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27、总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百二十六）
　　周一下午下课后，千叶再次来到了早川高。她在二年级一班的教室里，只看到两个男生正在做卫生，于是走进去问：“请问，多田俊是不是回家了？”
　　“应该还没有吧……他应该还在剑道部。”一个男生回答道。
　　“剑道部？”千叶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男生，“他什么时候加入剑道部的？”

　　“这个学期开学。他以前都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到了二年级，突然就加入了剑道部……剑道部的主将春上学长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逢人就说，有了多田，他们剑道部肯定可以在今年的全国剑道大赛上获得优胜。”

　　“是啊，我听人说，多田在国中时，就是个剑道高手，而且，一直都罕有匹敌……上了高中之后，很多人都以为他会加入篮球部，因为那是他哥哥曾经参加过的社团。没想到他到底还是选择了剑道部。”另一个男生也在一边插话了。

　　“这样啊……谢谢你们。”虽然从多田俊是个十二岁的小学生开始，千叶就已经认识他了，不过，她直到这一刻才发现，除了他是多田信的弟弟，也是个天才，还有说话比较刻薄之外，她对他的了解可谓是微乎其微。

　　在此之前，她只知道，因为他是个全才，所以，他在运动方面也有惊人的天赋，不过，她完全不知道他还是个剑道高手。她不由想，多田俊在参加剑道比赛时，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呢？当然，以他的性格来看，她猜他十有八九都是那种极度崇尚进攻的选手。就如同他哥哥多田信在篮球比赛中所表现出来的特有风格－完全不给对手机会的凌厉而完美的攻式防守。

　　她离开了教学大楼，来到剑道部的活动场所。在早川高剑道场的门口，这时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千叶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她听到身边一个女生用夸张的声音说：“哇，多田实在是太帅了！”

　　“是啊……我每天就是为了看他穿剑道服的样子，才到这里来的。就像古代的武士一样……简直是酷毙了。他要是去演大河剧，一定可以迷倒一大片的观众。”
　　“谁说不是呢。”
　　…………

　　千叶抬眼看进去，只见剑道场的正中央，这时站着两个分别穿着一蓝一白剑道服的男生，手中还各握着一柄木剑，相对而立，像是正要进行对阵练习。

　　那个穿着深蓝色剑道服的少年这时虽然侧对着她，不过，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多田俊。那些女生说得没错，他穿着剑道服的样子，的确是非同一般的出众，简直可以用“英姿勃发”这四个字来形容。

　　如她所料，多田俊在剑道比赛中表现出来的，的确是她所熟悉的以攻为守的风格。因为在技巧和气势上都明显高过对方一筹，所以，不一会儿就逼得对手节节败退，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千叶看在眼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所有那些不得不和他们兄弟俩狭路相逢的人还真是可怜……面对这样可惊可怖的对手，落败之前，恐怕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吧？

　　对阵练习结束后，多田俊和那个看来是他学长的对手互鞠了一个躬。他站直身子，一侧头，陡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千叶。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
　　千叶这时也正望着他，见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当下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多田俊把手中的木剑交给了身边一个像是学弟的男生，然后，快步向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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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起走到剑道场外面，多田俊笑着问：“千叶树，你不是要准备法曹考试吗？怎么还这么清闲，又有空跑来找我？”
　　“我没想到你还是个剑道高手。”千叶答非所问地说。
　　“关于我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多田俊颇自负地笑了笑，“怎么样？我刚才很帅吧？”

　　“没错。是很帅。我想你也知道，门口的那些女生，之所以会站在那里，就是为了看你。至于我为什么来找你，你这么聪明，就别再明知故问了。”千叶一脸愤然地看着他，“多田俊，你那天实在是太不给我面子了……居然对今井那么冷淡，而且，还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我可没办法因为她是你以前的男朋友的表妹就对她和颜悦色……你不是只认识我一天两天，应该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老实说，那天，我的表现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千叶树，你应该知足了。”多田俊淡淡地说。

　　“拜托……那也能算客气吗？多田俊，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今井有那么不好吗？我觉得她至少比那个结城彩可爱多了。”
　　“也许吧。不过，我的确是不喜欢她……千叶树，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再做那种无聊的事了。否则，下一次再见到她时，我就直接告诉她，我不可能会喜欢她。”

　　“别……你千万别……”千叶忙说。她相信多田俊真的做得出来，于是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为什么？有人喜欢自己是多么难得的事。你至少也该给她一个机会……那说不定也是给你自己的一个机会。”

　　“为什么……你真的想知道？”多田俊有些迟疑地看着她。
　　“当然。不过，要不要告诉我，是你的自由。”话虽这么说，看着多田俊这时的表情，千叶倒有些犹豫了。她直觉他即将要说出口的，绝不会是她想听到的话，于是当即改了口，“算了，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知不知道都没关系。反正，退一万步来说，你会有那样的态度，今井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不，那个理由……我想，我有必要让你知道。”多田俊心想，现在是不是到了他该把自己就要去留学的事告诉千叶的时候了？老实说，他真是不想现在就告诉她。对于这件事，他最想做的，就是能拖则拖，直到不得不说为止。

　　所以，对于他哥哥当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千叶，他现在反而能理解了：他相信，若是知道他不久之后就会离开，在之后的日子里，千叶对他的态度肯定会有很大的改变，当然，这也很正常……但迟早总是要让她知道的。

　　他轻轻咬了咬嘴唇，“我实话对你说吧，读完二年级，我也会去美国……我哥哥说，MIT的领导层知道他有一个也是天才的弟弟之后，就极力邀请我去那里留学。我决定读完二年级再去。今年夏天，我就会去MIT参加入学考试。”

　　他这么说时，看到千叶的脸色渐渐变了，那是一种因为突然听到了自己并不想知道的消息，一时猝不及防而流露出的真实表情。一时之间，他的心情也变得十分复杂：他很高兴千叶这么在意他的存在，与此同时，他又很怕，一旦千叶知道了他会离开她之后，就对他失去了那种若有所待的心情。

　　就如同现在的他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一样，二十一岁的千叶对才十七岁的他也不是很有信心，但只要她对他始终保持着期许，就很难说，在经历了可能会沧桑巨变的一些年月之后，他们就一定不会有将来。

　　他是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要她浪费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来等他长成一个男人，不过，他希望她至少能在之后的漫漫时光里，始终记得给他一个机会……如果在这个世上并不存在比他更适合她的异性的话。毕竟，不是他自己愿意比她小四岁。有些事，不由他们作主，但正因如此，也不妨放手一搏，相信生活里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只为那些有心的人存在和发生。

　　“你也要去美国留学……”
　　对于多田俊也会去美国留学，千叶不能说自己一点预感都没有，但这时听他自己亲口说了出来，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觉得有些悲凉。当然，与此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有些痛恨自己这种油然而生的真实情绪。

　　这个比她小四岁的男生，是她的什么人？他不过是她的一个同学的弟弟而已。他就是要去外太空再也不回来，又与她何干呢？不过，她还是很感激他现在就告诉了她……她想，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走得太远，她还来得及把那些系在多田俊身上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统统收回。

　　“没错，而且，一去可能就是六七年。就算她真的喜欢我，她是只满足于和我交往一年就分手，还是之后还能再等我六七年，等我从美国学成归来？恐怕没有一种是她想要的吧？既然如此，还谈什么给她、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再说了，就算她真的想做我保质期只有一年的女朋友，我也没想过要选她。”

　　“保质期只有一年的女朋友……多田俊，你可以不喜欢今井，但请你别这么说她……我想，她是真心喜欢你，而不是迷恋你的什么天才光环……况且，在这个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玩得起那种恋爱游戏。”

　　“千叶树，能不能拜托你把话听清楚之后再对我本人发表义正辞严的看法？”多田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这么说，会令我觉得，你根本没有耐心听我说什么，也没有耐心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你就只是想按你的臆测，把我这个人定论，然后把我封存在你的某段记忆里……我对你来说，就只有这样的意义吗？”

　　听了他的话，千叶顿时怔住了。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或许吧。我给你一个建议：对于我，你不妨也这么做……总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和今井解释清楚的。多田俊，你回去练习吧，我也该走了。”

　　“千叶树，你……”
　　千叶没有等他再说什么，转身快步走了。她这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听竹田修的话，居然对一个小自己四岁的男生抱有幻想……

　　再过六七年，多田俊是风华正茂的二十三四岁，而她呢？她已经到了吊在青春末梢的尴尬年龄了，到了那时，她拿什么和那些二十岁上下的青春无敌的小女生竞争？所以，这样也好，都结束了……他即将去美国留学，她也可以继续过那种只有她自己乐在其中的枯燥无味的求学生活，从此他们再也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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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晚上，千叶和今井幸相约见了面。
　　“今井，真的很抱歉。”千叶一脸愧色地说。
　　“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了……千叶姐姐，这和你没关系。能再次见到他，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多田俊说他明年就要去美国留学了，所以……他不想在国内交女朋友。”
　　“这或许也可以算是个理由……不过，更重要的，我想，可能还是他不喜欢我……”今井幸看着她，“其实，四年前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他喜欢的……可能是你。”

　　“那怎么可能？他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五六年来，一个男生和一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女生一直保持着联络，会只因为那个女生曾经是他哥哥的同学那么简单吗？恐怕不会吧？”

　　千叶这时想，或许真的不会……仔细一想，这五年多来，虽然也没怎么见面，但多田俊的确一直都在她的生活里：她看着他从一个十二岁的男童长成了十七岁的少年，终于比自己都高十几公分了。

　　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说，她之所以会这么喜欢和多田俊在一起，是不是也还因为他是多田信的弟弟，和多田信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呢？如果真是这样，她就更应该早点清醒过来了。毕竟，这样的相处里孕育着可能的伤害，对她、对多田俊，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好处。再说了，就算一直都找不到适合的人，她也没想过要多田俊陪着她走一程……她不要在她人生的每个阶段里，都会有一个永远忘不了的相关人。她不希望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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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下课后，千叶从教室里走出来时，陡然看到多田俊就站在楼下的那棵大树底下。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慢慢退到走廊的里端。她想，她真的不能也不该再和他见面了……

　　或许多田俊一直以来都对她有一种朦胧的好感，那或许是许多男生在年少时光里都曾有过的经历：暂时性地迷恋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可能是自己的老师、学长、邻居，甚至是哥哥或姐姐的同学……不过，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从那种单纯而青涩的感情生活里成长起来。至于对方，那个肯定会在时光里先他而衰老的女子……她应该也必须有更强大的理智，因为，她没有傲人的资本可以陪着他蹉跎岁月。

　　她这样想着，下了楼，沿着另一条路离开了综合大楼。在还能看到他、又不至于会被他发现的地方，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多田俊这时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仰头望着她刚才上课的教室的方向。他微微上扬的轮廓优美的下颌令她几乎移不开视线……

　　有一刻，千叶突然觉得痛彻心扉：她想，他若不是比她小四岁，他若不是多田信的弟弟，他若不是就要去美国留学了，哪怕他仅仅只是比他的哥哥多喜欢她一点点，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他，不管将来会怎样，先爱了再说……

　　不过，她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地放开他。这样，才能令多田俊也有机会把她搁在他少年的成长的路上……她对他这一生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

　　他们已经认识了五六年，她不能再奢求他们会有一生……是到各走各路的时候了。
　　不过，事到如今，她至少还可以令他觉得，在最关键的时刻，她做出了有利于他的选择，因此，她也就没有辜负他在年少时对她的那种毫无杂质的喜欢。也正因如此，他们的相逢就不至于会显得完全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