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66、总第二百六十五章

　　（二百六十五）
　　“那个时候，我的第一志愿是京大医学部，不过，我身边的人都不太支持我的这个决定。我母亲尤其反对。可能是因为，她很清楚，我之所以要到外地读大学，目的无非就是想借这个机会离开东京。至于中野，他出身于医生世家，一直以来都很希望我也上医大，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做同学了。虽然他每次都说得很婉转，但我都听出来了，他其实是想说，希望将来可以和我在一起……”

　　说到这里，清川梓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是在斟酌,事到如今，她该如何评价那个时候，她对中野楠的那种复杂微妙的感觉，“老实说，对于中野，我也不是没有动心过，他是非常难得的一个好男人，何况，我们还有共同的人生志向……可是，他毕竟是我母亲的外甥，而我，也真的不想再继续和我母亲那边有什么瓜葛了。那个时候，每天早上一醒来，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东京去外地生活，因此，我总是佯装没有听懂他的心意。”

　　她颇为自责地叹了口气，“可哪怕这样，在我彻底抛下和东京有关的一切远走他乡之前，中野都没有放弃过我……而我，除了辜负他之外，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唉，回头想想，我真是欠他太多了。”

　　也正因为如此，十年前，当她和中野楠突然重逢时，看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的中野楠，清川梓也一样是满心欢悦。只是，他们都不可能可以回到从前了，因此，中野楠对她越好，她就会越发觉得愧疚。毕竟，她真的不知道，事到如今，她还能怎样酌他的情。――在这一生里，他给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就是这样的我，也依然还是会若有所待，虽然，我明明知道，我所期待的，和我正要奔往的方向，可以说，已经越来越远了；虽然，他在看到我时，总是疏远地微笑着，但我很清楚，我还是在等着他对我有所表示。可是，在举行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上午，虽然我可以肯定，他一直都在看着我，但他就是不过来和我说句话。而在那天上午之后的整整三年时间里，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就好像彻底从对方的生活里退场了一样。”

　　“那天上午，我甚至于想，他就是过来和我说句告别或祝福的话也好，这样，我至少也可以带着划上了休止符的高中时代的记忆离开东京，哪怕从此再也看不到他……可是，他没有。那天，和我认识的那些人，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都对我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只有他，曾和我约好了要各自好好地活下去的他没有。他就只是一直都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和别人说笑，却不过来和我告别……不过，我还是想，不管有没有得到他的祝福，我自己的人生路，都要由我自己继续走下去，因此，虽然很难过，很不舍，我还是在离开校园的那一刻，咬着牙把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扔在了过去里。如果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倒也好。――可惜，这并不是事实。”

　　听到这里，千叶心中不由一动。她想，或许，对于清川梓喜欢的那个男生来说，不曾和她告别，就意味着他们仍然没有结束……她这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有末一弥。他也是这样，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提到过喜欢这样的字眼，可是，哪怕他一直在换女朋友，他也仍然没有彻底地离开过她的生活，或者说，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她的视线里……
　　这样的男人……
　　也是在这一刻，她心里一直存有的那个疑问，终于得到了确定。

　　清川梓轻轻呼了口气：“我在十八岁那年的春天遇到了他，一年之后便分别了；三年后在京都再相见，不久又在东京分别；等到二十六岁那一年的秋天，又一次在东京相见时，他已经快结婚了……在第二年的秋天，他的孩子出生了之后，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我决定彻底离开他，这一别，就是二十五年……”

　　她顿了一下，“好像每一次都是他先来找我，接着是互相伤害，然后是分别；分别了之后，总会发现，自己更爱对方了，然后，就是迫切想再见到对方……”说到这里，清川梓看向千叶，“可是，千叶，我想你也知道，这样下去，终究是不行的……对不对？我们都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这么多的、无休无止的大喜大悲呢？再说了，不管是他，还是我，总不能把自己的一生就用在这样的分分合合上，所以，总要有一个人下决心来结束这一切……对不对，千叶？”

　　望着清川梓略带着求助意味的目光，千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清川先生，恕我直言，您所说的那个他，莫非就是……因为两年前，我认识的一位长辈，她一直都在有末学长家里做事，有一次，她说，很多年以前，曾在东京的街上，见到过有末先生和一位女生走在一起。那位女生，似乎就是他喜欢的人。――那位女生，应该就是……清川先生你吧？”

　　清川梓沉默了片刻：“我就想，那天有末君的出现，会令你猜到这一切……没错，我说到的那个他，就是年轻时的有末清明。”
　　“果然……我看得出来，有末先生直到现在仍然很在意您，他甚至可能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找寻您……”千叶犹豫了一下，“清川先生，您那时就这样突然离开了他，会不会显得……有点过于残忍了？”

　　“但我又能怎样呢？他那时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和他门当户对，而且，他孩子都有了。何况，他前程远大，因此，他的家人也不可能会允许他突然离婚。”清川梓顿了一下，“而我，也不可能会允许自己做他的情妇。――我不能走我母亲的旧路。所以，我只能离开他……”

　　千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一会儿觉得清川梓那时的决定是对的，一会儿又觉得，她这样做，对有末清明真的不公平。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第一次见到有末先生，要和他告别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一个女人，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还是适当地表现得软弱一点会比较好，否则，他会觉得，他的存在对你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因而选择放弃你……我想，他那时心里想到的，应该就是清川先生。”

　　“我承认，在他没有放弃希望负气和别人结婚之前，我们或许是有希望在一起的，因此，后来会那样惨淡收场，我当然是有错的，而且，是很大的错……”清川梓咬了咬嘴唇，“可他难道就没有错吗？当然，事到如今，再检讨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希望，年轻一代不再犯这样的错就好了。千叶……”她有些疲倦地看向千叶，“我们今天就到这吧。”

　　千叶低头看了看表，这时，时间也快到了，当下，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的。”
　　清川梓突然想到了什么：“千叶，你和有末君……”
　　“我和他……”千叶顿了一下，“就只是普通的学长学妹关系。”

　　“是吗？就我看来，有末君和他父亲真是太像了，所以，一见到他，我就知道他是谁了，虽然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说到这里，清川梓突然沉默了。她蓦地想到了很多年前，当有末一弥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儿的时候，有末清明曾对她说过，希望她把他的这个孩子也看成是她自己的儿子。那个时候，为了不让有末清明知道，她已经下了离开他的决心，她也曾十分郑重地答应过他……

　　或许是因为受这个很多年前许下却从没有兑现过的诺言的影响，现在，每当她看到、说到和想到有末一弥时，总会在心里涌起一种类似于母爱的温暖情绪。她微微一笑，“不过，我觉得，他的性格应该会比他父亲要好一些，至少比较有亲和力……当然，千叶，你还是要有心理准备，因为，喜欢这样的男人，会很辛苦的。”
　　千叶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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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千叶坐在书桌前，无心做其他的事，只是呆呆地想着白天时清川梓告诉她的、那些和有末清明有关的过去。这么相爱的两个人，一生却是聚少离多，甚至最终只能以分手收场，各走各的路，实在是可慨可叹。她这时突然想到了上午清川澈回到札幌的事，于是忙拿起了电话：“清川君，我是千叶树。”
　　“千叶小姐，晚上好。”清川澈在电话里淡淡地应道。

　　“清川君，之前，你送我的那幅开花的纺锤树的摄影作品，我非常喜欢，不过，就是太麻烦你了……谢谢。”
　　“也没什么。因为我那时就要出国了，一去可能会是近一个月，所以，就趁还有时间找到了你租住的公寓，托你的房东转交给你……”清川澈微微一笑，“你喜欢就好。”

　　“当然喜欢。”千叶微笑着说。她踌躇了一下，“清川君，那时失约的事，真是对不起……”她本来想问清川澈，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就要出国的事。不过，她隐隐觉得，这件事还是不问为好……反正，也已经过去了。

　　“没什么。再说了，吃饭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必要急于一时……”清川澈顿了一下，“而且，我想，如果不是有急事，你应该也不会匆匆赶回东京。所以，千叶小姐，过去了的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千叶心想，那个时候，她回到东京，虽然没能实现预期，甚至最终以一种令她心碎的方式结束了她的东京之行，但也绝不能说是毫无价值……当然，她就是再单纯幼稚，也绝对不可能会和清川澈说起她和浅野翔之间的事，当下她定了定心神，微笑着问：“清川君，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啊……”清川澈顿了一下，“千叶小姐，有什么事吗？”他虽然这样说，不过，对于千叶这时为什么会这样问，心里却是明白的。

　　“那么，清川君，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千叶小心翼翼地问。
　　“好啊。如果千叶小姐这么急着还《家园》那份人情的话……”清川澈笑了笑，“况且，只要一想到，几个月来，你一直都为欠我一份人情不安，我心里便会觉得有些不安。”

　　虽然清川澈这时语调平和，但千叶还是当即就听出了他话声中的些许讽刺意味，她不由一怔。没错，从初识到现在，他们也就只是普通朋友，因而不见得有多亲近，但她应该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带着讥讽的口吻和她说话……念及上午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他对她的那种一反常态的冷漠，她不由想，他是仍在为她上次的失约生气，还是为别的什么事呢？比如，因为有末一弥的缘故？

　　可是，就算她和有末一弥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将心比心，在此之前，她也可以因为其他人的只言片语随便想像他和村上梅之间是什么关系，因此，清川澈为什么就不能因为看到她和有末一弥站在一起，随便想像她和有末一弥之间是什么关系？他有这种权利的。如果真是这样，至少证明了，清川澈对她是有好感的……否则，他怎么会有兴趣和时间去想这些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根本就是无谓的事？

　　当然，这样的猜测，也可能只是她的一种自作多情，或许，清川澈就只是因为她的失约而不快，仅此而已……不过，不知为什么，她这时还是会觉得难过，或许是因为，在她心底深处，一直还是很留恋和他一起坐在深山峡谷里的那道瀑布旁谈论人生的那个下午，所以，怎么也不希望看到她和清川澈之间弄得这么的不愉快……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想，还是等到明天晚上见面的时候，再看看能不能补救吧。――毕竟，会弄成今天这样，错全在她。

　　“那么，清川君，我们明天再见吧。”千叶微笑着说。
　　“好的。――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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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千叶挂了电话之后，清川澈拿着自己的电话发了好一阵子呆。其实，刚才他并不想说那些除了伤害千叶别无用途的话，虽然说，事实极有可能就是：她真的只是迫不及待想偿还欠他的那份人情，此后，和他两不相干……

　　可是，那个时候，当千叶突然失约时，他也的确不太高兴，因此，那天去她的公寓，把那幅摄影作品送给她，与其说是不想再拖一个月，倒不如说是一种示意，以便令她明白，自己对于她的失约，所抱有的真实心情是怎样的……

　　当然，今天上午在机场看到她和有末一弥亲近自然、有说有笑地站在一起时，他也的确很不是滋味。没错，他已经不是个单纯幼稚的小男生了，而且，也自信自己喜欢的，是走到了今天的她，而不是在过去某个时刻之前的、如一张白纸一样的她，因此，他应该且可以接受她的过往……但如果那所谓的过往，其实根本就是现在进行时，甚至还是将来呢？那怎么办？

　　还有，那个有末一弥，如果真如他所料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么……
　　他正心烦意乱地这样想着，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山下羽打来的。他知道，他就要从山下羽那里得知一些他一直在等着的、可能和他的身世有关的信息了。――他当即深深呼了口气，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