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85、总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百八十四）
　　走开时，山田樱子依然察觉到，浅野翔还是侧头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个外国女人是你的老师，没想到，原来那个年轻的男人才是……”她突然想，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让千叶认识的都是这么出色的男人？甚至连老师都是如此……这个英文名叫Kevin的男人，看来是如此年轻，又如此英俊，但身上却有一种远远超过他年龄的知性和沉稳之美。

　　她直觉这个男人对千叶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关注……这种直觉，或许是在和千叶成为表姐妹这漫长的二十一年中日积月累起来的，因此，任何异性对千叶的好感她似乎都能一眼看穿，而且，好像也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是吗？浅野老师是东大的客座教授，他虽然还很年轻，却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学家了……”千叶回头看了浅野翔和Jessica Everett一眼，“他其实是个日裔美国人，三年前才第一次回到日本……不过，今年年底他就要会回美国了。至于Prof. Everett，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是英国伦敦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去年夏天，我去英国看我妈时，浅野老师刚好受邀到伦敦大学讲学，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山田樱子叹了口气：“跟你们这些名校的老师或学生打交道真是有够累的……英文都说得这么流利，太可怕了。而且，都是研究心理学的，好像能把人看穿。”
　　“没那么可怕吧？他们本来就是在说英语的环境里长大的，英语自然说得很流利……”千叶笑了笑，“至于我，其实，你只是看到了我的学习成果，却没有看到我辛苦的学习过程。”

　　“树，我现在终于肯承认，你和我之间的差别……”山田樱子看着她，“绝不仅仅只是在于我读短大，而你读名牌大学这么简单了。”
　　“也没那么复杂。”千叶微微一笑，“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好姐妹。”

　　她们在一张桌边坐下后，山田樱子又朝浅野翔和Jessica Everett那边望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问：“树，你那位浅野老师结婚了吗？”

　　“早就结婚了……”千叶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心想，浅野翔固然优秀之极，但也不至于每个年轻的女孩子一看到他，都会希望他还没有结婚吧？甚至于连已经有结婚对象的山田樱子都不例外……可惜的是，他的确已经结婚了。她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他的妻子很漂亮的。”

　　听了她的话，山田樱子当即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问：“你有见过他的妻子？”
　　“当然。我曾去过他们家。他们是青梅竹马，已经认识了近二十年，感情很好的……”

　　山田樱子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浅野翔清俊的背影，心想，那就奇怪了……一个有着幸福家庭的男人，怎么会对自己的一个女学生这么关注呢？
　　虽然浅野翔对千叶的关注极其隐蔽，几乎无形，但她的确是清楚地看出来了：那个时候，他想看着的，也就只是千叶而已。那种目光，在她看来，就好像是只要千叶进入了他的视野，他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去看其他的人一样。

　　而且，虽然刚才浅野翔和千叶只是简短地说了两句话，但不知为什么，看着他们时，却给了她一种很和谐的感觉……在他们的言行举止之间，似乎流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好像就能令他们完全了解对方的心思。

　　这种体会，是如此的奇妙，其鲜明性和冲击力，甚至于超过了当年她看着千叶和上原阳一在一起时的好感觉……山田樱子望着千叶，心想，她这个时而聪慧时而懵懂的表姐，对自己这位年轻英俊的老师，真的就只有师生的情谊吗？当然，浅野翔对千叶非同寻常，显然是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她不由想，难道说，只要是男人，无论性格如何，也不管学识高低，真的就只是这么花心的一种动物？就算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也仍然还是会窥视其他自己尚未到手的？征服，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是一种本能，还是一种欲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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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之后的下午，在浅野翔的办公室里，千叶问他：“老师，Prof. Everett还在东京吗？”
　　“她昨天回伦敦了。”浅野翔沉默了片刻，看着她，“千叶，那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生，也就是你的表妹……你们的性格，好像差很多。”

　　“的确是这样。”千叶笑着点了点头。她顿了一下，“她比我小一岁，从小性格就比较开朗，想要什么会自己说出来……她读的是短大，现在已经毕业了，不过，她没想过要找工作，今年年底之内就会结婚。”

　　“是吗？也就是说，现在的她，是一个NEET。”
　　“NEET？什么意思？”千叶诧异地问。

　　“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 or Training.专指那些既没有在上学或工作，也没有在接受任何职业培训的人。他们不是自由职业者，因为至少要有职业，才能被称为自由职业者；他们也不是失业者，因为要先就业才有失业可言。他们中的很多人从未工作过，而且是主动地不参与工作。简单一点说，他们就是‘不就业一族’。近年来，NEET人群在日本扩大的速度相当惊人，甚至可能会对日本未来社会的劳动结构产生重大的影响……因此，已经成为社会学家不得不着手研究和解决的一个社会问题。”

　　千叶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我觉得，我表妹应该算不上是NEET的一族。一直以来，学生生涯结束之后，很多日本女人都选择了做全职主妇……听说在德国，全职主妇也算是社会职业之一，甚至于和其他工作一样，可以拿到薪水。”

　　“也许吧。我只是想说，你们表姐妹俩将来的人生可能会非常不一样……”浅野翔顿了一下，看着她，“也不知道将来，是她给你的心理压力更大，还是你给她的心理压力更大。”

　　“我倒是希望，既然我们是自由选择了各自想要的人生，那么，最好是彼此都不要给对方心理压力……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就好了。”
　　“恐怕没这么简单，当然，也没那么可怕……”浅野翔微微一笑，“只要你自己觉得没有选错了路走就行了。”

　　“樱子，也就是我表妹，以前和上原读的是同一所高校，不过，不是同班。那个时候，她非常迷恋上原，只要是有他的比赛，她都会去看，为他叫加油……甚至于连我外婆生病住院都没落下，总之，对于上原，她比我疯狂多了……”千叶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她一直都觉得，我不配得到上原的喜欢，哪怕我和上原都已经分手了，她还是会耿耿于怀……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自己已经有了结婚的对象，而我，和上原也已经不太可能会有将来了。”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这么明确地和别人谈到过她怎样看自己和上原阳一的将来，但自从上次在早稻田大学遇到了今井幸之后，她开始慢慢接受了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上原阳一这个事实……因此，这时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她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这几个月来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浅野翔看着她：“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是很后悔。不过，或许，这也是命运的一种必然安排，以惩罚我那时不懂得珍惜他。当然，如果上原因此能遇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他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现在开始有点看开了。”

　　“那么，你自己呢？”
　　“或许将来，我也能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千叶轻轻呼了口气，“我现在下定了决心，如果我选择了一个人，就绝不后悔，要一心一意地对他……除非……除非是他不再喜欢我了……如果是他先选择了离开我，自然就另当别论。”

　　她说的是多田俊，不过，浅野翔并不知道……
　　他吸了一口烟，看着千叶，心想，或许，初涉人世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类似于这样的话……因为，她还不知道，有时，人在命运面前，根本就没有自主选择的机会。不过，他这时并不想打击她，因为，这也是初涉人世的人的可爱之处……

　　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的话，她就很有可能一夜过后便成为和他一样世故的成人。他不希望千叶这么快就和他一样，即便是知道她将来很有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天真而在生活里跌倒或受伤，他也不愿看到她立刻就成为一个庸俗世故的女人……人要在磨难中才会得到成长，哪怕出类拔萃如千叶，也不可能会例外。

　　“你也没有必要这样想。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做错了事，走错了路，就要有承认的勇气……没有人是永远正确的。”
　　“这倒也是。老师，你曾说过，在那个时候，也就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你就想，你一定会有比你的父母更好的人生……那个念头，支持着你熬过了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千叶顿了一下，“而一直以来支持着我的，或许就是那些爱我的人以及我自己的梦想。”

　　“千叶，你有没有听过行尸走肉这个词？我看过很多人，活着是不需要理由的，也就是说，并不是人人都在清醒地活着……当然，在熬过了那些最艰难的日子之后，我倒也依然还有支持着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千叶颇感兴趣地看着他：“让我猜猜看……理由之一是师母……对了，还有音乐……当然，也还有在心理学方面的研究，对不对？”

　　浅野翔摇了摇头：“我的理由没有这么具体……我只是依然认为，人只要努力地活着，终有一天可以再次找到支持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通俗一点说，这有点像是一场接力赛，只不过，一直在更换的不是跑步的人，而是接力棒而已……千叶，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千叶点了点头，微笑着看他，“老师，你接到第三棒了吗？”
　　“已经看到了……”浅野翔微微一笑，“虽然未必接得到。别算得这么清楚，人生并不是一场4*100或4*400接力赛，因此，也不是接到了第三棒就可以闭着眼睛一直冲到终点。”

　　“其实，支持着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也还有很多……虽然常有挫折，但只要去看一场球赛，就可以使我振奋起来，重新面对人生……就好像现在，能和老师这样说说话，对我来说，也是支持着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浅野翔怔了一下：“你会这样说，不知算是聪明，还是犯傻。”
　　不知为什么，他这时说话的语气，令千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多田信和多田俊……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天才，都喜欢这样说话呢？

　　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老师，你为什么不生小孩呢？你上次说，总觉得师母会很寂寞，如果有了孩子，应该就不会了……我想，老师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就一定会和老师一样英俊聪明；如果是个女孩，就一定会和师母一样温柔漂亮。”

　　浅野翔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到这个，沉默了片刻：“千惠的确是很想要孩子，可惜她的身体很差，不能生孩子……”
　　千叶有些遗憾地笑了笑：“真是可惜……天才的基因不能延续下去。”

　　“由于我父母的关系，我很怕自己不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所以，老实说，我并没有做一个称职父亲的自信……没有孩子也好。”
　　“老师居然也会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我还以为，老师是无所不能的。”

　　浅野翔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居然给了你这样的印象……如果有一天，我显得软弱无力时，希望你别笑我。说穿了，我也只是个非常平凡的普通人罢了。”

　　“如果真有这样的时候，老师，我不会笑你的。因为你也从来没有笑过我。”千叶沉默了一会儿，“其实，自从那时听了老师说到自己的过去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是能为老师做点什么就好了……当然，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是智商还是学识，都远在你之下，所以，就是真想帮你什么，恐怕也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