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02、总第一百一章

　　（一百一）
　　听了他的话，千叶心中不由一凛。竹田修十二岁时失去了父亲，在这方面有过切肤之痛，他这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她想，看来以后她要尽量和母亲保持着联络。何况，她的母亲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谢谢你，修，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想通了吗？有些烦恼是自找的。”竹田修苦笑了一下，“到底将来谁要成为心理医生，我都弄糊涂了。”

　　千叶微微一笑：“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我会免费为你看的。”
　　“你这不是在咒我吗？再说了，我就是真想看心理医生，也不会找你的。哪个男人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自己熟识的女人。”

　　“什么熟识的女人……你尽可放心，站在心理医生的立场，我有职业操守的。修，你不要随便怀疑一个人的专业精神。”
　　“再说吧。”竹田修难以想象自己将来有一天会坐在千叶面前自揭心头伤疤。他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那时若不是疯了，就肯定是不想继续做人了，否则，以他的性格，实在是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他们在喧闹的夜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身边人群熙熙攘攘，好几次，他们都差点被那些奔来跑去的孩子们冲散了。
　　竹田修心想，如果再有人想从他们中间穿过，他就会趁机拉住千叶的手。

　　千叶突然“咦”了一声，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竹田修问。
　　“我好像看到浅野老师了。”

　　“不会吧？那种在纽约长大的人怎么会来逛庙会？你一定是眼花了。”
　　“那可不一定。”千叶注视着前面的人群，终于又看到了浅野翔那熟悉的背影，在他身畔还走着一个也是穿着夏季和服的女子，有着极其美丽的背影，“在那里！可能是浅野老师和师母……修，我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她一直都对浅野翔的妻子充满了好奇，今晚既然碰上了，当然不想错过。

　　千叶向前小步跑了一会儿：“浅野老师！”
　　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那个她一直盯着的背影这时回过身来，张望了一下。她果然没有认错人，真的是浅野翔。

　　千叶笑着迎了上去：“浅野老师。”
　　“千叶？！”浅野翔这时也看到了她，以及她身后的竹田修。

　　千叶向浅野翔身边那个少妇看去。她大约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材窈窕，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得就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仕女。说到美貌，她比秋山素子也犹有过之，和英俊优雅的浅野翔简直是天生一对。
　　千叶不由暗暗赞叹，心想，或许也只有这样的美女才配得上浅野翔。

　　“老师，你也来逛庙会啊。这位是师母吧？真没想到会这么年轻，看来年龄好像和我差不多的样子。”千叶笑着说。
　　“千惠，这是我的学生千叶树，还有她的弟弟竹田修。千叶，这是我妻子浅野千惠。”
　　“师母，初次见面，我是千叶树。”千叶忙欠身行了个礼。
　　“她只比你大三岁，你叫她千惠就可以了。”浅野翔说。

　　“千叶小姐。”浅野千惠打量着千叶和竹田修：“你们是姐弟吗？我还以为……为什么姐弟不同姓呢？”
　　“因为我和修没有血缘关系，是父母再婚才成为姐弟的。”千叶笑着解释。她突然发现，关于她和竹田修姓氏不同这个问题，这一年来，她已经不知道在人前解释过多少次了。
　　“晚上好。”竹田修彬彬有礼地说。他对浅野翔夫妇当然远没有千叶那么热情。

　　“真没想到老师和师母也会来逛庙会……我还以为，在美国长大的人根本就不会喜欢这种活动。”千叶说。
　　“正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所以才要来看看……我还是第一次穿和服呢。”浅野千惠笑着说。

　　“是吗？师母穿和服真的很好看。”千叶由衷地说。浅野千惠穿和服的样子的确比她要抢眼得多，从一直有行人回头看浅野千惠这件事就可以证明。
　　“千叶小姐，你真是了不起。应该不会有很多女生可以考得上东大。”浅野千惠说。

　　“也不会啊，我觉得东大的女生其实也挺多的。再说了，我就只是会读书而已，没有别的才能，”千叶笑着瞥了竹田修一眼，“不像修，他在钢琴演奏方面是个天才。”
　　“钢琴吗？”浅野千惠这时望了丈夫一眼。

　　“树，别打扰你老师和师母了。我们去看烟火表演吧。”竹田修插话了。
　　“好啊……老师，师母，我们先走了。”千叶说。
　　浅野翔点了点头，目送着千叶和竹田修走开。

　　“他们真是姐弟俩吗？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情侣。”浅野千惠笑了笑，“那个男生也是钢琴天才啊，怪不得和以前的你有点像呢。翔，那位千叶小姐好像很尊重你。”
　　“她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浅野翔答非所问地说。
　　“我看得出来，而且，人也很可爱。”

　　浅野翔“嗯”了一声，这时千叶和竹田修已经湮没在人群里了。他没想到今晚会遇到千叶，更没想到她一见到千惠会如此热情，她刚才言笑宴宴的样子和他平日里在学校看到的那个沉默少语的千叶实在是颇有不同，甚至于令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和千惠不是刚来到这座城市，而是已经在这里生活好多年了，今晚只是无意中遇到了一个亲友而已……刹那间，千叶那天关于异乡人的那番话突然掠过了他的脑海，他不由想，东京于他，其实也算是一座不错的城市，虽然远还没有那种回到故乡的感觉。

　　千叶随竹田修走开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浅野翔夫妇一眼。她想，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他们只有彼此，相依为命……或许在东京，他们还没有结交到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有时说不定会觉得孤单……然而，他们是一对璧人，彼此不离不弃，单单这一点，就足以令世间其他依然在红尘情路上颠沛流离的饮食男女们艳羡不已。

　　“我说，你现在是嫉妒，还是羡慕？”竹田修突然开口了。
　　“这话怎么说？”
　　“说实话，浅野夫人的确比你漂亮得多。”

　　“我怎么会嫉妒？这世上比我漂亮的人不知有多少，我嫉妒得过来吗？”
　　“可她不是别人，她是你那位年轻英俊的教授的妻子……你刚才对她实在是太热情了，简直令我吃惊……我以为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太夸张了。”

　　“修，你知道吗？浅野老师没有其他的亲人，师母也是，他们就只有彼此……我只是想，虽然他们只是暂居东京，我也应该让他们觉得，东京其实并不是一座毫无人情味的城市。”
　　“是吗？他们就只有彼此，听起来好像其中必有一段回肠荡气的凄美故事……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的确是很相衬的一对。”

　　竹田修不由想，浅野翔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千叶？这和千叶又有什么关系？莫非，他是想在千叶面前精心打造自己的情圣形象，令千叶更加喜欢和崇拜他？如果真是这样，浅野翔无疑是个居心叵测的已婚男人。当然，在能令自己心动的女人面前，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是居心叵测的，和已婚、未婚完全没有关系。

　　“修，你看，开始放烟火了！”千叶高兴地说。
　　这时，暗蓝色的夜空中，开始升起和绽放一朵朵烟花，在明灭、亮黯的转换之间，都市的夏夜显得异常绚烂美丽。
　　“今年夏天又要过去了。”千叶仰头看着火树银花的夜空，幽幽叹了口气。

　　竹田修“嗯”了一声：“树，如果今天每个人都能实现一个愿望，我是说如果……你会选怎样的愿望来实现？”
　　千叶想了一会儿：“愿望吗？我希望一家人能幸福健康地生活在一起。”

　　“就这样？”竹田修侧头诧异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希望多田信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或者上原阳一突然回心转意……”
　　“我已经不想那些了。”千叶低声说。

　　她的确是不想继续再做那样的美梦了。她甚至于觉得，下一次再见到多田信或者上原阳一的时候，可能就是雪乃明所说的，看到他们和他们的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刻……若是如此，她还有必要期盼吗？她想，她能保有那些少年时代和他们在一起的记忆就已经足够了。

　　“你能这样想最好了……我们的青春就和这些烟火一样，只有片刻的辉煌和灿烂，所以，捉不住的就果断放手吧。说的难听一点，也许现在他们站在你面前，你已经没有感觉了。”

　　“你说得对。我以前很傻，以为自己时间很多，机会也很多，什么事情都可以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没想到，一些事情的开始和结束都是那么的仓促突然。”
　　“所以，把握现在是最重要的。一不小心，现在就会变成过去。”

　　“那你呢？修，你有什么愿望？”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竹田修淡淡地笑着说。
　　“啊，你真狡猾，就会套别人的话……”

　　（大学篇第二卷完结）
　　（写于2004年7月16日-2004年8月23日
　　2009年11月最新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