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44、总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百四十三）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在那条崎岖不平、蜿蜒狭窄的山间小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因为四周都是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大树，因此，人在其间，也就基本上感觉不到这时本应较为强烈的阳光照射了。甚至于山风吹过时，他们还会觉得颇为凉爽。

　　“千叶小姐，你会累吗？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清川澈突然问。
　　“不用了……我还行。”千叶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答道。
　　清川澈微微一笑：“我听雪乃说，读高中的时候，你曾是篮球部的经理人……当然，就今天爬山的表现来看，你的运动能力也的确是非同一般。”

　　“还行吧……”千叶笑着说。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因为和清川澈说话分了神，还是因为听了他称赞自己的话一时得意忘形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真的有点累了……总之，这一刻，她的左脚又一次踩空了，而且，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迅速地往外坠。她心中不由顿时一慌，“清川君！”

　　或许是因为，在第一次踩空了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她一直都没有再出过什么状况，清川澈于是有些失去了警惕，因此，当他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上前拽住她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失去了平衡，从山路向陡坡下面迅速地跌下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他忙奔上前，站在路边朝着她滑下去的方向大声叫道：“千叶小姐！千叶小姐！千叶！”

　　所幸的是，他很快便又再次听到了千叶的声音:“清川君，我在这里！你放心吧，我没事！”
　　清川澈听得出来，她这时说话的声音还很正常，而且，显得中气十足，像是就在距他不太远的下方，于是，他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又落了下来：“千叶小姐，你等一下！我这就下去救你。”

　　“不用了……清川君，我自己可以爬上去的。”
　　“你什么都别做，就呆在那儿吧。”清川澈边说边把自己的旅行包扔在了山路上，循着千叶说话的方向，顺着陡坡爬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到千叶正趴在距山路约有十几米的地方，双手则死死地拽着一株长得很茂盛的灌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当即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有些尴尬也有些喜悦地朝他笑了笑。

　　在这阳光照不到的、幽暗的丛林里，她这一刻的笑容，就像是一朵花在夜间突然绽放，说不出的美丽耀眼，令他顿觉眼前一亮。
　　后来，清川澈时常会想，他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才真正喜欢上了这个女生。

　　他终于下到了千叶身边：“你有没有受伤？”
　　千叶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吓了一大跳……我还以为自己会一直滑到什么深渊里去呢。多亏了这株灌木，我一滑到这里，就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它。谢天谢地，幸好它长得很结实，没有被我连根拔起……清川君，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一直都笨手笨脚的，又让你担心了。”

　　“不……”清川澈神情柔和地望着她，微微一笑，“都是我不好，你是个女生，而且，自小就生活在东京那种大都会里……我实在是不该怂恿你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清川君，请别这么说……”千叶顿了一下，“没错，我是个女生，但我真的很不喜欢别人因此而武断地认为我既不能做到这个，也不能做到那个……刚才，就只是我自己太大意了而已。清川君，你别自责了……好吗？”

　　“好的。”清川澈笑看着她，“那么，你可以自己爬上去吗？”
　　千叶当即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清川澈犹豫了一下：“不如……还是我拉你上去吧。”

　　“真的不用了。”千叶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神情坚决地摇了摇头：“我真的可以自己爬上去。”
　　“那好吧。”清川澈见她这么坚持，也觉得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正要转身，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更靠近了千叶一些，右手仍然紧紧地攀在身旁那棵树的树干上，同时伸出左手拉起了千叶的右手。虽然山林里的光线实在算不上有多好，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千叶手掌上触目惊心的被灌木割伤的痕迹。

　　千叶忙倏地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我没事的。根本就不疼。”
　　“我就想，这株灌木的枝条和叶沿这么尖利，而且，你刚才下坠的速度也不算太慢……怎么可能会一点事都没有呢？”清川澈认真而严肃地看着她，“千叶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除了手掌之外，别的地方，你还有没有感觉到疼？”

　　“没有。我真的就只是觉得手掌有点疼……清川君，我是不是被灌木割伤了？”千叶小心翼翼地问。
　　“嗯。这里距峡谷已经很近了，等到了那儿，你就可以在水潭里冲洗一下伤口了……”清川澈迟疑了一下，“千叶小姐，依我看，你的手真的不能再碰到脏的东西了……所以，我只能背你上去了。”

　　听了他的话，千叶不由脸上一红，随即小声地说 ：“但我有点重……我怕你会背不动。”
　　清川澈当即笑了：“你放心吧。连山下我都背得动，何况是你……好吗？”
　　“那好吧。清川君，麻烦你了。”千叶只好说。
　　“没事。”

　　就这样，清川澈背着千叶颇为艰难地爬回到了山路上。在地上站稳后，看着清川澈累得微微喘气的样子，千叶不由大觉惭愧：“清川君，不好意思，我就说，我有点重……”
　　清川澈背起了自己的包：“不是的……我想，任谁从这么陡的坡上爬上来，肯定都会觉得累……”他看着千叶背上的那个旅行包，“你的包，还是我帮你背吧。”

　　“不用了。”千叶摇了摇头，“我只是手被割伤了而已，又不是受了什么重伤……还是我自己来吧。”
　　“那好吧。”清川澈笑了笑，“不过，这以后，你可就要更小心一点了……再跌下去的话，就很难说会有这次这么幸运了。”
　　“是，我知道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大约走了十分钟之后，千叶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听到了……”
　　清川澈微微一笑：“你也听到水声了？”他顿了一下，“对了，千叶小姐，你的手……现在会不会很痛？”
　　“已经不怎么痛了。”

　　“真的吗？”清川澈有些怀疑地看着她，“现在是在山上，你可别逞强……我希望，你有什么事，最好能及时告诉我。”
　　“我真的没事……”

　　“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说‘不用了’、‘没事’以及‘不好意思’什么的……”清川澈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相信你吧。当然，前提是……你最好别再跌下陡坡了。”
　　“好的。”

　　俩人顺着向下的山路又走了大约三分钟，终于来到了那个峡谷的入口，水声也越来越大了。如清川澈之前所言，这个峡谷的景致的确是美不胜收：叶丛里开着许多不知名的美丽的花；秋叶或红或黄，静静地绚烂着。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一道细长的、白练般的瀑布，当即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而且，一种微微潮湿的凉意顿时扑面而来，那自然就是瀑布飞溅起的水沫了。
　　“呵，真漂亮！”千叶惊叹地说。

　　在这幽暗的峡谷里，这道瀑布就像是从天空中直淌下来一般挂在悬崖之上，周围还笼罩着几许烟雾，因而如梦似幻，显得说不出的孤寂，说不出的清冷……她不由想，或许，真正美丽的东西，大都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或者说，对于它们而言，被人欣赏，并不是它们存在的唯一理由。

　　“千叶小姐，你先过去洗洗伤口吧。”清川澈说。
　　“好的。”千叶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水潭边，千叶把手伸进了水里。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清凉的山泉真的有神奇的镇痛作用，总之，她顿时觉得伤口没那么痛了。
　　她微一侧头，刚好看到清川澈正从他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箱，不由怔了一下：“清川君，难道说，你出门时，还随身带着个药箱吗？”

　　“是啊……”清川澈点了点头，“因为我经常要去野外，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总是会带着一个简易的药箱。这里面刚好有消毒杀菌、防止感染的药……千叶小姐，你洗好了吗？”
　　“好了。”千叶朝他侧过身，把双手摊开伸到了他的面前。

　　清川澈看着她伤痕密布的手掌，抬起头来，笑了笑：“你真厉害……这样都敢说没事。”
　　“但的确是不太痛……”千叶微笑着说。
　　“真的吗？”清川澈又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

　　当然不是真的……
　　之前，在跌下陡坡的那一刻，当她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时，的确是清楚地感觉到了双手被枝叶割伤之后那种尖锐的疼痛……只不过，她的确是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喊疼示弱，或者说，一直以来，因为已经习惯了独自疗伤，在别人面前隐藏自己的伤口，也就成了一种本能……

　　当然，她也知道，在别人的眼里，她可能是个不容易受伤的怪人，不管是在精神还是□□上……不过，她乐意给别人这样的假象。
　　至于今天，绝对可以说是个意外。因为很显然，清川澈和她一样，也是个惯于自救的人，因此，在他面前，她就什么都隐藏不了了……包括她所谓的“不痛”的谎言。

　　清川澈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消毒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痛……你要有心理准备。”
　　“好的。”

　　当清川澈低着头认真地帮她包扎伤口时，千叶不由想到了之前他背着自己爬上陡坡的情景。那好像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不是自己亲人的男人如此亲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可以闻到他身上属于异性才会有的那种强烈的气息……

　　在这一天，她居然会和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年轻男人对坐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的峡谷里，老实说，这的确是她之前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到的奇遇……她想，倘若她父亲知道的话，一定会担心不已吧？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相信清川澈。这可能是因为雪乃明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山下羽的缘故，或者是因为清川梓和清川宁子母女俩的缘故……当然，更可能就是因为他本人的缘故。

　　终于，清川澈帮她把双手都包上了纱布。千叶笨拙地扬了扬手掌，笑着说：“不愧是著名外科医生的长子……清川君，看来你在外伤护理方面还是有一手的。”
　　“哪里。老实说，我母亲的本领，我一点也没学会……你不觉得，你的手，现在很像两个大粽子吗？”清川澈笑了笑，“不过，在这荒郊野外，你也只能先将就一下了……等回到札幌后，再去医院里好好看看吧。”

　　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清川君，谢谢你。”
　　“没事。我们先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清川澈看着她，“你饿不饿？”
　　“不饿。”

　　“对了，你的那些山葡萄……之前你跌下陡坡时，有没有压坏了？”清川澈突然问。
　　千叶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我刚才并不是像皮球一样滚下去，而是面对着陡坡滑下去的。不过，清川君，你还是帮我看看吧……请帮我把我的包左侧的拉链拉开，里面那个塑料袋装着的就是了。”

　　“失礼了。”清川澈说着从她的旅行包里取出了那个装着山葡萄的塑料袋，打开来看了看，笑着说，“太好了……虽然你的确是受了伤，它们却还完好无损。”他取出了两串葡萄，洗干净后，递给了千叶一串。

　　千叶伸出没有被纱布包缠住的手指，有些困难地摘下了一粒葡萄放进自己的嘴里。她仰起头来看着树木映衬之下的狭小的天空，下午的阳光，正稀稀疏疏地透过森林里层层叠叠的树枝和树梢，斑斑驳驳地落在瀑布旁边的那些不知名的花和草上，但不知为什么，却显得十分耀眼。峡谷里，除了瀑布的声音，好像还有飞鸟和秋虫在此起彼伏地鸣叫……她不由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下午，她居然和这个不太熟稔的男生坐在这个仿佛与世隔绝了的峡谷里吃山葡萄，就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一样。

　　“千叶小姐……”清川澈打断了她的浮想，“你介意我拍照吗？”
　　千叶回过神来：“当然不介意。不过，我好像不太适合做模特吧？”
　　“说到模特……”清川澈微微一笑：“千叶小姐，其实，我以前见过你的。”
　　“这……”

　　“应该说是在照片上见过你……也就是在七年前的夏天的那次京都摄影展上，我曾经看到过长谷川君的那个名为‘一棵开花的树’的专题。所以，九月那个时候，我一见到你，就觉得有点眼熟……”说到这里，清川澈有些窘迫地笑了，“不过，我的记性的确是不太好，直到不久之前才终于想起了那件事。”

　　千叶有些恍然地说：“怪不得那天，你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过，她仍然还是会有些疑惑，心想，那么，一见面时，他令她产生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说，那个时候，她的确曾在京都看到过他，后来却一点记忆也没有了？有这可能吗？

　　清川澈随意地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又坐了下来，笑着说：“等洗出来后，我再给你。”
　　“好的。”千叶笑看着他，“清川君，你比我想像得要容易相处得多……或者说，你和雪乃以及山下所说的，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我很难相处的……”清川澈若有所指地笑了笑，“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