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83、总第八十二章

　　（八十二）
　　千叶回到家，上楼后，正要走进自己的房间，蓦地听到了从竹田修的房间里传来的琴声。她静立着听了一会儿，觉得很像是那次她无意中听到的、竹田修在英和高校的音乐教室里弹过的那支曲子。她走到竹田修的房间外面，叫了一声：“修！”

　　过了一会儿，竹田修开了门。他这时穿着一件蓝色的T恤，不知为什么，令千叶突然想到了同样喜欢穿蓝色T恤的上原阳一，她不由心中一阵恍惚。
　　“你总算回来了。你那位年轻英俊的教授还真是能讲，一个讲座开了一个下午，不，都开到晚上了。”竹田修略带嘲讽地说。

　　“讲座之后，还有一个座谈会，然后是参观……其实，我们六点多的时候就离开那里了。浅野老师执意要送我回来，刚好又遇到了下班高峰期，一路都是塞车，停停走走，所以，才会弄得这么晚……我都快饿死了。”

　　“他为什么不请你吃饭？”
　　千叶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哪有老师请学生吃饭的。”
　　竹田修的表情显得很冷淡，“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和你打个招呼罢了。”千叶正要转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站在门边的竹田修，“修，你刚才弹的那支曲子，是不是去年我在你的音乐教室外面听到的那一支？也就是《Stand By Me》之前的那一支？”

　　竹田修“嗯”了一声：“你的记忆力真是了得。”
　　千叶笑了笑：“那是十九年来真正意义上打动我的第一件音乐作品，我不可能会忘得了的……不过，为什么那么优美的曲子，竟然只是一支没有名字的练习曲呢？真是有点遗憾。我总觉得，在这个世上，美好的东西，都该有她的名字才对。”

　　竹田修微微一笑：“真固执。不是觉得它美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究根问底呢？就如同一朵花，开得很美很灿烂，只要你是用真心去欣赏，我想，它应该不会计较你是否能分得清它是玉兰花，还是栀子花。”

　　“可我认为那个种花的人，还有那个写曲的人，在创造自己的作品时，肯定投入了很多的爱，也花了很多的心血……我想，他一定会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种的什么花，或者写了一支什么曲子。就像要永远记住在战场上牺牲的每一个将士一样，我觉得，也应该过问并记住打动过自己的每一件东西。这和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尊重一个有价值的生命的曾经存在，对于个人来说，意义是一样的。抱歉，我承认，我是一个天生固执于问名的人……修，你曾经问我，会这么刻苦，是不是基于狂热的想出人头地的野心……现在想来，或许有这种可能。因为，同样的，我也不愿意自己在这个世上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存在。”

　　听着她的话，一种特别耀眼的光芒开始在竹田修清亮的双眸中闪烁，灿灿生辉。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你刚才那番话实在是……总之，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在我的印象里，你好像一直都是个惯于完善自我、完全忽视周围的迟钝的人。”

　　“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我纤细的另一面。竹田修，我警告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被恶心得鸡皮疙瘩乱起的样子，我会翻脸的……也别以为纤细之类的特质，只有你们这些从事艺术的人才有。我认为打篮球也是一种能令人变得敏锐的运动，所以，你最好别小看从小和篮球为伍的人。”

　　“我哪有在你面前装出一副被恶心得鸡皮疙瘩乱起的样子……是你自己多心了。”
　　“算你识趣……好了，不打扰你了。明天见吧。”
　　千叶正要走回房间，突然听到竹田修在身后说：“其实，那支曲子有名字……是乔.库克的《You are so Beautiful》。”

　　“You are so Beautiful……很美的名字，就好像在称赞曲子本身一样。”
　　“和你的问名哲学不谋而合。因为它够美，所以要问名。”
　　“修，你弹得这么优美，心里一定是有了赞美的对象吧？是谁呢？我认识吗？”

　　竹田修侧开了脸：“算是认识吧。”
　　“是同学吗？”

　　竹田修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着她：“你最好别随便打听男生的心事！你将来不论是做律师还是心理医生，都该分清楚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什么，不是吗？”
　　“居然害羞了……不过，我是你姐姐，我不是出于好奇，是出于关心你。”
　　“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关心……抱歉，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晚安。”他说着进屋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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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竹田修在钢琴室里练琴，突然有人轻轻推开了门，进来的是音乐学院的宠儿---秋山素子。
　　竹田修停止了弹奏：“是秋山学长。”

　　秋山素子笑着走到他身边：“好一曲《If I Could Show You》。这么简单的曲子，居然也能表达出这么复杂的心绪……竹田同学，我早就听学院里的教授谈起过你。说你是钢琴系近十年来收到的学生中天分最高的，果然是名不虚传。”
　　“学长过奖了。”

　　“下周五的新生发表会，虽然我不是新生，学校还是安排了我的节目。”
　　“那太好了。我也很想听到学长的演奏。”竹田修这话是由衷的。秋山素子在小提琴演奏方面，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竹田同学，不如我们来个小提琴钢琴协奏曲《梁祝》，怎么样？我想，你就算没听说过小提琴家盛中国，也一定听说过他的钢琴家妻子濑田裕子吧？《梁祝》是他们这对响誉世界的音乐家夫妇演出时的保留作品。如果我们强强联手，一起演奏的话，一定也会震惊四座的。”

　　听了她的话，竹田修不由心念一动。倒不是因为高傲的秋山素子突然对他青眼有加，令他开始有些沾沾自喜了，而是，对他来说，和高水平的同行合作，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学长这么看重我，我当然很高兴，不过……”

　　秋山素子见他眼中有为难的神色：“你是不是担心，因为要花很多的时间排练，会没时间陪你的女朋友？”
　　“女朋友？”

　　“我在东大的校园里，曾经看到你和一个法学部的二年级女生走在一起……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吧？”
　　“哦，她啊。”竹田修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听说你为了她拒绝了很多的女生。不过，竹田同学，你这样拒绝自己的学长的合作邀请，可是很不礼貌的。”
　　“学长都这么说了，我哪敢拒绝？再说了，和学长合作，对我来说，是件求之不得的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从明天下午开始排练。竹田同学，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的。我和家里人说一声就行了。”

　　秋山素子这时觉得自己很受打击。她难得主动向别人提出合作邀请，对方居然还会犹豫，甚至于差点就拒绝了。对于名门世家出身的秋山素子来说，让所有出众异性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本来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她不由有些想不通：这个备受瞩目的一年生，为什么会喜欢那个不起眼的沉默女生千叶树呢？看他们在一起时的神情，关系还真是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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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吃饭的时候，竹田修说：“从明天下午开始，我要在学校里练琴，会晚一点回来。晚饭不用等我了。”
　　“是因为有老师辅导吗？”千叶问。
　　“不是。因为有一个节目是我和秋山学长一起合作的，所以，要在一起练习。”
　　“钢琴和小提琴一起合奏吗？太棒了。”千叶高兴地说。

　　“秋山素子是个很厉害的女生吗？”洋子问。
　　“是啊，她出身于音乐名门世家，长得非常漂亮，小提琴也拉得很好。总之，是那种什么风头都占尽的女生。她会和修合作，就表明她也很看重修。修，要加油啊。”千叶说。

　　竹田修看着她清丽的脸，在那张脸上有着纯粹的为他而喜悦的神情。他不由想，如果这个女生会永远在他身边，他说不定什么都能做得到。
　　“是啊，如果能得到有名望的人的提携，小修将来一定能成为世界级的钢琴家。小修，继续努力吧。”千叶友寻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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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下午快上课的时候，千叶正要走进教室，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她的名字，她不由停住了脚步。
　　“奇怪，那个音乐学院的一年生帅哥怎么会和千叶树那么亲密呢？”

　　“是啊，那个又臭又硬的家伙，除了成绩惊人之外，也没什么了不起。真想不通，竹田修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
　　“依我看，她迟早总会被甩掉的。那种完全没有浪漫细胞的人，哪有资格站在钢琴王子身边？”
　　“就是就是，一点都没错。”
　　…………

　　千叶咬了咬嘴唇。她想，为什么周围的人对她这么的不友善呢？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对周围的人也不见得就有多友善了。如同竹田修所说，喜欢或讨厌的感觉，本来就是相互的，只是双方程度不同而已。不过，她至少不会这样在暗中诋毁和中伤别人。

　　然而，对于别人的蜚短流长，她可以说是完全无能为力。如果没听到就算了；如果听到了，也只能努力把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之内。她能做的，也就只是这些，如此而已。

　　她长长呼了口气，正要走进教室，突然感觉到，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她回头一看，是浅野翔。她不知道浅野翔刚才是否也听到了别人那么不堪地说她，不由很是窘迫。

　　“浅野老师。”
　　浅野翔微微一笑：“千叶同学，快上课了，为什么还不进去？”
　　“我就进去。”

　　浅野翔先她进了教室。
　　从千叶身边走过时，他想，看来这个少女对于别人的诋毁和中伤已经习惯了……然而，这是一件好事吗？他可不觉得。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当然，除了不会追随着别人也踩她一脚之外，他什么也帮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