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79、总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百七十八）
　　送千叶回家后，有末一弥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处，他开车来到了外务省父亲工作的地方。这些年来，有末清明总是工作到很晚才会回家，有时，甚至好些天都看不到他的人影，因此，在有末一弥看来，若说他的父母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恩爱夫妻，恐怕实难令人信服。

　　他的警察身份以及他一望而知的、和有末清明酷似的外貌，令他很容易就来到了有末清明的办公室。他有时会觉得，好像和他父亲有关的人，大概都已经知道了他加入警界这件事。

　　在有末清明豪华套间式的办公室的外间，坐在办公桌旁工作的高桥一看到他，当即笑着站起身来：“一弥，你来了。”
　　“晚上好。”有末一弥笑着点了点头：“高桥先生，我父亲呢？”

　　“在里面。”高桥犹豫了一下，“不过，他今晚很忙……一弥，之前，你有和他预约过吗？”
　　有末一弥淡淡地笑了笑：“儿子来见自己的父亲……也要预约吗？”他说着径直走到有末清明的办公室外面，敲了敲门。
　　“进来。”有末清明在里面朗声说道。

　　有末一弥推开门走进去，随手关上了门，一言不发地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坐了下来。
　　有末清明这时正在看文件，抬起头来望着他，笑了笑：“真是难得。今天是情人节，你居然有空来看我……”

　　“你为什么要去找千叶？”有末一弥凝视着他，开门见山地问。
　　有末清明看着他：“她告诉你的？”

　　“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对于好女孩来说，你的儿子就像是洪水猛兽，所以，她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有末一弥长眉一扬，“而千叶，她自己都已经躲得很远了……你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你不爱我，难道也不允许别人爱我吗？”

　　“我不爱你？一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这种话之前，最好先用用你的大脑。”有末清明神色严峻地看着他，“我的确不能和其他父亲一样，每天清晨，在早餐桌上问你昨天过得怎样，今天又有什么打算；到了周末，我也抽不出时间和你一起去打网球、登山或者钓鱼……但我真的不爱你吗？如果我不爱你，你怎么可能会有今天这么出色？我知道，因为川村得了不治之症，即将不久于人世，你现在有点心烦意乱……但这并不等于你可以对着你的父亲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一弥，你要时刻记着，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最好能谨慎一下自己的言行。”

　　话甫一出口，有末一弥就有些后悔了。有末清明说得对，如他这样的父亲，很难说他不爱自己，只是在他的爱里，没有太多的温情却有过多的理智；没有多少热度却有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严苛要求……这或许就是成功的父亲对儿子的爱。没错，是他这个非同凡响的父亲一手塑造了他，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反而希望自己这一生所能拥有的，是千叶的父亲对千叶的那种爱---那种有温度的父爱。

　　有末一弥沉默了一会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派人在暗中调查我，所以，你对我的事了如直掌，可以随时横加干预……莫非，这也是你表达父爱的一种方式？”
　　“我不派人调查你，怎么会知道你平时都在干什么，有没有胡作非为，甚至是自毁前程？虽然你一直都很优秀，但很难说你就不会走错路了……一弥，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你自作主张地加入警界，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或者说，至少我没有像你爷爷那么生气……”

　　“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你认为，你已经给了我很大的人生选择空间了？”有末一弥带着嘲讽的语气说。
　　“这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一点都不想走这条我们希望你走的路的话，我想，你也不会变成今天的你。一弥，其实我们并不能强求你这一生该怎样，我们只不过是在你身后推了你一把而已……”

　　有末清明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轻时酷似的儿子，“你没办法得到全世界，所以，适当的时候，你要快刀斩乱麻，下定决心放弃一些东西，这才是明智之举……你不要等到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时，才不得不被动地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我听静姨说，二十多年前，曾在街上看到你和一个女人站在一起……那个女人据说是你读高中时的学长……有这么一回事吗？”
　　“是有这回事。”有末清明点了点头，“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将来和我一样，用一生来悔恨自己以前做错的事……”

　　有末一弥顿了一下：“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有末清明沉默了良久，“她突然就那样消失了……不管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不过，我想，她一定还活着。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看来千叶说对了，那个时候，不是他为了权势地位丢掉了自己喜欢的人，而是对方刻意避开了他，因此，这些年来，他总也找不到对方……然而，就算现在，让他找到了对方，又能怎样呢？二十年不是二十天，或许，有些东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残酷一点说，如果让它活在记忆里，反而还有令人心动的力量……

　　有末一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个时候，她选择了彻底放弃你，对不对？”
　　“没错，她是选择了彻底放弃我……当然，我也没有资格要她选择无条件接受我。那个时候，你都已经出生了……”听了他的话，有末清明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黯淡了。有末一弥不由想，或许，在他父亲基本上可以算是春风得意的一生里，这可能会是最令他觉得失败的一件事。有末清明顿了一下，望着他，“也许，我们并不是能给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幸福的人……一弥，有时候，你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虽然很残酷……”

　　“是吗？或许吧。”有末一弥站起身来，转身朝门的方向走去，“不过，我不是你……所以，对你这个观点，我持保留意见。”
　　“一弥！”有末清明想叫住他。
　　有末一弥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停下来，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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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快到高校放学的时间，千叶站在早川高的校门外等多田俊。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多田俊一个人快步走了出来，于是笑着迎了上去：“多田俊！”
　　多田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从她身边穿过，继续往前走：“真是稀客，简直令我有点受宠若惊了……你有事吗？”

　　千叶知道他还在生气，当下转身跟着他往前走：“昨天下午，我的确本来是想来找你的。不过，刚好有一点事……”
　　“有一点事？”多田俊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她，“千叶树，你连撒谎都不会……什么遇到了国中时的同学，在她家里吃饭……我并非只认识你一天两天，怎么会不知道你的事？昨天，你是和你那个花心的学长在一起，对不对？”

　　千叶点了点头：“没错，昨天晚上，我是和有末学长一起去拜访他的保姆了。他的保姆得了不治之症，或许活不过今年的五月……他很难过。”
　　多田俊笑了笑：“这是苦肉计吗？他想用这件事来博取你的同情，以便令你忘记他的花心？”

　　“多田俊，他没有你想像得那么无聊，我和他之间也没有你猜测的那种进展……再说了，就算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学长学妹的关系，难道连见个面都不可以？”

　　“千叶树，你得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还有，这样做，会对将来有怎样的影响……”多田俊顿了一下，“你不是大众明星，可以得很多人爱，也能爱很多人……如果你喜欢我，最好就别去看周围其他的风景，只是目不斜视地朝我走过来。”

　　千叶沉默了一会儿：“多田俊，我不是你什么人，我顶多只能算是你的学长，就如同有末一弥是我的学长一样……而且，我也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受人欢迎，更没有你暗示得那么虚荣浮浅，想得到很多人的爱……我也不是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东张西望上……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有理想，我也有的……如果我真的接受了一个人，我绝对会什么地方都不看，就只是直直地朝他走过去……”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始终没有接受我，所以，你仍然在左顾右盼……”不知不觉中，多田俊渐渐提高了声线，且话声中充满了愤怒，“千叶树，你知道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你所说的话之中，最伤害我的，就是刚才那一句了……如果你真的觉得我这么难以接受的话，那么，我们就算了吧……反正，离开了你，我也不见得就活不下去了……说不定还会活得更好。”

　　“我承认，我的确还没有下决心真正接受你，不过，我也没有在左顾右盼……”千叶走到他面前，从书包里拿出那盒巧克力塞到他的手里，“你要就拿着，不要就丢到垃圾筒里……我对你的感情，你也不妨这样处理……不过，我还是想说，我的确真心希望你好，也希望你不会觉得一直以来，我只会伤害你……多田俊，我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虽然对我来说，只为一个人活着，也不是不可以，更不是做不到……还有，如果你将来能遇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你的人，我会衷心祝福你。此外，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她说完转身走开，走得很急，甚至于没有多看一眼多田俊此时此刻百味杂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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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的一天，千叶一个人独自去看川村静枝。川村静枝一看到她，当即便显出了高兴的神色：“千叶小姐，你没有和小弥一起来吗？”
　　“学长很忙，今天不能来了……我刚好有时间，就想来看看您。”千叶笑看着她，“川村女士，近来还好吗？”

　　“还好。”川村静枝顿了一下，“千叶小姐，你不要再叫我川村女士什么的了……和小弥一样，你还是叫我静姨吧，这样才不会显得生分。”
　　“好的。”千叶笑着点了点头，“那么，您也直接叫我千叶就好了。”

　　“没问题。”川村静枝倒了杯茶给她，“近来学习忙吗？”
　　“挺忙的。因为我已经读四年级了。”
　　“千叶，你将来要工作吗？”
　　“当然要。做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

　　川村静枝看着她：“也就是说，你将来不会只想做一个家庭主妇了？”
　　“恐怕是不会。”
　　“那样会很累吧？既要照顾家庭，又要在工作中做出成绩。”
　　千叶微微一笑：“这世上很多女人都这样……既然已经决定走这条路了，就不能怕辛苦。”

　　川村静枝似乎不太想和她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千叶，你想不想看小弥以前的照片？我都有收藏的。”
　　“好啊。”千叶笑着点了点头。她这么说，倒不是出于虚伪的客套。对于和有末一弥有关的事，她的确都挺感兴趣。

　　于是，这个下午，千叶有机会一一欣赏了有末一弥从婴儿时代开始至现在拍的照片。怪不得人们都爱收藏和向别人展示自己或自己所爱的人的生活照……哪怕只是平面的纸质媒介，却也仍然可以生动地再现一个人到现在为止的人生---看他如何从一个可爱的婴儿长成如今这个青年俊才。

　　“小弥小的时候身体不太好，不过，他很努力，每天回到家里，就会在后院里练习打壁球……有空的时候，我也会在一边看，为他捡球……到了他读小学五六年级时，他的网球已经打得很好了，甚至于连那些长得非常高大粗壮的洋人小孩都不是他的对手。”川村静枝说。
　　这件事，千叶也曾听有末清明说过，当下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曾看过学长打网球，的确打得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