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97、总第373章

　　（三百七十三）
　　“就像我之前说的，虽然他们是兄弟俩，却很不一样。小信有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离普通人很远，既宽广又很狭窄，所以，容不下太多的人和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千叶小姐，以前的你，作为和他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人，居然差一点就进入他的世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说到这里，水木良子沉默了片刻，“小俊受他妈妈的影响比较深，所以，他一直都在努力，试图融入世俗社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成长、生活。而我，当然也希望他这一生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千叶小姐，你能明白一个长辈的这种心情吗？”
　　“我大概明白……”千叶轻轻点了点头，“我外婆在世的时候，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但很显然，你们在一起未必会幸福，因为，在你的过去里，16到17岁那两年和小信有关的人生并不是不存在。如果你不承认这一点，就等于舍弃了自己的青春。是的，有些人不能陪伴你一生，但他并非没有努力过，只是觉得自己办不到，所以，迫不得已选择了中途离开……这样的人，就不值得珍惜了吗？”

　　水木良子平静地凝望着她，“千叶小姐，我觉得，你和小俊最好还是不要继续下去了。小俊是很聪明，不过，他年纪还小，而且，也有着那种天才式的天真，总以为爱情和科学一样，只要自己能掌握就好。但生活没那么简单，要面对很多东西。就比如千叶小姐你自己，如果真的和小俊在一起，将来怎样面对身为丈夫的哥哥又是自己初恋对象的小信呢？毕竟，如果你们成了亲戚，总要常见面的，对不对？”

　　“你或许会以为我这样说，是出于一个外婆的自私，不过，千叶小姐，我今天之所以要对你说这些话，并不只是站在小信和小俊的外婆的角度，而是站在也是一个女人的角度。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小俊，甚至在这些年里，可能也曾不止一次地感慨过，如果当初先遇到的是小俊，那该有多好，人生也就没有必要走这么多的弯路了……但这样想，是否公平呢？难道说，和小信在一起度过的那两年时光，对你这一生而言，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价值？”

　　她必然承认，虽然每每想起多田信，总觉得那是自己过往人生里的一场遗憾，甚至是灾难，但千叶其实也相信，曾经被这样的一个男生喜欢过，甚至爱过，哪怕对方没有宣之于口，也没有坚持到最后，对于她这一生来说，肯定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没错，现在的她是还弄不明白，也理解不了，不过她想，应该是这样的吧。

　　当然，话说回来，水木良子所说的，她自己之前也不是从没想到过，但每当面对多田俊时，她总以为，只要他们在一起了，就一定可以克服，可以战胜。可事实上，这样的想像和确定，都建立在了这些年来她并没有真正以他的恋人的身份出现在多田信面前的基础上。

　　她这时不由想到了21岁那一年的冬天，在早川高校庆之前的某个晚上，她只是在电话里听到了多田信的声音，就彻底乱了分寸，无所适从……何况，如水木良子所言，就算初恋以失败告终，她和多田信最终没能有什么将来，但她能这样轻易地否认自己的初恋吗？如果真如此的话，又岂止对多田信不公平，对她自己，甚至对多田俊也是不公平的。

　　“千叶小姐，某种程度上，我们也算是同一类的女性，所以，我真的很欣赏你。如果你和小俊彼此喜欢，我更无意于拆散你们，可有些事，真的是无法回避。何况，退一万步来说，你们都是极优秀的人，离开了对方也肯定可以活得很好，甚至于有更好的人生……不妨把这一切都当作是年轻时美好经历的一部分，从此各自前行，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风景。”

　　听她这么说时，千叶终于明白，这些年来自己的那些若有所待和徘徊动摇都不会有结果，看来，是到她和多田俊，不，是和多田兄弟有关的人生彻底告别的时候了……否则，无论对于多田俊，还是多田信，甚至于她自己，都是伤害。

　　她这时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您说得对，我的确不能否认那两年，也的确没有好好想过，如果真和多田俊在一起的话，该怎样去面对他的哥哥，他们又会有怎样的感受……能遇到他们，是我这一生难得的幸运，不过，可能，缘分也就只有这么多，我不能太强求了。”

　　“千叶小姐，我也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可能显得有点残酷，不过，我年轻的时候，对于我的丈夫，也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离不开他，所以，他刚走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难过，但久了，也就看开了，知道他不过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话说回来，除了自己，谁不是我们生命里的过客呢？如果有什么分别，大概就只在于，有些人会在我们的人生舞台里有更多的戏份，更长久的演出，而有些人，则就只是走走过场。”

　　水木良子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我本来也不想说这样的话，更不想令小俊以为，我试图干涉他的人生，不过，昨天晚上，当我说起小信和樱井时，你那一刻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做一回恶人……至少现在，你们都还没因为错误的选择而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千叶轻轻咬了咬嘴唇，“水木先生，谢谢您。”
　　水木良子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老实说，我也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但刚才看到小俊生气地跑出去，我又觉得自己应该和你谈一谈。千叶小姐，你是个好女孩，我也不希望你将来回想往事时，后悔自己这一生都浪费在了和他们兄弟纠缠上。你这么聪明能干，肯定也希望有自己的人生和成就，还有幸福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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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正想说什么，这时，松本静子到了门边，迟疑着没有进来：“先生……”
　　“什么事？”水木良子侧头问她。
　　松本静子低声说：“岸部君来了。”
　　“我知道了。”水木良子点了点头，“你领他去书房吧，我就过去。”

　　“好的。”松本静子似乎还有话要说，她看向千叶，神情也有些不同以往，不过，还是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水木先生，您去忙您的吧……”千叶望着水木良子，“我想去找找多田。”

　　水木良子微微颔首，她转身正要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以前喜欢一个人坐在后山下的那块大石头边，你可以去那儿看看。就是从后门出去，一直往前走，很快就到了。”

　　“谢谢您。”千叶欠了欠身，目送着她离开。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的大厅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把之前匆匆捡起却没来得及放好的那两条浴巾，慢慢地折叠好，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心里默默想着水木良子刚才说的那些话。

　　其实，她早该料到她和多田俊会是什么结局了，虽然很多时候，她自欺欺人地选择了放弃想像。毕竟，倘若水木良子提到的那个假设的前提成立的话，也就是说，如果不去考虑多田俊是多田信的弟弟，就算对方比自己小四岁，她大概也还是会不顾一切地选择他，就如同去年春天的那个晚上，她满怀憧憬地去奔赴他的约会。

　　可问题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不去考虑该如何面对多田信的基础上：不去想自己是否能对他和樱井晴子的成双成对熟视无睹，也不去想多田信会怎样看待她和多田俊在一起，此外，也不去想，总有某些时刻，她和多田信会因机缘巧合而面临独处的尴尬境地……

　　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呢？如水木良子所说，这世间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或者说，这世间原本有的是宽广易行的路，而她，也可能还会有更好的人生，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挤到那样的、和过去紧密相联的狭路上去呢？

　　但要真正放弃一个像多田俊这样的男生，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她已经反反复复努力过好多次了，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约定，要到七年之后才会结束。
　　如果真这样做的话，仍然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多田俊，一定会因此而痛恨她吧……

　　要知道，当所有人，包括作为她的初恋对象的多田信，都只是在她的世界里稍作停留就决然离开时，只有他，哪怕看穿了她所有的缺陷和弱点，却仍然在每次或长或短的离去之后，又像南飞的侯鸟一样回回归来，可即便如此，她仍然还是没能好好地珍惜他。

　　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先为刚才的事道歉吧……她为什么一定要伤害他呢？何况，他说得没错，她这时已经承认，在她决定放弃他的时候，的确曾有过改造清川澈的念头，虽然这样的想法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底，如果他不提起，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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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千叶快步朝后院走去。出了后门，她一直沿着后面的山路朝前走，很快就走到了一座小山下。如水木良子所料，多田俊这时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之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失踪了的俊二，此刻正蹲坐在他身畔静静地陪着他。

　　多田俊一看到她，当即无声地侧开了头。倒是俊二，居然很乖巧地站了起来，而且，还极殷勤地朝她摇着尾巴。
　　千叶走到多田俊身旁坐了下来：“刚才，真是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多田俊当即回过头，逼问她，“又为什么道歉？”

　　“为我刚才伤害了你。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只有自己在意的人，才能伤害到自己。”千叶苦笑了一下，“我想，我大概是滥用了这样的权利。”
　　“你知道就好。”多田俊哼了一声。

　　俊二这时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有些好奇地望着他们。千叶低头抚摸了一下它背上柔软的毛，心想，难道多田俊不明白吗？在伤害他的同时，她也不会好过。不过，她想，这一生，她大概只会再行使一次伤害他的权利，从此之后，她就彻底放弃这一特权，还他以自由……

　　这样的心情，多田俊当然不可能会懂；而这时用一种既无辜又可爱的眼神望着他们的俊二，自然就更不会懂了。
　　“对了，多田俊，我一直想问你，”千叶突然心念一动，“俊二这个名字，是你取的吧？”

　　“嗯，俊二是我捡来的。就在去年的夏天，”多田俊点了点头，“那时的它还是只小狗，被原先的主人遗弃了。从那以后，我就当它是我弟弟，所以叫它俊二。它现在一岁多一点，也就相当于人类的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还是一只少年狗。虽然我没几时在它身边，不过，外婆和静子把它照顾得很好。”

　　“它确实很聪明，也很可爱。”千叶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一直都梦想着能有一只这样的狗。不过我总觉得，在城市里养狗是对它们的摧残，所以，还是像俊二这样比较幸福，不会被关着或拴着，而且，还有广大的乡间原野供它自由奔跑。”

　　“昨天在车上，不，在那之前，”多田俊这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好像说过，去年的七月下旬，你曾去过上川的乡下寻找油画里的麦田风景……”他顿了一下，“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在美瑛这里。”

　　“什么？！”
　　千叶不由睁大了眼睛。她想，原来那个时候，当北海道处于旅游旺季，到处都充斥着来自天南海北的观光客时，他们曾经相距得那么近，几乎就在同一个地方，可那时，她却想当然地以为他们远隔着一个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