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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大律祺祥七年,七月廿三日夜。
      残月如寒铁所制的离别钩,挂在无一粒星子的夜空中,好似泛着冷冷的杀气,偶有黑云飘过,将冰凉的月光遮去,茫茫大漠之间,便是纯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一队红袍黑甲的大律骑兵悄无声息的行进在绿洲边,他们约有两千余人,马肥,人也精神,乃是精心挑选的一只精骑。
      这里是呼格特草原的边界,再往前,便是北戎人真正世代居住放牧的地方。
      “将军你看,那边有大片的火光。”一个军侯催着马向前几步,轻声对着领头的小将说道。那将军不过十八【什么状况……】九岁的年纪,身型修长劲瘦,姿容俊秀耐看。尤其是一双黑色的杏仁眸,仿佛今夜不见了的星子,都是落入了他眼底的那一汪湖水中。
      他是洛川侯云如归的次子,今年十八岁,其长兄云彦官任中书舍人,月前被命为大律与西域一道行使的使臣,不料途中遭到北戎袭击,一行两百余人,送回来的都只是血淋淋的人头。而云彦的垒在最上面,死不瞑目。
      而后北戎人又杀入云中,劫城屠民,两万人口,一夜间化为满地的死尸。
      消息传来,天子震怒。
      云清当时是大将军文瑛麾下的骁骑校尉,跪在文武百官上朝的文泰殿前,大声请战,并立下军令状:此战不胜,提头来见。
      自本朝开国以来,凡是大律对北戎的战争,胜利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的明白,那三四次胜利,还多半是侥幸获胜。因而此话一出,官员多数吃了一惊,而后心里便暗暗含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只大将军文瑛笑而不语。
      高高在上的帝王少年天子想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朕,准了。你要多少人马,怎样配置?朕今日便为你赌一把,也希望你的自信是真的,你是真的能让北戎胡儿知道,我大律,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泥巴娃娃。”
      这,才有了此刻。
      云清顺着军侯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看见一片火光亮在约摸二里地以外,他细细看了片刻,估计出此处驻扎的只怕有万人左右。云清点了点头,道:“想来这便是北戎穆吉可汗的王叔耶睿王了。”
      “将军如何知道?”军侯忍不住问。
      云清微微一笑,“此处是入呼格特草原最近也最安全的一条路,耶睿王带着上万人,劫使团,屠云中。而后要带着抢来的辎重回王庭,也就走到这里,没有更快的脚程了。”他一顿,“他此次立了大功,到达此处,想必已得意忘形。你听,这迎风而来的声音,俱是极大的喧嚣玩闹之声。”
      军侯一听,“确如将军所言。”
      “正是战机。”云清道,他一拉马,用不大却清楚的声音对着队伍里说,“将士们听好了,敌人此时就在前方,毫无防备,只等着我们去收割他们的头颅。诸将士速做好准备。口中衔枚,马蹄裹布,不要惊扰敌军。今夜,便让北戎人知道我们汉人不是好惹的!”
      暗夜里的杀机如一只机敏的豹子,迅速扑向自己毫无防备的猎物。
      北戎执宿的将士因着今夜庆功,俱喝了酒,又想着已在自家地盘上,很是安全,便都在马上坐得迷迷糊糊。
      待听闻马儿不安的嘶鸣,努力睁开眼,方知道大事不好,泛着寒光的枪尖或者马刀,却已然递到了喉前。那些胡儿最多用北戎语大吼一声,“腾格里啊!汉人……”便成了马下的尸首,胸膛上是一个血淋淋的洞,或喉间有一道喷涌的血线。
      “为我大律多年来枉死的百姓报仇,为我大律多年来和亲的屈辱雪恨的时候到了!除了妇孺,一个不留,给我杀!”云清见气势大盛,乘机喊道。
      “大律威武!将军威武!”律军也喊。
      一群热血男儿提马横刀,杀将过去,绿草、黄沙、白棕二色的毡帐,立时遍染血色。
      耶睿王被人提枪杀到面前时,左手正搂着曼妙的舞姬,右手端着一大碗马奶酒,他满面通红,一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舞姬在他怀里瑟瑟摊着,放声惨叫。
      “可是耶睿王?”一身血污的云清用北戎语问。
      “本王的名号是你随便……”耶睿王圆滚滚的头颅在地上转了几圈,眼睛茫然而傲慢的看着花纹精致华美的帐顶穹庐。残缺的身体怀里还依偎着那个绝色的舞姬,那个可怜的胡女已经生生吓死了过去。
      云清身后,血迹喷薄,诸小王随之去了地下陪伴他们的主子。
      “清理战场,我们天明前离开,所有物资,能带走的统统带走,不能走的全烧掉。不要贪多,我们两日内必须赶回遂阳。”云清道。
      “诺!”
      云清从耶睿部的大帐里出来,正要去牵自己的战马,却有一个胡人男孩举着马刀冲着他砍了过来。
      云清将枪一横,以枪为棍,在男孩腰侧使劲一扫。那孩子本就是凭着一份不要命的蛮劲冲过来,手里毫无技巧可言,被这一下击中,便摔在了地上。两个军士立刻抓住了他,卸掉凶器,并把他的两手反扭在身后死死摁住。
      “你是何人?”云清问,心里嘲笑事到如今,自己面对敌人时的狠劲居然还不够,到底下不了手刁难一个孩子。
      “博邑勒.勒西!”男孩大声道。因着胡人自来比汉人高大壮实,所以推算下来,这个孩子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衣衫是狼皮与绸缎缝制的袍子,脚上蹬鹿皮靴子,配以精美的装饰,虽十分脏乱,却难掩华美非常,绝非一般北戎人胆敢穿着,这孩子又是姓博邑勒。
      北戎王族的姓氏。
      云清点头,“你是耶睿王的儿子。”
      男孩恶狠狠地瞪着他。
      “报仇。”云清又说,“果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父与我曾有弑兄之仇,方才我与你结下杀父之仇,而今你便来杀我,一报一报,来的真也快当。”
      他迎向孩子愤恨的黑眸,面无表情,“斩草除根,果然才是解决之道。杀。”
      “诺!”军士应完,一拱手,抽出腰间马刀,手起刀落,便又是一条人命。
      年幼的血液溅在地上,不过也是一片暗色,看着与覆盖这片营帐的其它血迹全没有什么区别。云清抿着唇,静静打量这片回归寂静的营地,淡淡血腥气漂浮在空中,充斥口鼻。
      他沉默了一下,静静牵马走开,巡视各处情况。
      朝阳初升之时,一众律军甩下血色与火光中的营帐,沿着来时的路奔回大律,经此一役,他们伤亡不过十余人,可谓大获全胜,因而队伍中十分欢欣鼓舞。
      云清看着一群眉开眼笑的大小伙子,用富有赞叹又不失威压的声音道:“此役我们打的不错,但是,胜骄败躁乃是兵家之大忌。我们如今仍然深入草原、远离大律边境,就是身处险境,万不可掉以轻心。将士们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北戎巡查的骑兵,不要被其发现。”
      他皱一下眉头,“若不小心被发现,全部杀光,马上禀报,我们好及时改变行军路线。”
      众人应道:“诺!”
      突遇水源,云清便下令迅速做好休整,原先的军侯趁休息时缠了上来,笑道:“将军十分了解关外路途和北戎境况呢!”
      “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此番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关外景色。”云清和颜悦色的笑着,“洛川侯府后门的守卫是随我母亲陪嫁进侯府的,他原是受到陷害的北戎臣子,逃来大律,途遇凶险。我母亲一族是来往大律与西域之间的商人,恰救了他一命,因而相随。侯爷不知道此事,我却知道,在侯府时从他那里学来了不少东西。”
      “难怪将军的北戎语说的这般好。”军侯道。
      云清笑笑,“你这般多话,可休整好了?我可不等你,速去传令开拔。今日,我们定要重回大律国土。”
      “诺。”军侯立时站起,恭敬的一拱手,走开了。
      层层军令下达,不过片刻,马蹄声又起。
      日暮之时,恰见大律镇北关关门,一众人马何等欣喜。
      那遂阳太守是文瑛次子文鹏门下,早早得了师命,后又得了皇命,对此事十分上心。这几日一直命人在关口等着,如今见着人马几乎全甲兵而还,也是欣喜异常。
      “大人。”云清对前来迎接的遂阳太守行礼道。
      太守还礼,“将军客气。”他皱皱眉头,小心道,“此番战绩……”
      云清笑道:“我们赢了。此番我部偷袭耶睿王一部,斩敌一万有余,粮草辎重全获,不过不便携带,只带回一千余石,余下已经一把火烧了。耶睿王及众小王的头颅已经装好,只等献于陛下,而我部伤亡仅十余人。”
      太守也笑了起来,“这是大胜啊!定要速速禀报陛下知晓,普天同庆!”他乐得有些手足无措,道,“将军的捷报……”
      “奔袭匆忙,哪里有时间写。”云清有些羞涩,有些好笑的说道。
      遂阳太守一拍额头,“是在下高兴的糊涂了。先让将军与诸将士沐浴整顿,再写捷报也是一样。都是早已备好的,这便引将军前去。”
      “如此,有劳大人了,末将感激不尽。”云清道。
      “哪里哪里。”太守命人带领大律的功臣们休整,待人一走,一拉身边的门客,道,“速速写一封书信,说明情况,马上送给老师。”
      “诺!”门客行礼应下,匆匆离开。
      ……
      大律祺祥七年,八月初三日晨。
      文瑛细细品一口茶,笑道:“不错,上好的君山银针。泡之而形美,闻之而气香,品之而味绝。”
      这位大将军今年五十有余,依旧身板硬朗结实,望之如山,眉目间常含慈眉善目的笑意,却又带有一种压不住的威严。
      此时此刻,他正在文府品长孙文青翎带回的香茶。
      二孙儿文彦章抿唇坐在一边,“祖父,按您说的,经此一战,云清立时便是名声大作,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文瑛一笑,“顺其自然,便是好。”
      文彦章看向一旁的哥哥,文青翎却是纹丝不动,他有些急,“可是,大哥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今年年初甚至被一纸圣旨调往边关,半年方蒙龙恩回京探亲。若祖父早知陛下为打北戎私下训练了一只精骑,甚至期间还为陛下助力,何不先惠及自己人?”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文瑛摇头道,“我文家论文论武,都有人位居高官,手中握着朝廷不少权力,已是危时。你想,两年前你考功名,为何有你三叔在,还是落于头甲,反让云彦考了状元回去?不正是因为此理。”
      文彦章咬唇,不说话,面部表情处处说明了对于此事,他的心中的不甘。
      “你如今才十八,果然还是太嫩。”文瑛摇一摇头,“云家虽为世家,却是文人墨客出身。自大律开国以来,出的最大官,也不过就是先帝的帝师,太傅云辉。真可谓早已代代没落下来。但已逝的洛川侯云如归曾为先帝伴读,云彦为南阳王伴读,云清为陛下伴读,如此一来,又是外臣中与皇家再亲近不过的。于皇家,自是十分的无害。”
      他笑道:“而且,云清的兵法谋略是我教的,此子将来必为一代不世名将。青翎虽好,却不能与之相比。云彦一死,应了‘哀兵必胜’之理,于公于私,也都师出有名。他又自来最听陛下的号令。如此种种算下来,陛下当然会用云清。”
      “那我文家……”文彦章哀道。
      “此番结果已是最好,云家与我文家本就是世交。云清也叫我一声老师,又与青翎相交甚好。云清重情,不会主动来扳倒我文家,只要不踩到陛下的底线,我文家,就还倒不了。”文瑛说完,看了两个孙子一眼,“你们二叔多事,让我们比陛下先知道战报,弄得你们一个二个心浮气躁。此次之事定要引以为戒,下去多磨练磨练心性。”
      文青翎文彦章齐声道:“诺。”
      出了门,文彦章便去拉文青翎,“大哥。这功勋如此跑了,你却不急的么?反是我为你心急发问。”
      文青翎今年刚刚年满弱冠,英姿勃发,性情却有些老实过头。他看着文彦章,安抚的笑道:“清儿能赢,是他的本事,挺好的。要是我,可找不到耶睿王在哪儿。我来祖父这儿,本就是送茶的,没打算多嘴。”
      文彦章看他那副样子,颇为来气,哼了一声,怒道:“合着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说完,便甩手走了。
      文青翎也不气,自己出府向军中去了。
      ……
      八月初四日,自遂阳传回的捷报飘满长安,闻者无不为之一振,皇帝处理政事的安泰殿里,传来大律天子龙天煦舒心的笑声。
      “而今,便让你们这些胡儿知道,我汉人,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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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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