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72、总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百七十一）
　　“多田同学，你好像就要去美国留学了，对吧？”浅野翔突然开口了。
　　“没错。第三个学期一结束，我就会去美国。”

　　多田俊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十一岁的正当年华的男人，他知道对方是个非常有名的心理学家，或许可以看穿别人极其隐秘的内心……不过，他就要去美国留学这件事，浅野翔应该不可能可以看得出来，一定是千叶告诉他的。

　　他不由想，千叶什么事都和这个是她老师的男人说吗？包括他们的过去以及自己对她的感情？他心里这时非常不舒服，心想，这个男人凭什么可以得她这么信任？他看起来如此年轻，甚至还像是个在读研究院的学生，因此，实在很难说会有什么长者的风范。

　　“是吗？哪一所大学？”浅野翔问。
　　“MIT。”多田俊答道。
　　浅野千惠笑看着多田俊：“哇，是麻省理工学院……多田同学，你现在应该才读高二吧？真是了不起。我想，你应该也是一个天才……我虽然很笨，不过，我能分辨得出某个人是不是天才，”她看了丈夫一眼，“可能是因为，我从六岁开始就对天才比较敏感。”

　　多田俊笑了笑：“一直以来，别人的确都这么称呼我哥哥和我……不过，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也许，我们只是比普通人聪明一点罢了。”
　　千叶在一边听了，不由微微一笑。老实说，在此之前，她很难想象，多田俊居然也会有如此谦虚低调的一面。

　　“读的是什么专业呢？”浅野千惠问。
　　“物理学专业。”多田俊说。
　　“也就是如爱因斯坦和霍金一样，你将来也打算专门从事理论物理学方面的研究……是吗？”千叶问。

　　多田俊点了点头：“算是吧。一直以来，我对这方面会比较感兴趣。”
　　浅野翔微微一笑：“MIT被人称为是全世界有志于科学研究的青年的麦加圣地，也算是全美最有声望的理工大学了……它的物理系也非常强，曾出过两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

　　“据说，读MIT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怪异，所以，也有人说MIT是疯癫精神病院……不过，我比较欣赏那里可以让学生独立地去探索新问题的教学方法……”多田俊看着他，“对了，浅野老师，你是哪一所大学毕业的？”

　　“哥伦比亚大学。”
　　“哥伦比亚大学是美国最古老的五所大学之一，还是久负盛名的八所‘常青藤’盟校之一……”多田俊顿了一下，“世界范围内，也算是排得上名次的的超级名校了。”
　　“算是吧。”浅野翔淡淡地说。

　　“说到美国，到今年的年底，我们就会回纽约了……”浅野千惠看向千叶，“千叶，你有没有想过也去美国留学呢？那样的话，我们就又可以在那里见面了……我想，多田同学应该也会希望你那样做的……我说得没错吧，多田同学？”

　　“是啊，千叶，你有没有想过也去留学？”多田俊问。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问过千叶这个问题。虽然他的确是很希望千叶也会和他一起去美国，这样，他们就不必生生分离数年之久了。不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强迫千叶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所以，这时也只是随着浅野千惠的话风顺便问问而已。

　　“至少现在没有……以后则不知道。”千叶看着他，“我知道美国有许多大学，堪称是这世上最好的；也听说，那里的高等教育方式，也是这世上最理想的……不过，是不是人人都要去美国镀金一下，才算是成才了呢？何况，我的家庭经济状况也不算是太富裕……所以，大学毕业之后，我还是想先找一份工作。等到了将来，如果我还想继续再深造的话，再去那里留学也不迟。”

　　“我可没这么说。美国的教育方式好不好，不是由我说了算，而应该是你的浅野老师和师母才有发言权……他们才是从小受着美国教育长大的吧？”多田俊笑着说。

　　“我只读到高中，和你们相比，我简直可以算是个文盲了，而且，对国内的教育状况也不是很了解……不过，我个人觉得，东方式的教育和西方式的教育，都会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浅野千惠看向丈夫，“翔，你在学生时代就拿到了硕士学位，现在又在从事高等教育，你比较有发言权……你说呢？”

　　“你说得没错，日本的教育和美国的教育，可以说是各有长处。虽然美国的高等教育方式，我个人觉得，的确可以算是这世上最好的；但欧洲的高等教育方式也很能培养高端人才；而东方的高等教育方式，以东大来说，也是精英辈出……的确是没有必要盲目向往美国的高等教育……”浅野翔看着千叶，“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千叶，你也不妨去见识一下……美国大学的校园氛围，和这里的，的确非常不同。”

　　千叶点了点头。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老师，难道说，你现在在东大，对我们进行的并不是美国式的教育？”
　　浅野翔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是。不过，因为要入乡随俗，所以，恐怕会有点变异。”

　　“你果然是个非常自以为是的人……我想，就连日本权威的教育专家都不会像你这么排斥其他国家先进的教育方式。”多田俊笑着说。
　　千叶忙说：“我才没有。我也相信，这么多精英人物都认同美式教育，自然有它的长处。只是，难道说，就不允许有一些非精英人物不这样认为吗？就算他（她）因此而错过了成才的机会，那也是他（她）自己的事。”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在如今这个全球化的时代，你却喜欢拿你自己做‘本土成才论’的试验品，实在是勇气可嘉，我甚至于都有点佩服你了……”多田俊微笑着看她，“不过，千叶，你现在读的是东大，是日本第一学府，所以，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精英人物……这一点，你最好别忘了。”

　　听了他的话，千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当即笑着看向浅野翔：“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浅野老师的时候，老师板着脸对我说：‘为什么会想修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专业？虽然这里是国内第一名校，但每年从东大毕业的人之中，因为在学期间好高骛远而导致一生碌碌无为的，恐怕也不只一个两个……所谓术业有专攻，你就不怕将来一无所成吗？’”

　　或许是因为她和浅野翔相处得久了，于是，连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她也可以学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要走的时候，他还对我说：‘虽然我个人并不认为勤奋努力能解决实质性的问题，不过，有这样的斗志和上进心，如果不是太笨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成为某个领域的精英……千叶同学，以后，继续努力吧。’所以，我一直都知道，就算我将来真的能成为精英人物，也是岌岌可危的那一种。”

　　看着这时笑容可掬的千叶，浅野翔心中不由微微一抖。他没想到，她仍能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那些话，或许，那些话伤到她的自信心了……然而，那个时候，他才刚见到她，对她一无所知，于是，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她也是那种时下充斥于各名校的虚荣浮夸、自以为是，且毫无严谨治学精神的学生，所以，他才会习惯性地想给这种他所厌恶的人一个下马威……

　　他想，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是到他收回那些话，令她可以重塑自信心的时候了：“虽然说，人谦虚一点没坏处，不过，也不必一点自信心都没有……如果你都这样想，那么，那些没有机会读大学的人怎么办？就我看来，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非常自信，因此，也能卓有建树……千叶，你也是学心理学的，应该知道，相信自己很重要。”

　　“这倒也是。”千叶笑看着多田俊，“虽然我不想如多田俊那样自信心过剩，但起码的自信心，的确是一定要有的。”
　　“谁说我自信心过剩了？”多田俊不高兴地看着她。
　　“你不是一直都那样吗？”

　　“我才没有。就算我真的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千叶故作恍然地说：“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个天才……你的确理所当然应该那样。”

　　多田俊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千叶树，就算你一直都对天才心怀不满，也没有必要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吧？”
　　“我才没有……我只是说出你的言外之意而已。”

　　浅野翔看着这一幕，这个时候，他也在千叶和多田俊身上看到了如他和浅野千惠之间所具有的那种类似于青梅竹马的相处方式。当然，因为千叶的聪明和学识抵消了他们可能会因为性别而造成的理解差异，而多田俊的早熟和智慧也瓦解了他们可能会因为年龄而形成的沟通困难，所以，在他们之间，就更具有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平等。

　　虽然千叶之前曾说过，担心在他们相处时，自己可能会令多田俊觉得很累……不过，在他这个旁观者看来，如果对方不是一个可以和他旗鼓相当的人，恐怕也很容易就会令多田俊觉得兴味索然。他是一个天才，本性好斗、锋芒毕露，还咄咄逼人，所以，本性也是好斗的千叶未必就不适合他……虽然千叶比他大了四岁，而且，他们还离别在即。

　　不过，他这一刻的心情可以说是百味杂陈……虽然一年之内，他就会离开这里，从此不再和千叶联络，然而，在新年的第一天，在自己家里，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感情很好，他不能说自己一点难受甚至是痛苦的感觉都没有。不过，出于真心喜欢千叶的心情，他还是衷心地希望她将来能得到幸福……哪怕她的幸福完全和自己无关。

　　浅野千惠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她发现，越到后面，她就变得越没有发言的机会了。她想，如果浅野翔此刻仍记得她那时说过的话，一定会无比认同她对千叶性格的剖析。

　　因为这个时候，在场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千叶暴露了她的本性，甚至于忘记了她的存在：她语锋犀利、咄咄逼人，在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和一个将来必定会事业有成的男人面前，可以随意地发表自己对教育、职业以及将来可能会获得的成就的看法……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千叶，她一点好感都没有，甚至于厌恶以极。

　　在场的四个人之中，除了她之外，都曾接受过，或正在接受着，亦或将要接受最好的高等教育，所以，他们谈论的话题，她这个只接受过高中教育的人插不上嘴，本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而且，她也从不认为，到了这个时代，哪怕是在日本，也已经开始用社会成就来衡量一个女人的存在价值了……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人，应该可以有更多的人生选择；而日趋成熟的社会，也应该有更多元化的衡量标准，不是吗？但她看得出来，至少在眼前这两个男人眼里，哪怕她比千叶漂亮许多，哪怕她比千叶更懂得怎样生活，仍然还是在思维和智慧上能和他们并驾齐驱的千叶，比她这个单纯的家庭主妇更具有吸引力。

　　因为有一种两小无猜般的熟稔，轻松自然地渗透在他们的言行举止之中，所以，她当然也看得出来，千叶和多田俊的关系非同寻常，认识的时间，就算没有她和浅野翔久远，也一定是在很早以前了……

　　不过，此时此刻，仍然是浅野翔高深莫测的表情更能牵动她的心弦。她想，不管怎么样，只要这个叫多田俊的小男生，能把千叶从丈夫的眼前拉开，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事，她也不想考虑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