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83、总第二百八十二章

　　（二百八十二）
　　在2000年就要翻过去的时候，通过山口正彦，有末一弥拿到了清川澈的DNA样本，从而确定了他们的兄弟亲缘关系。那天晚上，在公寓里，看着DNA测试的结果，一时之间，他不由百感交集。

　　本来，他是应该要高兴的，毕竟，在这个世上，他又多了一个亲人，只是，和这个异母同父的弟弟一起到来的，将可能是祸福难测的命运，甚至于有可能会摧毁他一直在努力经营的人生，所以，他必须承认，他真的很难在自己这时百味杂陈的心情里，找到诸如“喜悦”或“激动”这样的成分。

　　在窗前呆呆站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很想打个电话给千叶，不过，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毕竟，到目前为止，他和千叶的关系，并没有密切到可以谈论这件事的程度。现在，他唯一能与之商量的，恐怕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中野楠。――他这时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父亲的这个学长好好谈谈。

　　想到这里，他走到桌前，拿起了自己的移动电话，拨通了中野楠的号码：“中野伯伯，晚上好。――我是一弥。”
　　“是一弥啊……晚上好。”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中野楠不免有些意外，“近来工作怎么样？”

　　“还行。”有末一弥低头看了看表，这时是九点半左右，并不算太晚，他于是说，“中野伯伯，您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和您谈谈。”
　　“好啊……”中野楠点了点头，“我们在哪里碰面呢？”

　　有末一弥说了距中野家所在的那个街区比较近的一家咖啡室的名字。大约半小时之后，他们在那家咖啡室的一个包间里会合了。等侍者端上了咖啡离开之后，有末一弥欠身行礼：“中野伯伯，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约您出来。”

　　中野楠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我想，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否则，也不会突然来找我。――什么事呢，一弥？”
　　有末一弥抬起头来，注视着他：“和您，我就不兜圈子了。中野伯伯，您和我爸爸认识了大半生，又是好朋友，我想，对于我爸爸的过去，您肯定是相当了解了。札幌医大的那位清川先生，应该就是我爸爸年轻时的恋人……对不对？”

　　听了他的话，中野楠当即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有些释然地苦笑了一下：“之前，我就和叶山说过，肯定无法再瞒住你……果然。没错，叶山，也就是现在的清川，的确就是你爸爸当年的恋人。不过，对于他们相恋的事，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的。而且，还是你爸爸自己告诉我的。我记得，应该是在你们一家从纽约刚回到东京那个时候。大约又过了两三年，我无意中在札幌遇到了叶山。”

　　“那个时候，看到清川先生，尤其是看到了她的儿子清川澈之后……”有末一弥顿了一下，“您是不是更加确定了？”
　　中野楠看着他：“一弥，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不是猜，是已经肯定了……”有末一弥轻轻呼了口气，“那个清川澈，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对不对，中野伯伯？”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没错，小澈也是你爸爸的孩子。十年前第一次看到他，我就猜到了。虽然说，叶山郑重地拜托过我，希望我不要在你爸爸面前说起遇到她的事，不过，一直这样瞒着清明，我总觉得自己很卑鄙……”中野楠苦笑了一下，“而且，我很害怕，会因此而失去你爸爸的友情。可是，对我来说，叶山并不只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和好朋友的昔日恋人这么简单，所以，我……”

　　有末一弥点了点头：“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中野伯伯，非常感谢您。――不管怎么样，您的守口如瓶，至少令我们有末家平平静静地度过了这之前的十年时光。”
　　虽然他也知道，他这样说，对自己的父亲未免有点残忍，可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到二十五岁时才面对这件事，总比十五岁时就匆忙面对要好。――毕竟，现在的他，已经到他父亲生下他时的那个年龄了，也即是说，已经能从容直面人生的风雨了。

　　“是的，就算我非常对不起你爸爸，然而，这样做，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还是给了你和小澈各自一个相对平静的成长空间……”中野楠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是，清明真的一直都忘不了叶山，所以，我也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不过，叶山的想法也没有错，毕竟，事到如今，大家的确都回不到从前了。只是，你爸爸是不是也这样想呢？还有，叶山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呢？――我不知道。”他顿了一下，“现在，她又是自由身了，清明要是知道的话……”

　　“所以，中野伯伯，能不能请您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到恰当的时候，我们再找个机会和我爸爸说，好不好？”有末一弥轻轻咬了咬嘴唇，“我怕我爸爸会执意要和清川先生在一起，那样的话……我妈妈就太可怜了。”

　　“好的。”中野楠缓缓点了点头，“不过，我始终觉得，如果他们能又在一起，总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虽然说，对你妈妈的确很不公平。一弥，你是很聪明也很能干，可是你年纪还小，所以，有些事，你可能还无法理解和体会。――一个人，活到我和你爸爸这样的年龄，如果还能有所坚持，那就太不容易了。”他犹豫了一下，“况且，小澈是你亲弟弟，你真的不想认他吗？”

　　“不是的……”有末一弥轻轻摇了摇头，“中野伯伯，请容我好好考虑一下。”
　　“好的。一弥，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中野楠慈爱地看着他，“所以，我相信，这件事，你一定也可以处理得很好。”
　　“中野伯伯，谢谢您。”
　　----------------------------------------------------
　　临别札幌的那天晚上，在收拾行李时，千叶接到了竹田修从英国打来的电话：“树，我听我妈妈说，你明天就可以回东京了，是吗？”
　　“是啊……”千叶高兴地说，“我正在整理东西呢。修，一想到很快就又可以看到你，我真是太开心了。”

　　竹田修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很高兴，可是，到时，一旦看到了他生活中的真相后，她还能开心得起来吗？但既然是真相，总应该要让自己最亲的人知道，不是吗？想到这里，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随即暗暗振作了一下：“我也很开心。――树，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修，之前我应该有告诉过你，我妈妈来札幌看我的事。我们曾一起住在她以前一位学长的家里……”千叶这时蓦地想到了自己那个和有末一弥有关的决定。她记得，竹田修以前对有末一弥一直都非常反感，说他根本就不适合她，甚至和她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她想，如果竹田修知道，她想和有末一弥真正开始，会不会生她的气呢？毕竟，竹田修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因此，她真的很希望，自己的将来能得到他的祝福……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等他回来了之后，再和他说自己的新决定会比较好，因此，当下只是有些含糊地问：“修，如果我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些改变，我是说如果……你会怎么想？能接受吗？”
　　“你指的是什么？是有男朋友了吗？”竹田修问。

　　“不是……”千叶微笑着摇了摇头，“到时再和你说吧。”
　　“我当然能接受，毕竟，没有人真的可以十年如一日，不过，前提是，那样的改变，真的对你有好处……”说到这里，竹田修迟疑了一下，“树，对于我的生活里发生的改变，我希望你也能接受。”

　　“修，你没说如果……”千叶忙问，“难道说，是真的发生了的？”
　　竹田修缓缓点了点头：“嗯，是真的发生了的。”
　　“是很厉害的改变吗？”

　　“关于这……”竹田修轻轻呼了口气，“我也要等到见面的时候才能让你知道。”
　　“那好吧……”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是怎样的改变呢？真是期待。对了，修，到时，我和阿姨会去机场接你。”

　　“好的。――树，先说到这，我以后再打给你。”
　　“好的。”挂了电话之后，千叶继续埋头收拾行李。她想，这一年的除夕，竹田修会回来，那么，她应该就不会再像去年那么孤单，又可以和他一起去寺院里守岁了。一想到这，她心情更好了，甚至开始哼起歌来。

　　整理得差不多时，她突然想到应该打个电话给清川梓，于是挂了个电话到清川家。――来接电话的是清川宁子：“晚上好。――这里是清川家。”
　　“宁子，晚上好。我是千叶。――明天，我要回东京了。”

　　“是吗？”清川宁子笑着说，“千叶，你现在一定很开心吧？”
　　“是啊。”千叶笑着点了点头。她顿了一下，“宁子，你妈妈和你哥哥在不在家？”
　　“他们都不在家。”

　　“那么，就麻烦你帮我说一声了。”
　　“好的。”清川宁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千叶，再过几天，我打算去东京一趟，到时，说不定我会去找你的。”
　　“好啊，宁子，到时联络我吧。”
　　“我会的。”
　　-----------------------------------------------------
　　挂断电话之后，千叶觉得有点口渴，正想去厨房里拿点喝的，这时，电话突然响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电话，居然是清川澈打来的。不过，能赶在离开之前和他道个别，她也觉得很高兴：“是清川君吗？――晚上好。”

　　“千叶小姐，晚上好。”清川澈顿了一下，“你应该放假了吧？”
　　“是啊，明天，我要回东京了。刚才打电话到你家，只在宁子在。”千叶微笑着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清川君，先预祝你圣诞和新年快乐。――这些日子以来，承蒙照顾了。”

　　“哪里，我什么都没做，实在有负雪乃和中野之托，真是惭愧。”清川澈犹豫了一下，“对了，千叶小姐，明天，你乘几点的火车？我去送你吧。”
　　“清川君，谢谢你。不过，你工作这么忙……”千叶忙说，“还是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我明天没什么事。究竟是几点的火车呢？我到你公寓去接你……”清川澈笑了笑，“坐我的车，总比乘出租车会方便一点。”
　　“那好吧……”千叶不再推辞，“我乘的是明天上午十一点的火车。”

　　“十一点吗？”清川澈沉吟片刻，“那么，我九点四十五左右去接你吧，从你那里去车站要花一点时间。”
　　“好的。”千叶微笑着点了点头，“清川君，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明天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