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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自己的孩子 ...

  •   在此之前,我一直信心满满地以为,我们是彼此的唯一,是我太天真了。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打理着庄里杂事,俨然一个女主人,人们总是这样,看着眼前,她那么努力地做妻子、母亲、庄主夫人,对人和气地笑,她把一切都做到极致的好,所有人都说她好,所有人都说护剑山庄的夫人是举世无双的,是百年难觅的。但是她的眼睛是死的,一汪死水,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
      没有人知道我是洛神,除了我和白含,偶尔地,她会出庄,做洛神,有时是翩翩少年,有时是娇艳少女,从不以护剑山庄夫人的名义出现。
      连城两岁生辰时,我见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男人,剑拔弩张,锋芒毕露,呼啸着带着自由,不想我生长在深宅大院里,井底之蛙,难怪书言会倾心于他,我眼前浮起了一个场景,书言是站在可以纵马驰骋地原野上的,头发被风吹乱,而不是在那座假山旁的湖中,给发胖的鱼儿喂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拖着笨重的长裙。书言不属于这里,可是我怎么能让她走,她那么美,她如果离开了,我的生活也就结束了。
      是你,连城,能拖住女人步伐的,除了爱情,就是孩子,为了你,她没有离开。然而,她却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她生下那个女孩儿的那一刻,我真的要冲过去掐死那孩子。但当时,书言只说了一句话,我从此再没动过这个心思,她说:“那是我的孩子。”是,那是书言的孩子,我怎么会伤害书言的孩子,我怎么会伤害书言。我不会的。每每看到书言抱着孩子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我的气就直冲头顶。
      为了让书言断了这个心思,终于,有一天,我想了一个狠绝的招数,我冲进房间,对她说那个人死了,起初,她不相信,便四处吩咐人去查是不是真的,她派出去的人听了我的吩咐,回报的都是他死了。于是,她便在最后一个人回报不久,自尽了。我进门时,她已然气绝,她如果想死,谁都阻止不了。我抱着她的尸身,就在这个时候,白含冲进来,时至今日,还是相信她看到的,以为是我杀了书言。白含天真的性子真像书言,如果我真要杀一个人又不让人知道,怎么会傻到让白含撞见。
      ——“岚音,当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他是什么都可以接受的,哪怕是这个女人跟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那我亲生父亲是谁?”
      “我答应过你娘,除非他亲口告诉你,否则你就当他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白含都要答应这么奇怪的请求?为什么一定要他来亲口找我,而不能我去找他呢?”所以,就是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可以,那个我娘愿意与他殉情的人,现在躲在人世间,逍遥快活,却不敢来与我相认。
      “因为你娘爱他爱到,不会强迫他,完全尊重他,哪怕是你,也要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见你。”
      “我娘的坟墓呢?”
      “你挖的,就是你娘的坟墓。”
      “不是的,那里面只有一幅画。”
      “那是我为她画的,她的骨灰…她的骨灰,遵循她的遗愿,撒在空中,那样她就可以去找他,无论他在哪里。你去挖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怀疑。”
      怎么会?怎么不会,既然是我娘的坟,虽然简陋得生了野草,没有碑文,但它周围,一定是有人日夜护守不让人侵犯的。如果去的不是沈岚音,任谁,都死过一次了。
      “我想,或许让你自己找到答案会好一些。一旦开始了怀疑,又怎会轻信他人?”他笑着,从未想过我曾那么强烈地要杀他,那么强烈地让他生不如死,以告慰我娘在天之灵。
      “你知道我去找白含吗?”我还是把自己高估得严重了。
      “我能猜到,但是没有派人继续跟踪你。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她依旧固执地认为是我杀了书言。我宁可杀死自己。”
      我宁可杀死自己。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我娘抛弃眼前这个人还至死不渝。他的爱,自胸口涌出,不矫饰,不浮夸,或许在身不由己的江湖,他学会了饮泣吞声,以退为进,但在爱里,他何尝不是比我娘更决绝,更生猛。
      他抬手摘下我头上的点翠簪子,它闪着明媚的光,放在我左手里,我们愣住在自己的位置。
      “她是因我而死。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替她报仇…”
      他的话还没有完全进入我的耳朵,哥哥从凳子上跳起来,一直若有所思玩味着的杯子斜躺在桌上,他几乎是暴跳的,“爹!”
      沈正一伸手阻止哥哥继续说下去,“后面的事我都安排妥当了,没有人敢为难你,你依旧是沈岚音,护剑山庄来去自如;或者不是沈岚音,我都为你准备好了。你不杀我,只是为了真相,并不是不想杀。”
      盯着簪子,相像着它锋利的尖部刺入沈正胸膛的瞬间,一股暖流刹那涌上眼睛,这样的本能反应,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于是,把簪子重新带回去。哥哥在旁边一直提着的气终于放下来。
      沈正笑着点头会意,“随时都可以。”起身离开。
      我伸手拉他的衣服,一阵剧痛,竟是忘了右肩重创未愈,人没有拉到,嘴里大声呼痛,沈正坐回来,利索地点了我两处穴道,疼痛瞬间减少许多。
      “不是的。我不杀你,不是为了真相,就是不想杀你。而且,以你的武功,如果不是故意让我杀,我怎么会那么容易捅到你。”一定是这样,况且他当时并不知道匕首是假的。
      “还好你配合得好,要不然戏就演不下去了。”我哽咽一声。
      “我的生命不是你给的,但是除了我的命,其他都是你给的。我的名字,我的衣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裙子),我的丫鬟(看门外),我的点翠簪子,我的…我的床(拍拍床单),如果不是你给的一切,我怎么会遇到他(手指在然)。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成为现在的我。那个男人,他除了给我生命,又给过我什么?他躲在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里,连与我相认都不敢。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几乎没什么关系的人和一个几乎没什么记忆的人伤害你,哪怕你对我的所有都是假象,他们能维持一个假象十六年之久吗?更何况你不是,你是真心的,这些,我都感受得到。”气喘吁吁地说完。
      他那样深邃地看着我,喜悦,激动,希望,恍然大悟…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单纯到一根筋以为世界上只有黑白两个颜色的小孩子,我已经有了明辨的能力,当然,这能力,也是他教的。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持续了好久,他们却都静止不动,无奈我好意提醒,“呃…有人敲门,你们,都听不见吗?”
      在然的背稍微脱开墙壁一会儿,最终恢复听觉去开门,再次出现,手里多了一碗药。
      我如临大敌,直往被窝里钻,被爹几乎是一个转手掏出来,把我交到哥哥手上,说:“交给你们俩了。我还有事。”
      可想而知,我是如何被牛不喝水强按头,药却是甜的。
      事情,远没有结束,当你被一堆焦头烂额困扰时,不要担心,刚开始。
      终究要知道亲生父亲是谁的,如果只给我一个简单的名字,或许并不需要深究,但偏偏,这么多人知道,却是由于承诺而守口如瓶,事情反而奇怪了。
      左胸腔的刀伤未愈,右肩又受重创,老天待我够厚,受伤都这么均匀,否则真就一命呜呼了,养伤这些天,所有人都统一了思想和行径——不能出庄。连在然这个非山庄人都毅然决然地听从了爹的命令,让我插翅难逃。几次偷跑进地牢,被在然逮个正着,无一幸免。他倒是不反对我去见王姑娘的,不过地牢又湿又冷,实在不宜我的伤愈。万般无奈,只得听听墨白听着学堂里迂腐的先生和哪天爷爷又打爹了聊以□□。
      而我忽略的事中,于某天触景生情之中忽如一夜春风来般开遍了我的脑海。
      “胖大婶的事儿怎么解决的?”我问墨白,在涉及这种需要开诚布公的场合,童言无忌向来更具说服力。
      于是,墨白给出的答案让我欢喜让我忧,“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爹没告诉我。不过,他们都和好了。”
      究竟是什么畸形的方法是不能让孩子知道的,况且,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在我的观念里,不相爱的两个人就是应该分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而不应该继续委曲求全地将就,对谁都不好。
      山庄里依然有树挺拔地站立,树叶都掉光了,仅剩枯瘦的枝干迎着风发出“嗒嗒嗒”的响声,依然有护卫面不改色地匆匆走过,当他们经过我向我问候时,我想的是,你们忙就不用招呼我了。我的伤,在各方细心照料下已算痊愈,病根算是落下了,阴雨天身上的几处点会隐隐作痛,不是剧痛,是那样搅得心神不宁的感觉,像心事。而且,任他们使尽浑身解数,这也治不了这些不算伤的伤。
      在然在我软磨硬泡之下从实招出胖大嫂一家重归于好的前因后果。把小胖藏起来,胖大哥胖大嫂焦急找寻中总会现真情,而那个女人,一副事不关己只担心玉簪的样子,把胖大哥眼前的迷雾散开,患难,总是见真情的。他轻描淡写的描述让我十分不尽兴,原本相像的是两个人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哭天抹泪杀猪宰羊。事实,如此简单,如此非凡,如此顺利。
      在然对我的终极想象力不屑一顾,有时感情经得起生死的考验,却经不住生活的消磨。
      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是夜,在然点了地牢里所有护卫的睡穴,并在外面掩护,我潜入地牢,那个女人还在那间牢房里,灼灼其华,风韵依然。
      “你终于来了。”她在等我。
      “我来,是想问你个问题。”
      “问你爹是谁?”细眉轻挑,勾人心魂。
      “是。而且现在只有你能告诉我。”
      她摸着栅栏,一根,又一根。“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没有。”
      “哈!”她仰头一笑,“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不想死得很惨。”困兽,吓唬一下总是不过分的。
      “你休想!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她面目狰狞地向我吼道。“我这一辈子,都在和白书言斗,她喜欢什么,我就毁掉什么。唯独这件事,我要你们父女一生都不得相认,我要你们即使见了面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我要白书言泉下不得安宁,为他们的守诺后悔!”
      冷,冷。什么样的恨意可以让一个人要他死了都不能安宁。她那么疯狂地表达自己的恨意,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嫉妒,而嫉妒的事物,又千姿百态,容貌,身段,才艺,家世,而有一样东西,是可以给一个这些都没有的女人填补一切的,那就是男人。女人嫉妒女人,归根到底,是因为男人。
      既然王姑娘的目的是要杀我爹,那么她爱的人,一定是我爹。她看他时凄艳的笑和泪,是只有面对自己心爱的人才会流露的。爱,令其生,令其死。
      “以你的武功和才智,要杀我爹,岂不容易?为什么要牵扯我?由我来动手?”
      “哈哈哈…”她大笑,血盆大口张着,笑声中觉得我无比幼稚,无比可笑,她再这样笑下去,地牢和地牢顶上的假山都要坍塌下来。“没有我,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爹?养了十六年的女儿要杀自己,这种感觉可不是一般人有幸尝到的。我还是高估你了,居然没有杀他。他的魔力真有那么大,为了他,你连白书言的仇都不报了?”
      “他的魔力有多大,你应该比我清楚。”笑声戛然而止,声音的突然消失,着实让人不寒而栗。无心跟她纠缠,扔下这个疯婆子,反正问不出什么究竟,不要再见她。
      上一辈人的事,有些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出了地牢,在然把不知从哪儿找的披风披到我身上,冻得发紫的嘴唇也缓和了一些,山庄静谧无声,空气虽是干燥,但很干净,只有护卫矫健巡回的脚步声和兵器扫到衣服的摩擦声。深蓝色的天空中,月亮是明亮的、清晰的,一反朦胧的常态,冬日将至,万物肃杀,不变的,也只有月亮了。
      “我想明天去看白含。”她那么固执地以为是爹杀了娘,那么忠诚地在她们一起的山洞里居住了十几年,把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我娘,我应该替我娘补偿她,外面的天地或许有属于她的美丽。
      “沈前辈去过了,希望白含能到山庄来陪你,但白含一直吵着囔着要杀了他。沈前辈也只能无功而返。”爹应该去过很多次吧,他每一次的与白含见面,就是对白含的刺激记忆。过些天吧,等尘埃落定,我可以时常去陪她,娘和她果然是情同姐妹,对自己的认同的事,任它八十头牛都是拉不回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
      “你受伤的当天吧,沈前辈没能把白含带回来,也就没提这件事。还是沈兄告诉我的。”
      已经不知是在心里感谢过多少次那把假匕首了,如果是真的,我这辈子,在梦中都会被惊醒的。
      起风了,在然帮我裹裹披风,推搡着我回房,用被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床边,将我额边的发丝抹到耳后,“他们说希望时间就此停留,我觉得好笑,未来是未知的,未来是可能比此刻美好的。但是这一刻,就让时间停在这儿,因为,未来,不会再有比这一刻更美好的时间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脸转成熟透的蜜桃。
      “好,不说了。”在我额上一记长吻,温存的、安全的。山花烂漫,绿树青翠,雏鸟啁啾,春泥芬芳,云团锦簇,如梦如痴。
      再次面对面,他要走了。让我平躺在床上,掖掖被子。
      “代我向梁先生问好。”
      “嗯?”已转身去又回头,我已假装睡着,偷偷张开一只眼睛,看他走了没有,“说不说?”
      “就是他帮我们这么大的忙,如果那天不是我让你请他帮忙,他能及时赶到,以爹的武功可能捉不住那个女人的。你帮我带去谢意。”
      “是吗?”他夸张地挑眉毛。
      “是啊!”后脑勺枕的枕头因我猛烈点头都移动了位置,在然叹口气给我整理好。
      “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说能体现出诚意。像道谢,像道歉…”
      我一皱鼻子,每次在他面前撒谎总能被他一针见血地戳穿。
      日子一天天推进,天色渐苍白,穿在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很多,绽雪每次给我定做的衣服都是用最憨厚的布料。出门前,缠得跟粽子一样,她还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叮嘱,身体弱就得在保证不生病的前提下慢慢调养,每天喂我像喂八宝鸭一样,浑身上下透着草药和米、豆的味道,这些东西当然是有用的,经常流鼻血,还不好说她。
      欣然的肚子隆起来,明显丰满了许多,肤色白皙了许多,步履放慢,笨拙地在庄里散步,一只手随时扶着后腰,脸上始终是笑着的,那样温柔的力量,是我还没能拥有的。这个时候,哥哥一定会在身边,或者来到她身边的路上,前者几乎占了情况的大多数,他不放心手下人,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是无微不至的那个,当然,事实如此,这不是想想就可以成为的,但他真的做到了。
      我们可以惺惺相惜之处,并是被囚禁在这里,不能出去。每次我向爹和哥哥叫嚣着我要出去,爹自然不方便说什么的,哥哥便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我耳边长篇大论从护剑山庄的地位令人虎视眈眈容易被暗杀到外面摊贩卖的东西不干净吃坏肚子,无奈之下只能捂住耳朵逃之夭夭以示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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