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94、总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百九十三）
　　在竹田修决定搬去和永井美纪一起住的那一天，或许是缘于一种至亲之间的心灵感应，吃晚饭时，洋子突然闷闷地说：“今天到底是……我怎么觉得有点心绪不宁。”
　　千叶友寻关切地看着她：“是身体不舒服吗？今晚早点休息吧。”
　　“好的。”洋子点了点头。

　　千叶这时也抬起头来，看着洋子：“阿姨，我也觉得有点怪怪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千叶友寻看了看洋子，又看了看千叶，笑着说：“真是奇怪，你们居然会有相同的感觉……人家说，如果自己最在意的人出了事，就会有感应……不会是小修出了什么事吧？”

　　听了他的话，忧心忡忡的表情当即出现在了洋子和千叶的脸上。
　　“你们别当真……我是开玩笑的。”千叶友寻忙说。
　　“小修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打电话回来了。”洋子突然说。

　　“也不会……阿姨，你别担心。修不会有事的。”千叶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笑看着洋子，“前几天，我刚和他通过一次电话。”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洋子当即站起身来，笑着说：“我猜是小修。”
　　她没有猜错，这个电话，的确是竹田修打回来的。

　　“小修，今天我和阿树都有点心绪不宁……你没出什么事吧？”洋子问。
　　听了她的话，在电话线另一端的竹田修不由怔了一下。他想，看来亲情的确是有神奇的能量，因此，当他的人生发生大变化时，他最亲的两个女性都有了感应。当然，现在，他必须先瞒着她们：“没有。妈，你别疑神疑鬼的了……我今天只不过是要搬到另一个地方住。”

　　“为什么突然想搬到另一个地方住？”洋子问。
　　“因为我找到了一处更舒适也更便宜的公寓，就决定搬过去……而且，那里也比较安静。”
　　“这样啊……”洋子这才放心了，“害得我和阿树好担心。小修，你要和阿树通电话吗？”
　　“嗯。”竹田修顿了一下，“妈，你叫她一下。”

　　千叶接过话筒，笑着问：“修，你今天要搬到新的公寓去住吗？”
　　“是啊，那里的条件会好一点，离学校也比较近。”对着自己最亲的两个人说谎，他居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突然之间，竹田修觉得有些心神恍惚，“树，你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在写毕业论文，初稿就快完成了。修，你呢？”
　　“我吗？在发呆。”竹田修不假思索地说。这些天来，他的确常常都会神飞天外。
　　“这么无聊吗？”听了他的话，千叶在电话线的另一端不由笑了，“你不会天天都那么得闲，可以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吧？”

　　“当然不是。”竹田修被她的笑意感染了，甚至于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她此时言笑宴宴的模样，不由也笑了。但笑过之后，又觉得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苦涩的意味，“不过，我觉得，人偶尔也该休息一下。”

　　“说的也是……对了，修，你什么时候回来？快有一年没有见到你了。”千叶看了洋子一眼，“阿姨现在整天都在念叨你。”
　　“也要十二月底吧。”竹田修说。他不由想，这一次，再站到她面前时，他就不再会是原来的他了。

　　“是吗？还有两个月呢。”千叶说着叹了口气。
　　竹田修沉默了一会儿：“树，你和你老师……”
　　“我和他并没怎么样……”千叶听他突然提到了浅野翔，当即有些不安地看了千叶友寻和洋子一眼，压低了声音，“修，你放心吧，我不会去做破坏别人家庭的事。”

　　“这我相信……不过，难道你不会难过吗？”竹田修这么问时，心想，他决定放弃她时会有多难过，将心比心，也就可以想见她决定放弃浅野翔时会有多难过。
　　“修，我决定不去想了……”千叶缓缓摇了摇头，“我说过了，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要一心一意……别的事，真的不能再想了。”

　　竹田修点了点头：“希望多田俊会懂得珍惜你。”
　　“他会的。我想，他会的。”

　　虽然这么说，千叶其实也没有把握，毕竟，她始终记得多田俊曾对她说过，如果哪一天他突然变得不再喜欢她了，那可能也是真的……再者，虽然已经决定了，要把自己的这一生和他联系在一起，但老实说，对于那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天才，她真的是不太有把握。不过，她不想让竹田修知道自己一直持有这样的恐惧……她是真的不想他再为自己担心了。

　　“他既然这么喜欢你，我想，他应该也会珍惜你。”竹田修说。当然，他也知道，这样的话很苍白，毫无力量，但说了总比没说要好。
　　“嗯。”千叶点了点头，“对了，修，天气变冷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了。”竹田修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因为我搬走了，以后，你们别再打电话到原先的公寓了。等安顿好了，我会打电话给你们。”
　　“好的。”
　　“就这样了。”

　　挂了电话之后，竹田修站在电话亭里发了好一阵子呆。老实说，他真的不敢想，如果千叶他们知道他和永井美纪很快将会秘密结婚，并且不打算适时告诉他们时，会有怎样的表情……

　　不过，在时机成熟之前，他的确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他的生活，从明天开始，就彻底不一样了……当然，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相信自己能够对此负责。只是，在将来的某个日子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个女性，将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的人生改变呢？他真的是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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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当千叶挂断了电话之后，千叶友寻神色严峻地看着她：“阿树，你刚才在电话里和小修说，‘我和他并没怎么样’，又说‘我决定不去想了’，还说‘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要一心一意’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千叶知道，当父亲听了她和竹田修的对话之后必然会心生疑虑，因此，她也很快便想好了该怎样和他解释自己刚才说出口的那些奇怪的言语，当下忙说：“修以为我还在想着上原，所以……至于做出了选择什么的，我说的是工作，我不是已经决定做心理医生了吗？爸爸，你别疑神疑鬼的了。”

　　洋子在一边听了他们父女俩的对话，不由笑了：“刚才小修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友寻，看了我们真是老了。阿树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她怎么可能会出什么事？你别想太多了。”
　　这时，千叶友寻的脸上终于显出了较为缓和安心的神情，他看向千叶：“虽然你一直都是个不让大人操心的好孩子……不过，人很难说不会走错路，所以，你自己一定要看清楚。”

　　“我知道了。爸爸，你放心吧。”千叶心想，要是她的父亲知道她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且已经打算和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男生交往时，会怎么看她呢？她暗暗叹了口气，不想再伤脑筋了，反正，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只有到那时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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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千叶回到学校交公法学专业第一稿的毕业论文。她在校园里徘徊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浅野翔。她走到浅野翔的办公室门口，浅野翔这时刚好抬起头来，当即看到了她，不由怔了一下：“千叶。”

　　千叶踌躇了一下，随即笑着走了进去：“老师，你现在怎么样？”
　　“早就没事了。”浅野翔这么说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在办公桌面上搜寻了一阵，然后拉开了左边的一个抽屉，找到了一包香烟，取出了一支，点燃了，吸了一口。

　　千叶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直到他拿出了香烟。她看着他这一连串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由叹了口气：“老师，你也该注意一点……你的病才刚好。”
　　浅野翔笑了笑：“就只是抽烟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很多抽烟的人也都活到了七老八十……如果真想自杀，聪明的人绝对不会选择这么费劲的方式。”

　　千叶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这时，一个问题突然掠过了她的脑海：他会一直活着吗？就算不是为了她，他能一直活着吗？对于浅野翔，她一直都不敢有太多的奢求，就只是希望他能和她一起活在这个世上，能多久就多久……这样就好了。

　　浅野翔沉默了片刻：“那天晚上，你那个叫长谷川的同学曾去看过我。”
　　听了他的话，千叶一颗心不由猛地一跳。她一直都知道，长谷川非常了解她，因此，那一晚，他说不定已经从她的字里行间洞悉了她的心事，知道那个时候，她以假设的语气说到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她自己；而那个男人，就是她那时去探望的浅野翔……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不过，看着浅野翔这时一如往日的笃定模样，她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渐渐落到了地上。她想，长谷川或许只是出于礼貌去看看他而已，再说了，以他的性格，也不至于会突兀地去和浅野翔谈这么敏感的话题……

　　而她，现在只是希望，自己喜欢他这件事，最好浅野翔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他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她，甚至于此后真的再也不见她……

　　“老师，长谷川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千叶有些侥幸地问。
　　浅野翔故作平静地看着她：“你以为……他会和我说什么？”
　　千叶支吾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说，他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这样的想法，他从来就不曾改变过……”说到这里，浅野翔沉默了片刻，“我想，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而且，也觉得自己是个既成熟又有理性的人，那么，至少也不该让关心自己的人一直都这么担心你……千叶，你说呢？”

　　“我……”千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觉得过意不去，不妨更努力一点……抛掉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坚决地走下去……那里，也许就有你想要的答案……如果你一直站在路口徘徊，将来很有可能会什么都得不到。”

　　千叶沉默着没有说话。浅野翔看着她，不由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由他来对千叶说这些话？冷静地想像她如何走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真的觉得，这样，自己就安心了吗？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是由他来努力，令她觉得活在这个世上是美好的呢？
　　然而，不管有多违心，他还是要自己开口，冷酷地点醒她，以便令她即早面对现实……

　　反正，在这个世上，多的是没有在一起的相爱的人，而且，所谓“世间最适合彼此的两个人”这样的说法，本身就带着极重的唯心主义色彩，因此，根本就没有必要以放逐自己为代价，将其奉为信仰……抛开一切，现实一点说，能真正握在手里的……才是真正的幸福。

　　既然如此，他唯有期望她和多田俊在一起会有幸福的一生……
　　况且，她和多田俊在一起，难道就不会幸福吗？谁敢断言呢？至少，从元旦那一天，他们相处时的状况来看，他就不能得出这么轻率的结论。

　　如果他还想对自己、对千叶更残忍一点，他甚至于可以这样想：倘若三年前，他们没有相识，他们也一样能活着，说不定，和现在相比，活得还更不坏，或者说，因为更加认命，因此，也就更加心安理得……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每一天，好像都有无限的可能，但有时，却又会令你觉得，可能……根本就没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