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以前的文》夜瑟2013

5、煙花

　　那場盛世煙花，五顏六色絢麗了天空。

　　轉過頭，你說，再美的景色都敵不過我一個笑容。

　　我們在橋上探頭望，火光在天上炸出一朵朵繁華。你握住我有些寒冷的手，輕輕一勾唇角。

　　在新一年的第一聲鐘響，你說，你願意用一輩子來愛我、守護我。

　　我相信了，但你……

　　柳寒衣靠在窗邊，眼睛微微閉著，風有些大，鼓起他耳鬢碎髮，不斷搔過他那蒼白的臉頰。

　　「咳咳……」扶著窗框，一手捂著口。

　　咳罷，把手心一攤，腥紅一片。

　　柳寒衣低嘆一聲。照大夫所述，怕是活不過來年冬天。

　　其實活多長久，柳寒衣並不在意，如果能捱到那人來見他的那一天是最好。

　　還記得那天送他上了船，他信誓旦旦地說，待他金榜題名，必定不辜負這段情誼，他讓他等，等他回來。

　　放榜之日，柳寒衣滿路地打探消息，一聽他中榜，便興高采烈地數著日子待他歸來，怎知這一數便是十八年。

　　柳寒衣不死心，執著地認為是有什麼給耽擱了，執著地守在渡口，一有船靠岸，他必定會專注地分辨是否良人歸。

　　但過盡千帆皆不是，柳寒衣也有些失望了，甚至有那麼點兒絕望。

　　他還是守在渡口，寸步不離。

　　春水東流，帶著他的年華順流而下，奔流到海不復回。

　　他一天比一天老得快，身子也越來越虛弱，本來就有病根的他根本經不起十八年的冷風。

　　他暈倒了，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旁，那是在他確認了當年最後一班船次依然沒有他之後，打算回家，走到一半又聽說地方官要換人了，才踉蹌著邁著步伐往人群靠攏。

　　看到公告時他就雙眼一翻，再也撐不住了，一口血噴了出去。

　　他到死也忘不了上面寫的那行「駙馬蕭子安」。

　　新官上任時，他拖著病身去看了，那人還是一身瀟灑飄逸之氣，只是眉目間那份純真被磨去了，是啊，誰讓他誓要上金殿，朝廷這淌水可不清澈。

　　蕭子安視線掃過人民，重歸故里的感覺有點複雜，他當初接令時心裡甚至有些抗拒，滿腦子想著青梅竹馬帶笑的臉。他負了他，怎還有臉見他。

　　蕭子安看到柳寒衣了，那人總穿白衣，很好辨認的，柳寒衣低著頭沒看他，但蕭子安油然而生一股哀傷。

　　柳寒衣瘦了很多，一陣風吹動他衣擺，蕭子安的心狠狠一痛。都是自己混蛋。

　　蕭子安勒住韁繩，馬在柳寒衣身前停下，柳寒衣緩緩抬頭，蕭子安目光溫柔繾綣，相顧無言，柳寒衣垂下眼，蕭子安促馬離去，眉間難掩哀戚。

　　昔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十八年一別，再聚竟是無言相看。蕭子安心知，都怪自己一時捨不下名利，答應皇上的賜婚，其實他心中最愛的人依然是那個會躺在他懷裡對他笑的柳寒衣，天真無邪，認真上進，學富五車……

　　自從那天見了蕭子安，柳寒衣的身體每況愈下，宛若風中殘葉，搖搖欲墜。大夫又來了幾次，叮囑著別讓吹風，記得喝藥，又說這是心病，心病無藥醫，除非解決他的心事。

　　照顧柳寒衣照顧的是他的義妹小瑤，這十八年她也陪他等了將近五年，就是後面這些年病情才浮上檯面的，初時只是發暈，後面就日益嚴重，大夫說不讓吹風，小瑤心知阻止不了柳寒衣去江邊渡口，只好帶著厚厚禦寒衣物給他披上，誰料病情不容樂觀。

　　新官上任的日子接近除夕，柳寒衣打算到那年和蕭子安互許終生的橋上，在那裡迎接新的一年，重新開始，愛情、人生都是。

　　柳寒衣沒帶上小瑤，他身上裹了好幾層衣物，包得暖和暖和的。他打算在橋上追憶，最後一次追憶。

　　「那年你說，咳咳……會回來找我的……」柳寒衣站在橋上，比起當年，這橋的人明顯稀少了。

　　第一發煙火打上，然後是第二發、第三發……

　　「子安，我……咳咳，我等了你十八年了……終於盼來一面，可是……你成了駙馬爺，我知、知道的，公主一定是個賢慧的人吧……總比我這個男人好。」柳寒衣打了個寒顫，聲音有些哭腔了。

　　「子安……」他把臉埋進掌心，肩膀不住抖著。

　　忽然，一件上等的棉襖覆在了他的身上，那人伸出同樣顫抖不止的手，輕輕撫上柳寒衣的臉頰。

　　「寒衣……」蕭子安憐惜地說著，指腹不斷摩娑他的眼角，「寒衣……」

　　柳寒衣驚愕回頭，蕭子安垂著眼，替他裹緊棉襖。

　　「子、子安？」

　　「對不起、對不起……寒衣……」蕭子安捏著柳寒衣的手，眼眶積蓄的淚被晚風吹斷線。

　　「其實，我也、也沒真怪你的。」柳寒衣別開眼，低聲說，「你還肯回來見我一面就很好了……」

　　「寒衣，怎麼了？」蕭子安被對方的說話方式搞得緊張了起來。

　　柳寒衣沒答話，輕輕推開蕭子安，才一拉開距離便被對方跩進懷裡狠狠抱住。

　　「寒衣，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心底最愛的人是你，只有你。」輕輕捏住柳寒衣的下顎，吻上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繞的潤澤。

　　柳寒衣哭了，一顆晶瑩滾落臉頰，再一顆便是傾瀉而下，不能自己。

　　這一幕他想多久了？他日日盼望，終是盼上一回，那麼，也該心滿意足了……

　　但是人就是那麼貪心，活不久時就盼望能見上一面，見了面卻又不願再分開……

　　「別哭，別哭，寒衣，我的寒衣……」

　　那日之後，蕭子安每隔三五日便會來拜訪柳寒衣，關心照料下他的生活起居，知他染上不治之症之後，他才明白為什麼那天橋上相會時對方的異狀。

　　是日，柳寒衣伏在桌案，嘴角不斷湧出血來，桌上腥紅一片，小瑤著急地找人叫大夫以及蕭子安。

　　柳寒衣自知大限將至，而此時面容定是不好看，衣裳散亂，血汙四處。他的自尊不許他這個狼狽的樣子被蕭子安見到，就一直維持著記憶中的美好吧，用美好的印象來祭奠他。

　　「小瑤，別叫子安來。」幾乎耗盡了力氣，柳寒衣在案上急喘著，「替我、替我整理下。」

　　小瑤哇的一聲哭了，拿著毛巾替他擦淨臉上的血漬。

　　「柳哥，撐住啊！」又將桌案也擦了，「柳哥、柳哥！！」

　　柳寒衣雙目一閉，便聽到小瑤悽慘的哭聲和叫喚。

　　小瑤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到了太守府，蕭子安一眼便認出她來，是柳寒衣身邊的姑娘，他的義妹。

　　「妳怎麼……？」

　　「蕭大人！柳哥他……」小瑤不住哭了起來。

　　「寒衣？寒衣怎麼了？難道……？！快、快帶我去見他！」蕭子安一臉著急，心裡更是萬般猜測可能的情景，可是最可能的，他卻不願相信。

　　推開柳寒衣書房單薄的門，蕭子安如箭一般衝了出去，探了下柳寒衣的鼻息，仰頭發出一聲悽涼悲鳴。

　　終究還是遲了，他和他的寒衣，終究是遲了。

　　他等不到他衣錦還鄉與他廝守，他等不到他再次含笑凝眸。

　　本來今天要跟他說他替他問到了一個好大夫，給皇上看過病的，誰料還未說出口心上人就只剩一點點餘溫。

　　「寒衣！寒衣……」蕭子安抱著他，哭得肝腸寸斷。

　　他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說，還有好多事沒來得及做，還有舊時說好的遊山玩水也還未兌現……

　　蕭子安真的好後悔，他以為柳寒衣可以等到一切都落幕，他還以為他還有時間能陪他白髮齊眉，誰知轉眼之間便已覆滅。

　　說來不過是如此，就像煙花。

　　人生在世如電光石火，白駒過隙，短暫如同天上炸放的煙花。

　　生、滅，只是那麼一瞬而已。

　　那年，蕭子安掛印，帶著柳寒衣的牌位開始遊歷，踏破九州所有壯觀與柔情。

　　每到一處，蕭子安都會把柳寒衣的牌位拿出來透透氣，跟它說說話。

　　縱使這些舉動只能當作懷念，懷念那年眉目含笑、衣袂飛揚的他，懷念那年淚濕春衫、衣帶已寬的他。

　　那個蕭子安最愛的他，柳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