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17、总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百一十六）
　　秋山先生走后，竹田修回到琴房继续练琴。过了一会儿，秋山素子走了进来。
　　“秋山学长。”竹田修停止了练习，站起身来。

　　“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想去留学的原因。竹田，你既然是为了千叶，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知道了对方的想法再做决定也不迟……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她对你只是姐弟之情，而你却为了她白白丢掉这个机会，就太可惜了。”

　　“我不会也不能这么仓促地向她告白。”竹田修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些话说出口就完了……总之，我会对我自己的选择负责。学长，我只能说，非常抱歉，我辜负了你的好意。”

　　“我不能勉强你……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的想法是最重要的。不过……竹田，这是选拔面试的题目，你有空时还是看看吧。在面试之前，都还有改变决定的机会。”秋山素子说着将握在手里的那卷曲谱递给了他。
　　“谢谢学长。不过……真的不用了。”竹田修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秋山素子把那卷曲谱硬塞到了他的手里：“我知道你很在意千叶，不想在什么都没定下来的情况下离开她。不过，直觉告诉我，你最终还是会做出去英国留学的决定，毕竟，你有连你自己都不想辜负和浪费的音乐才华……其实，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竹田，我是你的学长，而且，一直都很欣赏和看好你……我想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不管你有多在意、有多喜欢一个人，都应该明智地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免得将来有一天变得一无所有。”她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竹田修拿着那卷曲谱，看着她美丽的背影很快便消失了在琴房的门口，不由陷入了沉思。
　　----------------------------
　　下课后，千叶离开教室，沿着校园的林荫路向校门口方向走去。突然，她看到多田俊像是蓦地从地底下冒出来似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不由吓了一跳：“多田俊，是你……你突然来找我，有何贵干？”

　　不过，说实话，自从元旦那天在浅草神社里遇到他，分别时看到了他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之后，她就隐隐猜到，在近期之内，他可能会来找她。她果然猜对了。
　　他和他的哥哥不一样，他是那种有话就会想说出口的人。

　　多田俊耸了耸肩：“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刚好路过这里，就顺便进来看看，没想到真的就遇到了你……千叶树，你果然是那种到了大学也还像是在读高中的怪人。”
　　“我才不是什么怪人……我下午有课。也对，现在已经是高校的放学时间了。多田俊，今天你倒没有逃学。”千叶笑着说。她当然不会相信，多田俊是刚好路过这里，然后顺便进来看看的；不过，她也没想过要拆穿他。

　　“拜托……别把我和那些成天逃学的不良少年混为一谈，我可是个次次都考满分的天才……其实，我从来都没有逃过学，不过，我常常会找借口不去上课。反正老师也能理解，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也要天天坐在教室里，和普通人一起浪费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多田俊不以为然地说。

　　“也拜托……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年年都拿全勤奖的普通人，你这么说，岂不是会令她觉得很悲哀？”
　　“你又不是第一次在天才面前受挫……”多田俊笑着说。

　　这时，千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正和一个学生说话的浅野翔。走到近前时，千叶叫了他一声：“浅野老师！”
　　“千叶。”浅野翔侧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千叶笑着指了指多田俊：“他是我一个同学的弟弟，叫多田俊。老师，我们先走了。”

　　浅野翔“嗯”了一声，看着他们走开。过了片刻，他突然想起来了，千叶有一次曾经和他说起过，在她高中时代的隔壁班，有一个叫多田的天才男生……而且，他还知道，那个叫多田的天才男生，就是她的初恋。

　　莫非，眼前这个多田就是那个多田的弟弟？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毕竟，并不是有太多人能让他一见之下，便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某种不弱于他本人的咄咄逼人的非凡智慧。不过，千叶居然能和自己初恋对象（而且是失败的）的弟弟这么要好，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走出不远时，多田俊回头瞥了浅野翔一眼：“刚才那一位，莫非就是元旦那天，你专门到浅草神社为他祈福的浅野老师？果然很年轻……而且，好像还挺自以为是。”
　　“他和你是同类。多田俊，你现在应该知道你自己平时是怎么一个样子了吧？当然，你比他要锋芒毕露得多……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样，你现在相信了吧？我可没有胡夸。”
　　“原来如此。”多田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你会对他有想法。”

　　“才没有呢。我说过他已经有妻子了，而且，还是个超级大美女。”
　　“千叶，你刚才好像有点心不在焉，都快撞到我身上了还没看到我……为什么？”多田俊转开了话题。

　　“当然是有心事。没想到连小孩子都能看得出来……我果然是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千叶有些泄气地说。
　　“小孩子？别总说我是个小孩子……我长得比你还高，而且，有着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高智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多田俊不高兴地说。

　　千叶微微一笑：“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我五年前在早川高的篮球馆里遇到的那个嚣张的小男生……现在也就只是长高、长大了一点而已。你用不着在我这个看着你长大的人的面前说大人话……多田俊，老实说，你有时真是有点尖酸刻薄。”

　　“那就奇怪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怎么会喜欢和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说话？我说句实话，你不要不高兴……千叶树，其实从十二岁之后的某一年开始，我的思想就已经远远成熟过了你，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而已……当然，这对你肯定是个打击，你不愿意接受，也在情理之中。说吧，什么事呢？也许我能为你出谋划策，省得你一个人在这里自寻烦恼。”

　　“是关于我弟弟的事。”
　　“哦，是你那个法律上的弟弟……他出了什么事？”

　　“他们学校每年都会有二至五个到英国伯明翰皇家音乐学院留学的名额，他的钢琴弹得很棒，应该会很有机会。可是，他自己不愿意去。因为参加选拔面试，需要由一位有名望的业界人士出面推荐，他不想欠别人人情；还有，他好像有一个心上人，怕自己离开东京太久了，会失去她。”

　　多田俊呼了口气：“这是他自己的事，该由他自己来决定……再说了，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你有必要为他的事这么烦恼吗？”
　　“你是个全能天才，有大把的机会在等着你，你当然会这样说……对于这世上的芸芸众生来说，机会可遇不可求。我怕失去了这个机会，他会一辈子被埋没。他的父亲就是因为没有得到适当的机会，一生都郁郁不得志，所以很早就过世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母亲对这个机会可以说是非常在意。”

　　“千叶树，你对你那个冒牌弟弟的操心也太过了吧？我好像曾经看到过他两次，对他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觉得他应该不是一个会这么令人操心的人。你啊，这样会把他惯坏的。”
　　“什么冒牌弟弟……据说，在这个世上，两个人能相遇，已经是几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了，何况是成为姐弟，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多田俊，你觉得我该坚持劝他去留学吗？浅野老师曾对我说，对于这件事，我最好不要显得太过热心。”

　　“我也认为你最好适可而止，别让他以后恨你……你知道吗？男人基本上就是一个不愿意长大的小孩，如果觉得自己是为了某某人而做某某事，一旦出了差错，就肯定会迁怒于那个人人，而且可能是一辈子……再说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如果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会令他以后的生活很不好，也该由他自己来承担，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听了他的话，千叶怔了一下，同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多田俊觉察到她的神情有异，当即问道。
　　千叶勉强地笑了笑：“我记得以前，多田若是在比赛中受了伤，就会对我特别凶，好像是我打了他一样……他那时或许觉得是我害了他。但……又不是我逼着他进篮球部的。”

　　多田俊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特的神情。他想，也好，因为是她自己先提到了他的哥哥，那么，他后面要说的话就容易出口多了。他沉默了片刻：“你到今天还不明白吗？那个时候，我哥哥他……的确是为了你才加入篮球部的。”

　　听了他的话，千叶不由睁大了眼睛。她张着嘴想说什么，一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以前也有人在她面前明示或暗示过这样的可能性。然而，她自己从来都不敢这样想，况且，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解释多田信后来的不辞而别呢？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的确是事实……哥哥也曾在我面前亲自承认过。千叶，事到如今，知道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之后，你会不会觉得更好过一点？”

　　千叶没有说话，迈步继续往前走。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苦涩和甜蜜就这样细细密密地交织着，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究竟是苦涩多一点，还是甜蜜多一点……
　　她想，多田俊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这件事呢？那样的话，她在多田信面前或许会更自信一点，或许会更关心他一点，或许会对他更好一点……

　　当然，这或许还是不能阻止多田信在十八岁那年去美国留学，毕竟，他的人生，他自己早就已经规划好了。但她也不介意等他的……只要他还能回来。
　　她曾经希望，她的初恋，就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爱情，哪怕会因此而辜负上原阳一……当然，她也为自己这种单纯的想法付出了代价，遭受了惩罚：两年之后，上原阳一也离开了她……

　　她也知道，她和多田信这一生可能是有缘无分，但他毕竟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异性，所以，她希望自己至少曾经为了他们能在一起努力过。可她没有……在和多田信朝夕相处的那两年里，他们一个过得明明白白，另一个却过得糊里糊涂：一个清楚地知道，属于他们共同的时间，一天一天在缩短；另一个却天真地以为，他们或许有的是时间。而两年的时光，就这样倏的一下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千叶，以前的事，既然已经过去，就算了，你别再去想了……”多田俊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会令她如此的失魂落魄，连忙把话题又收了回来，“我刚才的意思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事参与越多，将来要负责的也就越多，所以，你最好还是悬崖勒马，由他自己去决定。别忘了，你们其实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千叶，有时候，你不仅迟钝，而且，还是个烂好人。”

　　“没有血缘关系就不该关心他吗？他怎么说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
　　多田俊笑了笑：“你别忘了，你们是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才成为姐弟的……你不会这么笨吧？当然，如果是你，可能真有这么笨……不过，我觉得，你之所以会这么投入他的事，是因为你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男朋友。如果你有了自己该关心的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想着他的事了。”

　　千叶脸上一红：“这两件事根本就毫无关联，你别扯在一起说。何况……”
　　“何况什么？”
　　“没什么。”千叶本来想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现成的目标，不过，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千叶，如果你只是把他当作弟弟，关心就要适可而止。倒不如，你多关心我一点……我会对你的关心照单全收，而且，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不会把我的人生失意怪到你的头上。”
　　“像你这样的人，还用得着别人关心吗？”
　　“关心是人人都要的。就看你肯不肯给。”

　　“我想，以一个同学……”千叶顿了一下，她突然觉得，用同学这个称呼来定义多田信，似乎有点不妥，但她好像也没有资格用更亲密一点的称呼来定义他。毕竟，她和多田信的关系，也就截止在了同学这一层面上，“关心另一个同学的弟弟这个角度来说，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甚至还陪着你做了很多傻呼呼的事，以至于连我父亲都为我的将来感到担忧。”

　　“这么绕口，倒不如说一个女人关心一个男人……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你和我哥哥根本就没有同班过，在我看来，你们只能算是校友……”多田俊沉默了片刻，终于转到了他今天不得不涉及的一个话题上，“千叶，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元旦那一天，我本来就想对你说了……不过，因为那是新年的第一天，一时之间突然觉得很难开口，所以，就拖到了今天。”

　　“什么事？”千叶猜到必定是和多田信有关的事，她故作平静地笑了笑，“其实那个时候，我也猜到你一定有话要对我说……你说吧。”
　　“其实在今年的新年期间……我哥哥曾回来过。当然，他以前在那个时候也会回来，只不过，这一次……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