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06、总第二百五章

　　（二百五）
　　“嗯。”有末一弥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他看向千叶友寻，恭敬地说，“千叶先生，上午好。”
　　“有末君，上午好。”千叶友寻淡淡地点了点头。虽然说，身为一个父亲，发现自己的女儿居然能够引起一个这么出色的青年的注意，他也的确是觉得很骄傲。但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过于出众的男生从一开始就没有特别的好感。

　　或许是因为，他总觉得，这个过于显目的男生和自己那个喜欢安静地做学问的女儿有点像是来自于两个星球，根本就不合适，何况，有末一弥显然的确出身名门，和他们家在阶层上就有了很大的差别……
　　而阶层上的差别，对于一桩婚姻是否幸福美满，有时甚至可能会有关键性的影响，因此，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个男生看成是自己未来女婿的候选人。

　　他这样想着，不由看了千叶一眼。他看得出来，自己的女儿对这个出众异常的学长的确不乏好感，但也远没有到迷恋的程度，再者，她又不是不喜欢竹田修，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阅历的丰富，终有一天，她会明白，如竹田修那样的脚踏实地、感情内敛的男人，才是女人最好的人生伴侣；而眼前这个外表光鲜、有着王子样的男人，对于她来说，不过是承载了她少女时代对于异性的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充其量也就只是她生命里的过眼云烟。

　　“树，今天这么难得，你们三个人又都是校友……不如合张影吧。”站在一边的叶山樱子笑着插话了。
　　千叶怔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向有末一弥和江川美加。
　　“好啊，我正有此意。”江川美加笑着点了点头。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有末一弥，“表哥，我想你……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意见吧？”

　　“当然没有。”有末一弥笑着摇了摇头。老实说，他这时真想走上前去掐江川美加的脖子……或许是因为，难得有机会看到他当众出丑，因此，江川美加赶忙趁火打劫，想在千叶面前出他的洋相。不过，他也的确没有想到，站在火眼金睛的千叶父母面前，他这个连泰山压于顶都可以不动声色的人，居然也会紧张得手心冒汗。

　　“我来拍。”拿着相机的及川秀一这时走到了他们面前，“你们站近一点。”
　　“你就是及川秀一吧？我叫江川美加，是千叶的同学。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江川美加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了手，“我一直都很喜欢听你的歌。不过，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千叶的表弟。”

　　虽然说，因为成了大明星的缘故，这一年来，及川秀一的确是认识了不少的女生，不过，却也一直都难有机会和江川美加这种千金小姐型的女生打交道……他当即红着脸握住了江川美加伸过来的手：“江川小姐，也请多关照。”

　　江川美加笑着望向千叶：“千叶，等一下，我能和你表弟合照一张吗？”
　　“秀一自己没有意见的话……”千叶笑着看了及川秀一一眼，“我当然也就没有意见。”

　　及川秀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随即笑了：“能和知性美女合影，我真是求之不得。”
　　“及川君，你言重了。”江川美加微微一笑，“能和自己喜欢的歌手合影，我才真是求知不得呢。”

　　后来，除了三个人的合照之外，千叶和有末一弥及江川美加各合照了一张。另外，江川美加和及川秀一也合照了一张。
　　照片出来时，效果都很不错，千叶把那四张照片都给了江川美加：“美加，这些照片你们先拿去吧。我可以等底片冲洗的。”

　　“好啊。”江川美加笑着接过，“千叶，我们先走了。我父母在那边。”
　　“好的。”
　　江川美加正要走开，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千叶：“千叶，即使毕业了，我们以后也继续保持着联络……好吗？”

　　“当然。”千叶当即点了点头。虽然这么说，不过，她还是会想，在学校时，她们其实就没什么来往，毕业了之后，或许就更加不可能会保持着联络了……
　　当然，她也知道，江川美加会这么说，不过是出于礼貌，因此，她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千叶，我们走了。”有末一弥说。或许在场的人之中，也只有他明白，江川美加这句话，其实是替他说的。因此，对于这个有时喜欢捉弄他、但又时时都会为他着想的表妹，他心里还是充满了感激。
　　“嗯。学长，再见。”
　　------------------------
　　看着有末一弥和江川美加走开，叶山樱子突然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是不是都这样……看起来好像很有礼貌，却又让人觉得很疏远。”
　　“也不会啊……樱子，你太敏感了。”及川秀一看着江川美加美好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

　　“秀一，你别痴心妄想了……”及川明美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不会真正看上你的。”
　　“妈，你这么说……会不会太残忍了点？”及川秀一不高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你儿子应该没那么差劲吧？”

　　“秀一，我们都觉得你是这世上最棒的男生之一，不过，有些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山田千代拍了拍及川秀一的肩膀，“你妈妈说得对，那位江川小姐……你最好别对她抱有什么幻想。她的将来，她的家人或许早就为她决定了。而你，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及川秀一咬了咬嘴唇：“姑姑，你居然也这么说……”
　　“秀一，有些事情，的确是这样的，根本就改变不了。虽然我不想说江川小姐的坏话，不过，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她会有你想像得那么好……”夏树看了千叶一眼，“再说了，你妈妈和你千代姑姑会这么说，也是因为……不想你将来受到伤害。”

　　“夏树姑姑，连你也……”
　　“秀一，你认命吧。”叶山樱子有些同情地看着及川秀一，“我想，江川小姐这样的女生肯定眼高于顶，因此，我也觉得，她的确不可能会看上你。”

　　“你们这么说，会不会……”千叶有些迟疑地看着众人，“会不会太伤秀一的自尊心了？”
　　“现在不伤他的自尊心，将来，就会有人伤他的心……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再说了，秀一，这世上好女生多的是，你干嘛一定要盯着一个不适合自己的女生？”千叶友寻突然插话了。或许是因为，他这么说，颇有点以自己为例的意味，因此，就显得很有份量，于是，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爸爸……”
　　千叶正要说什么，千叶友寻当即打断了她：“还有你……阿树，那个男生实在是太复杂了，让人难以琢磨，根本就不适合你，因此，你也要趁早打消想和他在一起的念头。”

　　“我也觉得，男人城府太深了不好。阿树太老实了，将来会管不住他。”山田千代说。
　　“不过，他好像很喜欢阿树。”及川明美说。
　　夏树摇了摇头：“一时的喜欢有什么用？像他那样的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究竟能保持多久……都还是个疑问。”

　　“你们都想到哪去了？事到如今，我对有末学长怎么可能还会抱有什么幻想？再说了，他若是真的喜欢我，也不会四年过去了都没什么表示……”千叶忙说。她看着有末一弥远去的背影，心想，毕业了之后，她和这个男人或许就更加不可能会有什么关联了……虽然说，过了世的川村静枝的确是曾拜托过她，希望她一生都不要放弃有末一弥。但她有时也会觉得，相信有末一弥需要她的关心和相信有末一弥喜欢她，其实都一样的可笑。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及川秀一笑了笑，“就算他再能掩饰自己，也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眼神……再说了，我也是个男人，我当然能大体上看得出来，他现在对你有怎样的感觉。不过，将来会怎样，谁又知道呢？”

　　这时，站在千叶友寻身边的洋子，本来想说点什么，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因此，自始至终，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
　　走开有些远后，江川美加突然说：“我猜，千叶的家人现在一定在议论你。”
　　“你怎么会知道？你又不是学心理学的。”有末一弥淡淡地说。

　　“我虽然不是专攻心理学的，不过，读教育的人多多少少都学过一点心理学，何况，我妈曾说过，当一个家庭里有一个女孩长到适婚年龄的时候，任何一个适龄的男生都会是这个家庭所有成员密切关注的对象，至于你，就更不用说了……一弥，你不是一直都站在许多有适婚年龄女儿的家长品头论足的风口浪尖上吗？”江川美加促狭地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千叶的家人会给你打几分呢？我想，就算没有一百分，至少也会有九十五分吧。”

　　“你错了……”有末一弥摇了摇头，“是不及格。”
　　“不会吧？”江川美加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没自信的时候。”
　　“你没看出来吗？千叶的父母根本就不喜欢我。”

　　江川美加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话说回来，如果我是千叶的父母，从为千叶一生的幸福着想这个角度出发，也的确会觉得，你是个危险的男人，实在不值得自己的女儿托付终身。”
　　“江川美加，我可是你的表哥……”有末一弥苦笑了一下，“你这么说，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江川美加沉默了片刻：“不过，说实话，一弥，我觉得你还是别再想了，你和千叶真的不合适……你看她的家人，都像是那种普通的市民阶层……我想，外公和二舅是绝对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再说了，千叶自己也说过，她已经放弃对你的幻想了。”

　　说过和做到，有时根本就是两回事……
　　对于有末一弥这样的爱情高手来说，或许比谁都更能参透这样一个真理：与其相信那些更接近于理智却背离了本心的言语，倒不如相信从对方眼睛里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真实心情。因此，若要他相信，千叶真的已经完全放弃了对他的幻想，那还真是有点难度……当然，这样的想法，他也只会藏在心底，绝对不会也没有必要让自己之外的人知道。

　　“你是个教育工作者，居然有这么深的门第之见。”有末一弥微笑着说。
　　“我也知道这样说，对千叶不公平……”江川美加顿了一下，“但那是客观事实，她就算再优秀，以她一己之力，也根本就没办法改变。”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和千叶将来真的在一起了，她就像是麻雀变凤凰，或者说，就像是和我连袂上演了一出《风月俏佳人》？”有末一弥沉默了片刻，“美加，你把我们这样的人看得太高了……在生前，或许我们会比绝大多数的人享受到更多的人世繁华，但在百年之后呢？在百年之后，如果我们能真正被后人记住，我想，绝对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何况，就是在生前，也未必所有的人都会以一种羡慕的眼光看待我们的生活。”

　　“我也承认自己有点庸俗，毕竟，我们之所以会有今天，和我们的出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络……但一弥，你好像把人类的生存本身看得太高了。”江川美加犹豫了一下，“既然很难说会有来世，也就是说，我们只有这一生；那么，既然我们的这一生，可以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过得好，我们为什么不能有一点优越感呢？这应该是很自然的吧？”

　　有末一弥没有回答她，却问：“美加，你说，人一生下来，最确定的事情是什么？”
　　江川美加思忖了片刻：“当然是死亡。虽然不想这样说，但每个人的一生，的确就是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这也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最觉得无力的一件事。”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像是佛教的教义里说的，在百年之后，不管生前是王公贵胄，还是一介草莽，到头来还是一样要回归尘土。”

　　有末一弥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我没那么高深，更没那么高尚……我只是想说，其实，世间的任何事情，经历的，都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就好像一朵花，不管它开时有多美，它盛开的那一刻，不可避免地，也就是它走向凋谢的起点……”

　　他沉默了一会儿，“一场爱情也是这样。在我看来，爱情来得快，去的必然也就快。因此，我宁可活在追逐爱情的过程之中，也不愿活在等待爱情结束的过程之中……或者说，如果有一个女人，可以令我一直都保持着继续追逐的热情，对于我这一生的意义，也许会远远大过于我终于得到了她，然后，一起坐看我们的爱情走向死亡……”

　　听了他这番颇有些惊世骇俗的话，江川美加不由愣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这真是奇怪的想法。普通人一般都会觉得，得到爱情这个结果，远比追逐的过程要重要得多。虽然说，爱情的确是一种必然会死亡或转化的人类情感……不过，你会这样想，我倒没有太意外，或许是因为，你这一生的恋爱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因此，坐看爱情死亡的经验也比绝大多数的人要丰富得多。但一弥，这样的想法……是正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