执着团扇或是青玉小匙,立于鹦鹉架前调弄着鹦哥,一笑一颦都满带柔情,尽是温柔相思.
　　是可惜她不是深闺中带着柔情相思的幽怨女子,她那冷清的性情与幽怨哀婉没有半分的关系,她也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只会调弄鹦哥对镜顾影的寻常女子,她便是上官慕薇,她便是人中之凰,便是在江湖中翻手为云覆为雨的厉害角色.
　　在初见她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将眼前这个冷清秀美的女子与心若蛇蝎令人寒怯的上官慕薇联系起来?她是很美,她的眉目如画,容若莲花,一抬眼一转眸就是绝代芳华,只是她的神态表情里,总像是缺失了某一部分,她笑时是微微笑着的,说话是清清冷冷的,总是淡得像水一样,水面如何风生水起,就是抵达不了内心.她和秦陌湮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同的是秦陌湮用的是他的笑面,她用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淡,这种人只活在自己构筑的世界里,内心荒芜得结满了冰雪.
　　其实她的心底,还是喜欢着这些东西的罢.纤手执罗扇,扑蝶捕萤,像任何一个寻常的江南女子般做着这样的游戏,只是没有人来教她,教会了,也没有人会来看.真正有几个人会注意到这个女子这些不经意流露出的喜欢,上官慕薇执扇而笑里那一点不经意的明媚,舒柔一直记忆颇深.
　　舒柔来找上官慕薇是为问些秦陌湮旧时的身体状况,秦陌湮自己倒是不曾放在心上,舒柔细问起来也不知他是不留意过还是懒得说,倒是上官慕薇对他还知道得详细些,于是便来问问.走时从屏风后穿过,上官慕薇见她眼睛一直望着屏风上的题字,她淡淡笑道,这屏风上的字是庄主所题,舒姑娘若是觉得眼熟也是正常.
　　这字?原来是秦公子题的?经上官慕薇一点舒柔这才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眼熟,秦公子真真是个雅人,这一手簪花小楷已是上乘.
　　及至出了珠泪阁,舒柔伫身远远观望,垂丝海棠掩映中的青瓦楼阁,露出青碧的一角,这个珠泪阁本身就颇像个深闺静立的佳人罢,这个有些寂静的楼阁里住着个寂寞如斯的佳人,到底是谁困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