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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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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清晨,簪花楼楼主江悉雁亲自到上官慕薇的珠泪阁,那时侯上官慕薇刚睡起,谁在外面,她问侍女.
是江楼主,一大早就到了,见副庄主还未起来就候在外面,也有好一会了.
她来我这里做什么,上官慕薇一低眼,侍女捧来中衣为她更衣,她站起身来让左右伺候着.
听说还是前日那个侍女的事情.
是么,上官慕薇一挥手,去叫江悉雁进来.
江悉雁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上官慕薇背对着自己在更衣,白缎的中衣披在身上,正露出背上一道七寸长的伤疤,伤得极深,在白皙的背上分外狰狞.她顿时惊了一下,不禁想起这大约是三年前,上官慕薇同秦陌湮在关中被江湖七门派在关中围剿时受的伤.
当年的情景现在想来依然触目惊心,秦陌湮在江湖中树敌甚多,想除去他的又何止寥寥,其中的七派联手在关中伏击秦和上官两人.面对七门派一拨接着一拨的人马,他们二人拼死居然杀了出来.最后秦陌湮带着重伤的上官慕薇回到暮合山庄,去找大夫来,这是秦陌湮说的第一句话,上官慕薇被横放在马上,背上的伤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一身白衫早被染得分不出是红是白.秦陌湮自己也是面色惨白,宋桥过来接手要抱上官慕薇下马时,他发觉秦陌湮扶着她的手已经僵硬,指节青紫,整个手麻木得没有了知觉,连张都张不开.
据说那伤是上官慕薇为秦陌湮挡下一刀时留下的一一不过也是传说而已,为了救活上官慕薇,秦陌湮不惜施手段请来名医简归雨,那个儒雅清高的简归雨在离开暮合山庄的时候,愤愤的丢下一句,秦陌湮你这种无德之辈,他日必不得好死.
秦陌湮只是微微一笑,站在那花叶之下,淡淡的说道,秦某的生死不劳先生记挂.
秦陌湮的右手,最后是用热水浇淋才渐渐有了知觉,一根一根的慢慢掰开,每一根都是锥心刺骨的痛,连侍女都在发抖,他只是微笑,合上眼,昏昏的睡过去.
在五天后,上官慕薇终于醒过来,侍女慌忙去报与秦陌湮,秦陌湮只披了单衣匆匆赶到珠泪阁,上官慕薇张开眼,举着手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照着,眼神寂然而倦怠.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死了.她轻轻说出这样一句.
现在梦醒了,你梦到了什么.秦陌湮站在床前,微微笑着的说道.
上官慕薇把手反盖在眼上,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就再也没有说话.
杨柳拂风,满城飞絮,在黯淡昏暗的房间里缓缓漂浮,轻沾了鬓角,年华似水,悄然无声,惟有沉默,吞噬了一切声息.
那是第一次这两个人在生死上游走.那道疤,就这样留在了上官慕薇的背上,上官慕薇到底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它就像那个伤口,没有人敢碰触,让它长合,愈合成一道丑陋的疤.
只是溃烂的是心,在彼此荒芜的心底,被雨水浸泡,无可避免的溃烂下去.
江楼主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上官慕薇慢慢把中衣穿上,转过身来,赤裸着双脚,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极淡的开口问道.
江悉雁陡然收回目光,知道这样看着上官慕薇是大不敬的一一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揣测和思量,她一低头,借着推整衣裙重新理顺了神态,再抬头,脸上已经是和平日里无二的神色.江悉雁执掌簪花楼,管的就是庄中的侍女和下人,这次秦陌湮大为光火,她也略有耳闻,尤其是在听到三庄主楚云飞替秦陌湮传的话后,她知道这次的事绝无善了,不敢怠慢的连夜彻查,刚想把人交与庄主,庄主却未见她,把人送到慕薇那里去吧,他只是这么轻轻一挥手.
前日庄主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把人带过来了,请副庄主发落.
你办事倒也利落,上官慕薇坐在镜前,六个侍女过来为她梳头,如鸦青丝,年华般繁盛,年年岁岁的这么长着,每日每夜的在颈边枕畔像花一样盛放,直到苍老成一头如雪的鹤发,看透了年华.人就不必带进来了,江楼主你自己处置便是.
副庄主还是见一见的好,江悉雁只是笑了一下,就不再往下说.
该不会又是庄主觉得这是一桩为难事,就叫你把它丢到我这里来吧,上官慕薇一抬眼,转眼看着江悉雁.
江悉雁只是微微低了头,依然不接话,上官慕薇一叹声,就照着簪花楼的规矩,拉到庄前用竹蔑笞死,人我是不想见了,江悉雁正待开口,上官慕薇又加了一句,若是夫人追究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她若是怒了,大可以找我来理论.
江悉雁脸色一变,原来上官慕薇竟已猜出了事情的大概,都说秦庄主心性玲珑,这个上官慕薇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四庄主张子修要反,在这样两个人手下谋事,根本就是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要入了他们的算计.想到这里,江悉雁只觉得连骨头都在发寒,仿佛所有的心思都要被上官慕薇看穿,只得匆匆一低头,转身就出了珠泪阁.
上官慕薇在镜子里把江悉雁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也不说话,伸手拿过妆台上的发钗把玩,侍女执着嵌金象牙梳,或跪或站的捧着她的头发梳理.妆台上胭脂水粉,宝钗花钿放了个满,都是价值千金的珍贵物件,比起商风袅来毫不减色.
江楼主说的那个侍女,康琳认识,上官慕薇身后的康琳的开口说道.
是吗,上官慕薇说道,把玩着手里的赤金花簪,你看过她了?
刚刚江楼主等在外面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是夫人身边的侍女浮菡,平日里仗着夫人作威作福,也亏她敢乱议论,怕是日里闲得舌头痒了,竟敢议论起小姐和庄主的是非来.
那江悉雁真是好大能耐,敢给夫人难堪,我还以为她会随便交出个人来顶罪,看起来她是真的怕庄主翻起脸来,第一个要死的就是她.
江楼主倒是个乖人,横竖把人交了出来,她可以推个一干二净,把人带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是安了什么心.
她倒是没安什么心,上官慕薇倦倦说道,是庄主叫她把人送到我这里来,说起这山庄里会察言观色的,她江悉雁是个中翘楚,看她那副神情,大概又是觉得棘手了,把人丢到我这里来处置.以她那精明的性子,这火断是烧不到她的身上,就算烧到了,她也会变着法的开脱.
夫人就算再恼也不敢到珠泪阁来的,来了也是给自己难堪,这康琳是知道的,康琳拿起一支花簪插在上官慕薇的发髻上,庄主宠着夫人,结果连下面那些下人都自以为得了势,一个个都欺到小姐头上来了.
上官慕薇微笑,这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好处,若是康琳你也生得有她那般美貌,也是被人这般宠着.
小姐说笑了,康琳拿着镜子给上官慕薇看过,虽是年少,可是脸上却无半分稚气,那种宠爱,往往会来得没有根据去的也没有根据,就如无根的浮萍,康琳宁可不要.更何况,康琳总还记着那时小姐的话.
那时?上官慕薇想了下,接着淡淡的笑起来,原来你还记着.
小姐那时侯对康琳说,江山美人,人往往最后选的是江山,一朝霸业与美人一笑比起来,美人一笑不过是锦上添花,美人总归是要老的,江山却一直都在.以一己颜色去取悦男子本就是最下乘的手段,那些因颜色而起的宠爱就像江上的浮萍,一朝恩爱断了便无力回天,康琳并不想大半生都守着面镜子度日如年,惟恐容颜衰去或是生出华发.更何况有些人的心性,本来就捉摸不定,我更不想做个自欺欺人的悲哀角色,康琳可以认为自己并不聪明,但就是不愿让别人来嘲笑.
我听你说话,每每都要忘了你才十四岁,上官慕薇微微笑着说道,我总是以为你已是双十年华.
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学着大人说话罢了,这对夜光珠真是好看,康琳拿起妆台上的耳环笑道,低头为上官慕薇穿好,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小姐戴除了那对铃子以外的耳环.
那对铃子我戴了七八年了,上官慕薇看着镜子里泛黄的自己,从来未曾换过或是摘下来,怎么,那对铃子不好看么.
不是不好看,康琳笑着答道,只是小姐是个念旧的人,戴了七八年,若换了是康琳,恐怕早不知道生了多少厌了.
为上官慕薇穿好了耳环,门外秦陌湮差遣来的侍女过来请她,上官慕薇一点头去了.那个侍女却没有随她一道,而是转过身来对康琳说了几句,康琳愣了一下转头从妆盒里取出件东西用锦帕包好递给那个侍女,侍女接过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你真是计划周全了,终于要拿毕烈云下手了么.上官慕薇折了支梨花掂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花瓣,眼却是在望着秦陌湮.
是啊,秦陌湮笑道,对付他可是费了我好大心思,他背后还有个四皇子,逼得我投鼠忌器,终于是计划周全了,正巧过两个月就是他女儿毕镜歌成婚,虽然是没有下帖与我,我怕是要做上一回不速之客,不知趣的跑了去,只是毕烈云他嫁不嫁的了女儿,还是未知.
这次人马有江子玉宋桥苏怜领着,吹雪楼的精英也调遣了过半,他毕烈云好大的尊荣呵,四大名剑一下子就是要去了三个,再加上秦庄主和我上官慕薇,到时候他区区一个断月山庄倒真是要蓬荜生辉了.
我就怕他消受不起这份尊荣,秦陌湮走过来压低了脸,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最后还不是被我给挖了出来,他既是参与了关中那次的事情,我便一定不能放过他,他颇有些狠绝的说道,他是最后一个,我把他留到了最后自然是要做压轴,我就要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有苦也说不出来.
上官慕薇微微一笑,如果没有四皇子在中间碍着,我想他毕烈云也活不到现在,他真是该感谢四皇子呵.
我们先送他份礼如何,作为他毕烈云想除掉你我的回礼,秦陌湮说道,断月山庄的堂主白瑕据说是毕烈云的亲信,我们就拿他的人头送给毕烈云如何.玉帛她说她倒是知道些关于白瑕的有意思的事,眼下倒是派上了用处,用不着我从吹雪楼调人出来,你一人就是可以,顺便也带着她一道去吧.
我知道了,上官慕薇站起身来,顺手把梨花丢在了桌上,过几日便可以动身,眼睛转了一转,像是有些话要说,最后是转过了脸去,能想出这种手段的,你真是有些疯了.
断月山庄在江北的势力不容小觑,我向北吞并的野心被它妨碍着了,若是真要硬碰硬暮合山庄未必能全身而退,那四皇子也必不容我,我不使些手段是不行.
上官慕薇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秦陌湮从桌上拿起盏白色糖膏样的东西来,这是刚从北方送来的梨花糖膏,燕子坞的赵老爷子差人送来的,据说是用新鲜的梨花做的,我光是看着都觉得有股清甜味,赵老爷子一心巴结着暮合山庄,倒也是会花心思讨巧.说着他曲着手指用关节蘸了点梨花糖膏放到舌下舔了舔,微微笑道,慕薇你也尝尝看.
上官慕薇也如他般曲着食指在糖膏上蘸了蘸,糖膏清凉糯软,放在舌下轻轻一舔,一股清甜味道立刻在舌尖蔓了开来,有如在嘴里含了一口的新鲜梨花.秦陌湮笑着问道,如何.
上官慕薇慢慢抬起眼来,放了手淡淡的说道,好苦,苦得就像毒药.
秦陌湮先是一愣,很快明白了上官慕薇话里的意思,会意的也笑了起来,是啊,苦得就像毒药,这江湖里的人,怕是各个都恨不能把我毒死吧.
江北气候干冷些,不及江南那般水气弥漫,那时正是初春,冰破水涨,河岸边长满高过人的蒲苇,江边飞满了细白的芦花.
附近的客栈住下了两位从江南来的女客,正是上官慕薇和玉帛,客栈前面就是一间酒肆,出入的客人很多,平日上官慕薇就和玉帛坐在里面喝酒,听那些客人讲起真假各半的传闻,仿佛又回到了在江南的独居时光.客栈老板有个十余岁的儿子,常常和一些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在厅前玩,玉帛很喜欢他,常常陪他玩,更多时候玉帛像个年少的孩子,笑容明澈单纯,有着少年般的野性和倔强.
你好象很喜欢这个孩子.上官慕薇从酒肆卷起的竹帘间向外望去,正好看到在玩捉迷藏的孩子.
他让我想起一个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大,玉帛亦在看外面,无忧无虑,单纯而明亮,似不懂得任何人间疾苦.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上官慕薇轻笑,问道..
死了,被人杀了,玉帛亦笑,她说,不过杀死他的是我,因为妒忌,我也许是在妒忌他那明亮到痛彻心扉的笑容才杀死了他.那个对着肮脏的我伸出手来,站在阳光下明亮笑着的人.
我已经不记得了是哪个帮派,收养了一些七八岁的孩子,我就是其中之一,玉帛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看着杯中潋滟的波纹,我们像牲畜一样,不断有人死去,尸体没有人来搬走,就一直在我们身边渐渐腐烂,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遇到他的时候我刚逃跑出来,饥饿,衣衫褴褛,肮脏不堪.他和朋友捉迷藏,其它孩子都已经回家,他却不知道,还在盲目的寻找躲起来的人,然后他看到了我,躲在墙角的像只迷路动物的我.他对伸出手来,他说,你一个人在那里,不害怕吗?他的笑容童真而明亮,就像三月暮春的阳光,不曾懂得任何痛楚.我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却突然尖声惊叫起来,好象有什么尖利的刺扎进了我的身体里.他害怕的缩了手,惊慌的看着我,我推开他仓皇的跑了出去,那根刺深深扎进了我的血肉里,一痛就是七年.
血肉里的刺呵,上官慕薇颇有些感慨般的喃喃说道,不拔出来就会溃烂,拔出来也未见不会一样溃烂.那时候你才七岁,逃出来了又怎么谋生?
是逃出来了,玉帛露出了暧昧不清的笑容,不过后来我又自己走了回去,我自己回去了那个我曾想逃离的地狱.因为我忽然发现,我什么都不会,不会谋生没有任何所长,逃跑了只能等着被饿死冻死.那个地方是那么的绝望,可是我发现,不回去,只会更绝望.
结果我被吊起来鞭打,全身皮开肉绽,半死不活的被丢回地下囚牢,其他人对死亡已经变得麻木,他们把我丢到那些发臭的尸体间只等着我死去.在阴暗潮湿散发着恶臭的地下囚牢,我开始憎恨起那个孩子的笑容,就像是牢笼外从石缝中透过的一块小小的阳光光斑,我曾经那么努力想伸出手去,想让它照在我的手心,可是碰触不到,无论我怎么努力都碰触不到那些光.
我的神志尤为的清醒,我不想死,我强迫自己吃下那些肮脏的食物,高烧的时候没有水我只能喝自己的血.人的血是怎样的味道,副庄主你知道吗,又苦又涩,腥得能让人呕吐出来,越喝只会觉得越来越渴.
就这样我居然活了下来.直到我十四岁的时候,那个帮派被其他帮派占了,我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然后我凭记忆找到了那个地方,终于找到了已经是少年的那个孩子,用袖子里的匕首杀了他,拔出了我血肉里的那根刺,也许当他知道了原因,他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遇见我,或者为什么不直接走开,而要停下来对我说话.我还记得他是个很干净的少年,长得亦很清秀,身上穿着锦缎衣裳,是富人家的孩子,与我这种因为家乡蝗灾而差点被父母拿来和邻人交换相食的卑贱孩子不一样呵,玉帛笑.
那你杀了他之后呢,那根刺真的不在了吗.
我不知道,玉帛喝酒微笑,不杀他我要活,杀了他我还是要活着.
这根刺名字叫做嫉妒,上官慕薇侧过视线,轻轻放下竹帘,微笑,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虽然于事无补.
暮色四合,天渐黄昏,荒凉的落日深深跌入群山之后,城镇里渐渐燃起昏黄的灯火,青楼乐妓弹起琵琶弦琴,笑语嫣嫣,一晌贪欢.夜色就这样不断压低下来,压低下来,模糊了一切轮廓.
上官慕薇与玉帛起身返回客栈,在大厅前遇到店主的儿子,看到玉帛,他跑过来,玉帛姐姐,明天陪我一起玩好不好.
好.玉帛笑,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她的笑颜如花般明艳,上官慕薇知道,现在的玉帛终于能站在和那个少年对等的位子上,她是在面对着他,对他微笑.
她并不是真的恨他,她恨的是那不公平的人生和看不到出路的未来,可是他偏偏要在那巷子的角落里遇到了她,带着残酷的明亮闯入了她的人生,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在那一刻赤裸相对,她妒忌,她愤恨,她被他的明亮和幸福逼得无路可逃,那只是一种羞耻,一个孩子最单纯的羞耻心,却在今后漫漫的岁月里酝酿成了盲目的愤怒.
不杀他,她的绝望找不到出路,可是杀了他,她的绝望依然没有出路,她掐灭了曾经闯入自己人生的那道光,只想不再被那羞耻感煎熬,至少能在绝望的泥潭里,心甘情愿的沉沦下去.他到底是谁那并不重要,是谁停在那角落前都没有分别,只是那光,那要人撕心裂肺的光让她发了狂.
他并不是故意要去伤害她,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停下来,在所有的伙伴都回家了而他并不知道的情况下,在那空荡荡听不到任何伙伴的声音的巷子里,一个孩子的寂寞泛滥起来,能够看到另一个孩子一一就算那并不是他要找的伙伴,他也不由自主的想和她说话.他好象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比其他的孩子更没有偏见和歧视,最后却死在了那个少女的剑下,那应该是死都不能瞑目的吧.
他都不记得她了,他都忘记了曾经在巷子的角落里,那个不顾一切尖叫着推开他仓皇逃走的女孩.她都知道自己恨的并不是他了,她在往后的岁月里都是以寂寞的口吻述说着这一段往事,可是又有什么能被挽回.
时光轮转,过去和现在渐次重叠,构造出时间的幻象,那些来不及未曾说出的,那些因为寂寞自伤相伤的,那些盲目的憎恨,冰冷的拥抱,灼烫的眼泪,所有的绝望和悲伤到最后亦不过是一个寂寞的微笑,然后一切云淡风轻,烟云尽散.
她只是那么轻的说了一句,好.
夜晚的时候玉帛坐在屋脊上吹箫,洞箫的声音荒凉而沙哑,吹寒了夜露,箫声弥漫,吹箫少女的容颜清冷若霜.上官慕薇安静的听着,闭起眼睛,将手中的国色贴近自己的脸,冰冷的剑锋灼痛了她.
那么多曾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人,无论她爱过他们与否,他们都是那么安静的出现然后那么仓皇的离去,于是她又只剩一个人,她始终是那个抱着剑站在垂丝海棠树下的孩子,那些人渐次在她面前转身离去,渐渐模糊了背影.
上官慕薇站起身来,才发现窗外天色渐明,原来玉帛已是吹了一夜的箫,而自己就这样听了一夜.就像年少时曾听倦初吹埙,那些像漓水一样淹没自己童年的音律,那么的苍凉,那么的悲伤,却是用如此温柔的方式来表达.她在半夜里醒过来,在走廊的尽头她看到在练剑的龙,月光潋滟将地面的一切投下浓重的阴影,龙的情缱在月光中倒影着清冷的光,她安静的站在原地,站在廊檐的阴影里,然后她回过头,看见身后的倦初.他的手里还拿着埙,他轻轻微笑,她想说话,他把手指放在她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三个少年就这样保持着各自的安静,只有走廊里的更漏声声,愈发的清晰起来.
街市里渐渐热闹起来,摆摊的商贩开始吆喝兜售自己的货物,客栈中亦有马匹撕叫的声音,借宿的行客又开始匆匆赶路,整个城镇再次复苏.
开门时玉帛已在外面,莺色绢衣,玫瑰玉璜,长发用璎珞束起,背后背着布匹包裹的剑,靠在走廊扶拦上在看楼下,听见声响她回过身来,副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