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01、总第二百章

　　（二百）
　　“对不起……没吓着你吧？我看你一直在发呆，所以，就只好自己动手了。”有末一弥微微一笑，“千叶，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也没想什么……”千叶忙摇了摇头。她顿了一下，望着他，“学长，近来还好吧？”
　　“还好。”

　　“会很忙吗？”千叶又问。
　　“是很忙。”这时，电梯门开了。有末一弥先走了进去，“你呢？就快毕业了，应该也很忙吧？”
　　“嗯。不过，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千叶跟着他进了电梯，站在他身边，看他按了关门的按钮，“现在还好，可以先喘一口气了。”

　　“千叶，毕业了之后，你是打算先就业吗？”有末一弥问。
　　“是啊。”电梯里除了他们俩，并没有其他人。千叶仰头看着楼层指示灯，“学长，我已经决定做一名心理医生了。”

　　有末一弥侧头看着她：“是吗？千叶，你会放弃自己的主修专业，是不是因为……受了你那位老师的影响？”
　　“也不全是。”千叶摇了摇头，“或许，我的确比较适合做心理医生……”

　　“这倒也是。”有末一弥笑了笑，“我想，只要肯努力，你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心理医生。”
　　“谢谢。”千叶沉默了片刻，侧头看着他，“学长，这半年来，工作还顺利吗？”

　　“还可以。虽然说，不顺心的事总也还是会有……”有末一弥轻描淡写地说。1999年这一年，可以说是他职业生涯的初始阶段里最关键的一年。他这时已经从地方警署调回了警视厅，携着他这一年来有目共睹的超优异表现，到了明年春天，他应该就有望升职，成为一名警视了。也即是说，现在的他，已经渐渐接近了自己制定的初期人生目标……

　　但看着千叶，他还是忍不住会想，与此同时，他会不会离他身边的这个少女越来越远了呢？当然，虽然会这样想，他仍然还是愿意相信，只要他自己不觉得太迟了，就永远都不会太迟……或者说，一个人是否真的需要另一个人，也唯有时间方能证明。何况，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从来都掌握在那些强而有力且有超常耐心的人手里。

　　“学长，静姨过世已经有半年多了，你……”千叶有些迟疑地看着他，想说什么，但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词，于是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她相信有末一弥一定能明白她这时想说什么。

　　“我已经没事了。”有末一弥微笑着说。现在的他，的确已经从失去川村静枝的巨大痛苦之中摆脱出来了。毕竟，不管在感情上，他曾经多么的依赖过川村静枝，但他始终是个清醒而现实的人，知道痛苦于生活毫无意义，因此，既然死者已矣，那么，对于生者来说，便唯有自救，才是生存之道……而且，他相信，已经过世了的川村静枝，一定也不会希望，他一直都沉浸在对她的怀念之中不能自拔……

　　他这时突然想，真是奇怪，她并没有爱上他，却真正地关心他，而且，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甚至于相信，这时就是发生了山崩海啸，她也绝对不会弃他而去，而是会选择呆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共赴患难……

　　在感情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一直都很远，但不知为什么，心的距离却好像一直都很近，仿佛只要一看到对方，甚至于只要一想到对方，就会觉得……心口很温暖。

　　“千叶，你现在是要回去吗？” 出了电梯，走在一楼大厅里时，有末一弥问。
　　“是啊。”
　　“我送你吧。”

　　千叶摇了摇头：“学长，不用了。我自己会乘地铁回去。”
　　“已经有点迟了……因为我是个警察，所以，我会对你说，东京的治安相当不错，因此，没什么好怕的。”有末一弥微微一笑，“不过，你是个女孩子，通常来说，年轻且独自出门的女性，是伺机犯罪的人最为关注的对象之一，所以，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会比较好……”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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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车上，有末一弥突然问：“对了，千叶，你今天晚上会一个人去那家酒店，是不是和朋友或同学在那里聚会？”
　　“不是。今晚，我表妹结婚，我去喝喜酒。”

　　“这样啊。” 有末一弥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对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千叶根本就没有问询的意思。他忍不住想，或许，在千叶看来，他就算是成了一名警察，也理所当然是那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且夜夜笙歌的人……

　　他这样想着，不由暗自苦笑。其实，这半年来，他因为工作特别忙的缘故，已经很久没有到这种场合来了……当然，他这时也没想要对千叶解释什么，毕竟，现在的他，又是她的什么人呢？说穿了，他只是她的一个学长，因此，他根本就没有必要让她知道，自己每天是怎样生活的；而她，自然也根本就没有必要知道，他真正想要的，又是怎样的生活……或者说，现在的他，就是每天都过得荒淫无度，和千叶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有末一弥定了定心神，“千叶，你表妹先结婚了，会不会给你……带来压力？”
　　千叶不由一怔。她没想到，有末一弥居然也会问她这个问题。她沉默了片刻：“多少总会有一点……不过，既然是我们各自选择的人生路……将来会怎样，也还是要各自去承受。”
　　“这倒也是。”有末一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学长，快到圣诞和新年了……”千叶暗暗呼了口气，决定转移话题，说一些不太沉重甚至是开心的事，“今年是1999年，明年就是新千年的第一年了。”
　　“没错。”有末一弥微笑着看她，“现在，好像人人都在谈和千禧年有关的事……”

　　“学长，难道说，对于新千年，你也觉得……没什么特别吗？”
　　“怎么会？当然很特别。就我看来，新千年自然会有新千年的格局……”有末一弥顿了一下，“或者说，在新的千年里，不管这个世界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了……我想，都非常值得期待。”他这时想，毫无疑问，新千年将会是他大展身手的时间舞台，因此，怎么可能会不特别呢？

　　“学长也是这样想的吗？真是太好了……”千叶兴奋地说。她虽然聪明，但还是不太可能会明白，有末一弥会这么说，其实毫无浪漫之意，只是一种政治家式的野心展望，因此，尽管他们都对新千年有着非同寻常的憧憬，然而，个中的差别，又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有末一弥侧头看着她，一时也被她这种单纯的快乐深深地感染了。虽然他自己很清楚，对于即将开始的新千年，千叶的期待，和他的根本就天差地别……不过，在新的千年里，希望自己会有比现在更好的人生，这样的想法，肯定都是一样的。何况，谁又敢说，在他们各自的憧憬里，就一定不会有相互交叉甚至是重叠的成分呢？

　　“千叶，你毕业的那一天，我说不定也会回学校。”有末一弥突然说。
　　“是吗？哦，对了，美加也是今年毕业。”千叶恍然地说。她想，当新千年开始的时候，她也会因为大学毕业的缘故而要开始新人生了，而且，在她的新人生里，还会有多田俊……因此，她怎么可能会不期待呢？

　　虽然说，她并不是个盲目乐观的人，也会害怕人生前路上的坎坷崎岖，不过，至少现在，她心中的期许还是远远超过了恐惧……她侧头看着有末一弥，“学长，到时，我们一起照张相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有末一弥笑着点了点头。

　　千叶本来以为，她的毕业典礼可能会很冷场，因为竹田修不在，她的母亲也不一定会回来……当然，就算有末一弥到时真的会去，也是为了他的表妹江川美加，而不是为了她，毕竟，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他只是她的一个学长而已……

　　不过，或许是因为，她曾经两次承诺过川村静枝，而且，在她的书橱里，还摆着好几大本的有末一弥的成长照片，因此，她有时又会觉得，他就像是……她的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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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圣诞和新年，因为少了竹田修，千叶家里显得有点冷清。当然，在圣诞前夜那晚，竹田修也曾打过电话回家。除夕夜，因为只剩一个人了，千叶自然不能像往年一样到寺院里守岁，于是，就和父亲千叶友寻及洋子一起呆在家里看贺岁节目。

　　当新千年的钟声即将敲响的那一刻，电视新闻节目里，全世界范围内处于东九区的人们都在异口同声地倒数着，激情洋溢地迎接新千年的到来。而节日的气氛，也因此达到了沸点。
　　“我希望，在新的千年里，阿树和小修都能顺利地大学毕业，并且，都能找到好的工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千叶友寻突然说。

　　洋子看了千叶一眼，笑着说：“你放心吧。阿树和小修都是努力又懂事的好孩子，顺利毕业和找到工作，对他们来说，应该都不成问题……至于他们将来的幸福，我想，就更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千叶友寻听了她的话，突然若有所悟，因此，顿时茅塞顿开，笑着连连点头。倒是坐在一边的千叶，一时不太明白他们夫妻俩是在对什么暗号，于是，只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

　　在万众瞩目之中，新千年终于到来了。踏着新千年的钟声，千叶走过去拥抱了父亲一下：“爸爸，我别的都不想，就希望你和洋子阿姨一直都健健康康的……当然，还有妈妈和星野叔叔也是。这样，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千叶友寻看着她：“你想这么多干什么？我也才五十岁，不过是个中年人而已，别把我说得那么老，好像已经到非得靠女儿不可的年龄了。你啊，还是先捉住自己的幸福再说吧。”
　　“爸爸，我知道了。”千叶看着父亲此时一脸严肃的模样，不由笑了，“你虽然自称还是中年人，有时却比老年人还更罗嗦。”

　　“什么自称还是中年人，我明明就是中年人……”
　　“你啊……”洋子在一边笑着正要说什么，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我猜是修。他说过了，等我们进入了新千年，他会打电话回来道贺。”千叶高兴地说。
　　“我想也是。”洋子说着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千叶没有猜错，这个电话的确是竹田修打回来的。

　　“妈，新年好。”
　　“嗯。你那里还要再过九个小时才会进入新千年……小修，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我现在在公寓里。”竹田修顿了一下，“等这里快到十一点时，我会去教堂。”

　　“你自己一个人去吗？”洋子问。
　　竹田修迟疑了一下：“不……和一个朋友一起去。”
　　洋子当即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们都很怕你一个人在那里会觉得孤单。”

　　竹田修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会孤单的。”
　　“要和叔叔及阿树通电话吗？”
　　“嗯。你叫树来接电话吧。对了，妈，你代我向叔叔说一声新年好。”
　　“好的。”

　　洋子把话筒递给了千叶后，走回到了千叶友寻身边。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心照不宣地笑了。
　　“修，我们这里已经进入新千年了。”千叶笑着说。
　　竹田修听着她兴奋的声音，不由悄然微笑：“恭喜你，又长一岁了。”

　　“真是的……过了今晚，我就二十三岁了，有什么好恭喜的？不过，虽然变得越来越老了，但是，一到了过年，还是会和小孩子一样，觉得很开心……”千叶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就是你不能回来，今晚我不能去寺院里守岁了，觉得有点可惜。”

　　竹田修记得，他以前曾希望，可以和她在一起过每一个生日，每一个圣诞，每一个除夕，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不过，到了明年，或许就会有另一个人陪她过这些重要的节日，比如多田俊，那时，她就不会再觉得孤单了……他这样想着，不由暗暗呼了口气，强迫自己又挤出了一个笑容：“对不起……不过，后天我就会回去了。”

　　“是吗？太好了。”
　　“树，我还有事，先挂了。”
　　“好的。”千叶点了点头。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修，等你进入新千年时，我也打电话给你。”

　　“不用了……那时我会去教堂，接不到电话的。”
　　“这样啊。那就算了。”千叶有些失望地说。
　　“早一点去睡吧。晚安。”

　　过了十二点半，大家都觉得有点困了，就各自回房休息。千叶上了楼，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看着这时仍然灯火辉煌的东京城。这或许并不是她有生以来最寂寞的一个除夕夜，但因为是新千年的除夕夜，她不免觉得分外孤独。

　　她不由想，这个时候，浅野翔和多田俊都在干什么呢？还有，新的一年，又会是怎样的？是比她期待得更好，还是更糟呢？当然，现在的她，根本就不可能会知道。
　　然而，不管怎么样，她念兹在兹的新千年，终于还是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