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60、总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百五十九）
　　开幕式结束后，千叶和野间一平随着人潮离开了大礼堂。走到大门外时，在喧闹的人群中，千叶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叫她的名字：“千叶！”她循声望去，当即看到穿着校服的多田俊分开身边的人群，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野间一平陡然看到他，不由怔了一下。

　　“原来是你。”千叶笑着说。
　　也不知为什么，今天先看到了他，而不是多田信，她顿时觉得从早上开始就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放松了许多。没错，她是不知道五六年后会怎样，更不知道十年之后又会是怎样，但她知道，至少在今天，这个比她小四岁的男生是她可以信任甚至是依靠的人。

　　多田俊笑了笑：“你以为会是谁？”
　　千叶没有接他的话，微笑着转向野间一平，“学长，你还有印象吗？他是多田的弟弟多田俊……你以前见过他的。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男生。”

　　多田俊神色不愉地看着她：“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男生……我说，千叶树，你有必要这样强调吗？”
　　野间一平这时笑着点了点头：“当然记得。我只是没想到，他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应该读高二了吧？”

　　老实说，多田俊非常不喜欢听到别人对着他说这种话，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是千叶所尊重的人，于是便强行咽下了就要说出口的不太友善的话：“我也记得你……你是那时的篮球部主将野间一平。”

　　“多田俊，你比野间学长小六岁，怎么可以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太不礼貌了。”站在一边的千叶突然说。
　　多田俊心想，得你尊重的人，却未必会得我尊重……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笑着说：“野间学长，好久不见了。”

　　野间一平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看出来了，多田俊不仅在样貌上和他的哥哥很像，其实，在性格上，和他的哥哥也很相似……他们兄弟俩唯一的差别，可能就在于：多田俊会迁就千叶的意思，而多田信则不会。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突然有一点明白了，但当即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毕竟，多田俊比千叶小了四岁……怎么可能呢？

　　“多田，你哥哥呢？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他了。”野间一平说。
　　“我刚才还跟他说过话呢。”多田俊四处看了看，“现在，他应该是去见什么人了吧。”
　　“多田俊，我和野间学长要去篮球部看看……你去忙你的吧。”千叶说。她这么说时，突然想，多田信今天会不会也想去篮球部看看呢？

　　“千叶，你……”多田俊看了野间一平一眼，欲言又止地说。
　　“什么？”千叶问。看着多田俊这时的表情，她有些猜到，他是想和自己说和他哥哥有关的事……她不由想，会是什么事呢？
　　“啊，没什么。回头见吧。”
　　“嗯，回头见。我们先走了。”千叶说。

　　多田俊本来想说自己的哥哥等一会儿也可能会去篮球部，但因为野间一平就站在一边，所以，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想，当千叶见到自己的哥哥和樱井晴子时，会不会如他所说的，能勇敢地走到他们面前，笑着说一句祝福的话，从而得到解脱？他看着千叶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由衷地希望她能做得到。

　　野间一平和千叶来到了篮球部。篮球馆里，此时篮球部的成员正在进行一场带表演性质的对抗赛。千叶看了一会儿，不由感慨万千：“真是令人怀念……我记得刚入部那时，学长也曾组织过一次在一年新生和二、三年级学长之间进行的对抗赛。”

　　野间一平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记得那个时候，多田很出风头……篮球馆外面，围满了来看他打球的女生。”
　　“多田？是那个传说中的天才多田学长吗？也就是天才多田的哥哥？”旁边一个女生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奇地问。

　　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没错。野间学长和我，以前也是篮球部的。”
　　另一个女生高兴地说：“莫非你们就是那时的野间一平学长和千叶树学长？据我所知，和天才多田学长一起在篮球部呆过的主将和经理人，也就只有野间学长和千叶学长了。”

　　千叶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们。她没想到，高中毕业了三年之后，她会因为多田信的缘故，依然为自己的后辈所知。这一点，在此之前，她倒真的是始料未及。
　　“校庆真好。今天遇到了很多的传奇人物。”第一个和他们搭腔的女生兴奋地说。
　　“传奇人物？我？”千叶笑了，“谈不上吧。”

　　“怎么会？千叶学长，我听说，你那时是紧跟在天才多田学长之后的全年段第二名，而且，你还是二班的学生。”另一个女生凝视着她，眼中满是艳羡之情，“学长，你们那时会参加同一个社团，是事先的约定，还是后来的巧合？我想，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是啊，是啊……上课时，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二班；放了学之后，一起去参加社团活动，真是想想都令人羡慕不已。”第一个女生笑着说。

　　“那还用说吗？天才多田学长和千叶学长本来就是我们早川高历史上最有传奇色彩的一对……学长，你们现在一定还在一起吧？”
　　“傻瓜，当然还在一起了……这样的两个人，就是天塌地陷了也不可能会走散的。”
　　…………

　　听了她们的话，笑容渐渐从千叶的脸上隐去了。老实说，在这一天，比起见到多田信，她更加害怕的，反而是遭遇这样的场面……毕竟，她固然好强，但在多田信面前，她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所以，也就没有必要过分地维护自己那可怜的虚荣心；但在其他人面前，尤其是在那些曾经看好他们，或者是把他们看成了一个传奇的人面前，她又该如何收拾她那早已碎了一地的自信心呢？

　　“千叶，别介意……和多田同一时代的人，大概都会比较引人注意。你……听过就算吧。”野间一平说。他当然知道千叶听了这样的话，会很难受。但有什么办法呢？对于她和多田信，别人会有诸如此类的联想其实也很自然，再者，别人又不是她，因此，也就不晓得那是她最惧怕的伤口，也就不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且尽量不去碰触它。

　　“学长，我明白的……我没事。”千叶勉强地笑了笑。看着这些十六七岁的女生，高中时代之于她，已经显得非常遥远了……
　　但她知道，在这一天，她和多田信却并不遥远。此时此刻，他们都同处在这座校园里，兜来转去……距重逢那一刻，显然是越来越近了。

　　“野间！”
　　就在这时，一个中等身材的男生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是中村。好久不见了。”野间一平高兴地说。

　　那个叫中村的男生满脸笑容地伸出了右手，用力地拍了一下野间一平的左肩：“是好久没见了。我听说，你现在在成林高校当体育老师……我一直都想去找你。”他侧头看了看千叶，“咦，你是那时篮球部的经理人吧？总是站在野间的身边，小小的，像个可爱的洋娃娃。”

　　千叶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以前像个“可爱的洋娃娃”，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中村学长，你好。”
　　“野间，难得又见面了……晚上，我们去喝一杯吧，怎么样？同学三年，现在想来，真是很难得。”中村笑着说。
　　“好啊。”野间一平毫无迟疑地答道。

　　千叶看着他们，心想，他们同学久别重逢，肯定有很多的话要说，自己若还站在这里，就太不适宜了，于是说：“野间学长，中村学长，我想去看看以前的班导师……我先走了。”
　　野间一平看着她：“嗯。千叶……已经过去了的事，就算了。”

　　千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学长，谢谢你。”她朝野间一平和中村微微鞠了一个躬，转身走开了。
　　中村看着她的背影：“她和那个天才多田，现在并没有在一起……老实说，在今天之前，我真是没想到。”

　　“中村，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刚才看到多田信和另一个女生走在一起……我听人说，那个女生，现在和他一起在MIT留学，据说也是个天才。”中村笑了笑。“那个时候，虽然我们已经是三年生，而多田和她才是一年生，不过，他们俩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大家看到他们两个走在一起时，都会想，这两个人也许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个时候，我们的确是像看一个传奇一样看着他们……不过，生活就是生活，既没有王子，也没有公主，当然，也没有什么灰姑娘，而且，除‘后来，他们永远地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之类的童话结局之外，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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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一个人走出了篮球馆。她当然不可能会知道，野间一平和中村这时正在谈论和她有关的话题。她本来想就此离开篮球馆，不过，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决定往里走，四处再看看。毕竟，这个地方，承载着她许多美好而难忘的回忆。

　　她沿着光线不足的走廊慢慢地往里走，往昔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朝她涌过来。她记得，有好多次，她曾在这条走廊里遇到过多田信，然后，一起往篮球馆走，或离开回家。还有几次，多田信曾难得地站在这里等她……当然，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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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开幕式上，或许是因为人太多了，多田信并没有看到千叶。开幕式结束后，樱井晴子本来想陪他一起去篮球部。不过，她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当然知道今天的他只想一个人去那里。那里是他的过去，和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但却和一个叫千叶树的女生紧密关联。

　　多田信往篮球部走时，在路上碰巧遇到了铃木和竹野内。多年之后重逢，虽然他是那样的性格，但遇到了这两个曾经和他一起打过球的人，他也还是显出了难得的热情，甚至于和他们一路聊着天走进了篮球馆。

　　这时仍在篮球馆里的野间一平看到他，先是怔了一下：“多田，你也来了。我刚才看到了你弟弟……”他想，真是奇怪……千叶也才刚走开没多久，他们应该会在路上遇到才对，不过，他这时有一种直觉：多田信应该还没有遇到千叶。

　　“野间学长。”多田信叫他。
　　“野间学长，你也来了。”铃木笑着说。
　　“铃木，好久不见了。”野间一平说。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野间学长吗？幸会。我是比你低三届的学弟竹野内。”竹野内忙说。
　　“初次见面。传说中的？我应该没那么厉害吧？”野间一平笑着说。

　　“怎么会？我听铃木学长说，你是他所认识的人之中，最喜欢篮球的……而且，现在也做了篮球监督。”竹野内说。
　　“铃木，我警告你，你以后最好别再学弟面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听到没有？”野间一平颇有些尴尬地说。他虽然长得很高大，却是个非常腼腆的人，尤其见不得人当面夸他。

　　“是，属下遵命。”铃木笑着朝他行了一个军礼。他看了多田信一眼，“对了，学长，你有没有看到千叶？”
　　“有啊。一个上午我都和她在一起……”野间一平看了看身边的中村，“因为见我遇到了同学，她说想去看看以前的班导师，就离开了。就在刚才，你们没有遇到她吗？”

　　“是吗？没有啊。好久没有见到千叶学长了。她应该还是老样子吧？”竹野内说。
　　“差不多。”野间一平说。
　　“诸位，抱歉。我先走了。”一直沉默着听他们说话的多田信突兀地开口了，而且，一边说一边转身快步朝大门方向走去。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铃木说：“要说他一点都不喜欢千叶，老实说，打死我都不信……但奇怪的是，他却真的没有和千叶在一起。”
　　“是啊，他现在和同我一届的樱井在一起……可能多田学长认为，天才和天才在一起，会比较合适吧。”竹野内说。

　　“胡说八道。”野间一平说。
　　“他现在是想去追千叶吗？”铃木若有所思地说。
　　“追上了又怎样？他们现在……我真是看不懂他们。”中村疑惑地摇了摇头。
　　“我也是。”铃木颇有同感地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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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田信走到了篮球馆外。老实说，他非常不喜欢处于这种喧闹而嘈杂的环境之中，如果……如果今天不是为了来见千叶，他根本就没有兴趣参加什么校庆活动。可是，事到如今，为什么还想要见她呢？还有，为什么想要在那个六年之约到期之前就在他们之间做个了断呢？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丢掉和她有关的记忆？
　　当然不是。但好像……又应该是。

　　他停了片刻，转身往里走。刚才听了野间一平的话之后，他就知道千叶这时会在哪里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里走，这条光线不足且显得狭窄而弯曲的走廊，就像是他的记忆通道，许多尘封的记忆都在这里迅速地复活了……而且，那些记忆里的画面虽然经历了近四年的风吹雨打，却仍是五色斑斓，亮丽如昨。

　　这时，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个人一看到他，当即停住了脚步。他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们就这样在昏暗的走廊里远远地打量着对方，彼此都觉得，对方的身影既显得无比熟悉，又似乎不可避免地变得有点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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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走出来时，看到了一个往里走的身影，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再也动弹不得。而那个人，也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当即嘎然止步。顿时，仿佛时光倒流，又退回到了四年以前那些为篮球而疯狂的日子。
　　“多田？！”她听到自己叫了这个名字，此后，便如哑了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听到这一声呼唤，多田信蓦地电击般定住了。他望着站在那里的千叶，心想，是这个声音吗？近四年来，在他那些最清醒的晨光里，或者，在他那些最寂寞的梦里……从他重重设障的记忆深处艰难突围，或欢欣，或痛苦，或温柔，或粗暴，或轻快，或沉重地……呼唤着他的，是这个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