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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彼 岸 ...

  •   飞豹五分钟后离开拥挤的车流,顺着一条引桥进入一个四面环水的小岛,在树影婆娑的小道上绕行了一会儿,停在林荫深处一座欧式建筑前。这餐厅有个特别的名字——彼岸。
      客人不多,宽敞雅致的空间里回荡着幽柔的钢琴曲,轻轻抚过暖色灯光下疲累的灵魂。两人在望江的窗边坐下。寞桐环视四周,轻叹:“这里好像一直没怎么变。”
      裴逸嘴角微微翘起:“有时候,恒久不变最难能可贵。”黑亮的眸中闪过某种情绪,只一瞬便化作浓浓的笑意,“喏,你喜欢的。”那是一束盛开的百合,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娇艳欲滴。寞桐喜欢百合,白色的百合,清雅、纯洁,散着淡淡的香气,看着它,便一下子没了欲念,没了烦恼,心中一片明净、平和。曾经,裴逸问寞桐,女人十之八九爱花,多多益善,你为什么独爱百合一种?她说,爱是一个很小的口袋,只能装下一件东西。花,我就只爱百合。
      “好漂亮,可是……”寞桐欣喜之余有些诧异。
      “又忘了吧?”裴逸不禁合眸而笑:“生日快乐!”
      一股暖意漫上心头,寞桐长长的羽睫微颤了颤。生日,这个许多女人很看重的日子,常常被她遗忘。过去,每年的这一天,母亲总要亲手为她煮上两个红鸡蛋。现在,每逢生日,眼前有着明媚笑容的男人,总会送她一束洁白如雪的百合花。时光流逝,许多东西变了,可有些,始终是老样子。呆呆看着那束百合,寞桐唇边漾起一抹浅笑……
      彼岸最吸引的人地方,并不是品质一流的西餐,而是那一派闹市中难觅的清雅与静谧。它如沉思中的仙子,立于江水环抱的小岛上,漠视周围的繁嚣,只与绿树红花为伴。
      橘黄色的灯光柔柔地洒下,为岸边一双美好的身影染上淡淡的色彩。裴逸、寞桐手挽手闲散地走着。江风吹过,带来一丝寒意,裴逸伸手搂住寞桐,让她更贴近自己。
      “今天……”
      “今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停住。
      “你……”
      “你……”
      又是动作一致,两人相视而笑。
      “你先说吧。”裴逸轻声道。
      “你今天……直播顺利吧?”明明是关切的询问,语气却是一贯的淡然。
      裴逸眯着眼,答非所问:“是你叫李毅去护士站旁边‘休息’的吧?”
      “你调教出来的个个都是鬼机灵,用得着别人叫么?”寞桐面无表情。
      裴逸脸上漾起一抹浅笑,黑亮的双眸在月色映照下显得那样幽深:“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焰火。”
      焰火,是彼岸西餐厅独有的节目。彼岸焰火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它绚丽过人,而是因为无人知晓那些炽热的花朵会在哪一夜盛开。有人说是在节日里,有人说是碰上至少三位用餐的客人过生日的时候,也有人说是深情的餐厅老板思念亡妻之时……
      寞桐顺着裴逸的视线看去,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处传来:“据说焰火还有一个名字,叫彼岸花……”
      “嘭!”就在裴逸低头的一瞬,静寂的空中忽然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绽放出一片璀璨。
      寞桐的声音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更显清冷:“永远只能在彼岸灿烂,美丽而短暂,灭了,散了,就再也找不到归程。”
      “嘭!”又一束光芒腾空而起,火红的色彩四溢,仿佛要将隐在黑暗中的凄楚燃尽。
      裴逸拥紧了身边的人:“有些美丽,不在眼前而在心里,永不磨灭。”
      寞桐回眸,但见俊颜含笑,绚烂夺目更胜焰火。恍惚间,许多年前的一幕浮现眼前……
      那一夜,寞桐独自来到彼岸,在侍者惊讶的目光下,点了一客最贵的牛扒和一份儿童套餐。生活简朴的寞桐其实更喜欢干净、实惠的小餐馆,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到高级餐厅狠狠“犒劳”自己。因为当牙齿嚼东西嚼得疲惫不堪时,脑子仿佛也会变得迟钝。
      几个小时前,寞桐送走了她细心照顾了一年的小添添。就在她拿着母亲煮的红鸡蛋,满心欢喜准备跟那个小可爱分享时,小添添没有如往常般甜甜地喊着“寞桐姐姐”,然后喘着气跑过来抱着她的腿。他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静得让寞桐感觉整个世界都凝成了冰。
      “寞桐姐姐,你一个人会不会闷?我陪你玩吧。”
      “寞桐姐姐,你好漂亮,我可不可以做你男朋友?”
      “寞桐姐姐,隔壁病房的小妹妹好漂亮,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等我长了一定要娶你。”
      ……
      耳边稚嫩的童音总是萦绕不去。那个一出生就与病魔搏斗的小家伙,那个总是甜甜笑着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寞桐身后的小天使,在寞桐生日这天永远离开了她。六岁,生命之花才刚刚露脸啊!
      “添添,姐姐答应过,你病好了就带你来吃大餐。现在,你一定要吃得一点都不剩哟。”寞桐盯着一大桌美食发呆,直至眼前的一切化作迷雾。
      倚在餐厅宽大的露台上,任冷风吹乱一头长发。一束束上扬的明亮忽然将夜空点缀得七彩斑斓,缤纷的火花,美得极致,却在转眼间变为灰烬,消失无踪。寞桐失神地看着,心底的寒意渐渐上涌,终化作一片湿冷顺颊而下。低下头,想逃离这热闹得更显寂寞的地方,一个身影却在不经意间闯入视线。
      他有着一张极为干净的脸,双眸如星,笑颜如画。只一眼,便叫人无法忘记,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他的笑那样明媚,闪烁着漫天飞花也掩不住的光彩。他定是深深陶醉在了黑夜精灵的舞姿中,偶尔抬手做成方框状,是想将那灿烂一瞬永远刻入心中么?一个孩子跑到他跟前,扯着他的衣角摇晃。他蹲下来抱着孩子,纯净的笑意里多了一份温柔。在起身的一刹那,他似乎朝寞桐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寞桐将自己隐入了露台上的盆花后。当绕空的银花尽数坠落,再看时,已寻不到他的影子。他走了,如飘散的焰火,无声无息,带走了明媚的笑容,也带走了纠结于寞桐心中的愁苦。
      ……
      漫天焰火渐渐散去,弯月从薄云后探出半个身子,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得寂静、朦胧。裴逸看向一旁的寞桐,她靠着他的肩,双目微合,月色照在她清丽的脸上,现出一派安详。裴逸抬手想拨拨她额前滑落的流海,又怕扰了她,在空中顿了顿,还是缩了回去。刚才拉着她在长凳上坐下实在是明智之举,她太累了。这一天,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个分秒必争的忙碌之日,对她而言,却不仅仅是忙碌。所谓“医者父母心”,试问天下哪一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遭遇病痛、灾害,会无动于衷。他是和时间赛跑的人,而她是和死神角力的人。他面对的是纷杂人和事,需要敏锐的判断力;而她,面对的是残酷的生与死,需要的是坚强、不肯言弃的心。她有一双清澈美丽的大眼睛,淡漠的眼神中,偶尔会迸发出锐利的光芒,而更多的时候,那里透着若有若无的忧伤。也许是目睹了太多生死,她学会了隐忍,将一切情绪藏于淡然中,仿佛要走近,却又总是停在不远的某处,害怕失去,所以宁愿不去拥有。这样的女人让他心疼,从第一眼看到她那刻起,她就让他心疼。
      那一夜,在闪亮的华彩下,在满目笑颜中,那张孤寂哀伤的脸、那双沉郁带泪的眼,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裴逸无法解释心中一闪而过却真切存在的痛源于什么,更不明白为何要在并不拥挤的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只知道,她走了,就像拂面而过的北风,冷冷的,捉不住,却在他心底吹起一片涟漪。
      从未刻意去回想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也许那不过是耀眼焰火下的幻影吧,裴逸常暗笑自己“痴心”得有些不可理喻,直到有一天,他的视线再度和那双明眸交汇。
      那一天,裴逸外出采访,路上遇到车祸。一辆豪华大巴突然失控撞向路边,翻倒在地。若非司机经验丰富,紧随其后的采访车也难幸免。饶是如此,奋力保护设备的裴逸胳膊上还是被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鲜血淋漓。顾不得查看伤势,裴逸在确认同事们都安然无恙后,第一个跳下采访车,朝出事的大巴奔去。大巴横卧在路边,油箱破裂,漏着油。所有乘客都被困在车内……
      省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
      车祸的伤者陆续被送来,当班的主治医生李寞桐和同事们有条不紊地处理着。
      “痛死我了,痛死了,快叫医生来!”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满脸是血,躺在急救床上大声嚷嚷着被人推了进来。
      “你哪儿痛?”寞桐治理完一名伤者,走到他面前。
      “头!不对,全身都痛!”那人哀叫着。
      “让我看看。”仔细检查过,寞桐问,“你的腿没事吧?下来走两步我看看。”
      那人依言走了两步,手捂着头继续哼哼。
      “张护士,麻烦你带这位先生去消毒缝针。”寞桐淡淡地吩咐。
      “就这样?就这样?”那人一把抓住寞桐,尖声叫道,“我伤得这么重,流了这么多血,缝缝针就算了?”
      “先生,我检查过了,你只是额角和眼眶处的皮肤破损,血虽然流得多,伤却并不重,不用担心。”寞桐平静地说。
      “不行!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内伤?我要做全身检查!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给对付了!”那人干脆揪住了寞桐的衣襟。
      “这位先生,有话好好说,别这样。”旁边的男医生看不过眼,上来帮腔。
      “请你放手。”寞桐仍是一派淡然,“你这么孔武有力,绝对没有内伤。”
      那人被他说得一愣,松了手。
      “张护士,带这位先生去治疗室消毒缝针。”寞桐说着就朝另一名伤者走去。
      “不行!”西装男子忽然捂着头踉跄了两步:“我头晕!走不动。”
      “张护士,你扶他一下……”不待说完,寞桐推着急救床快步朝走廊的另一端跑去,那名男医生也紧跟上前。那里,一名浑身是血的青年男子正背着一位老伯往急救室跑。
      “放下来。”寞桐迎上前,在同事配合下,将老人转移到急救床上,边跑边问那名男子,“他怎么了?”
      “身上青了一大块,但没有伤口,也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没力气,走不动。”身边的男子回答得简洁明了。
      三人将老人推进急救室,裴逸刚要退出来,被寞桐拉住:“让我看看你的伤。”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不由呆住了,多么熟悉的目光!
      “我没事……这是其他伤者身上……”裴逸有些恍惚。
      “这是你的血!”看着他染红了半边的衬衫,寞桐的眼神由一瞬间的错愕变为锐利,顾不上拿剪子,一把扯住他划破了的袖子,“嘶”的一声将衬衫撕开,眉头一皱,“这么大的伤口还说没事!”
      裴逸尴尬地笑笑,任由她捧着他的胳膊细细地看。
      “还好,没有伤到血管。”轻吁了口气,寞桐大声喊,“小婷,过来帮这位先生处理一下。”抬眼看裴逸,语气近似命令,“好好让护士包扎,不许乱跑!”说完也不管裴逸什么反应,径自去看那位老伯了。
      寞桐教训孩子似的态度弄得裴逸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怎么办好,只得乖乖跟着那名叫小婷的护士去处理伤口。
      当消毒水触到伤处时,裴逸才知道什么叫钻心的痛,正咬牙忍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职业敏感促使他不理会小婷的阻拦,跑了出去。
      走廊上,那名女医生正被一名年纪大一点的医生拉着说话:“寞桐,不要这样,那人是卫生厅副厅长的儿子,咱们得罪不起。”
      “我不管他是谁,不就是眼皮受了点伤嘛,让护士处理就可以了。”
      “他不是不满意嘛,说让护士处理是轻视他,一定要让过去个医生。”
      “那您找别人去。”
      “你不是技术好嘛,再说了,他就认得你,指明要你去。”
      “不去!我还有其他病人。”寞桐态度坚决。
      “那老头不是生命体征稳定,没外伤,也没骨折嘛。”年长些的医生不依不饶。
      “贾主任,里面那位老人搞不好是内出血,你让我放着不管,去给个公子哥儿抹酒精?”寞桐明显现出怒意。
      “李寞桐,你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主任的面子也有些架不住了。
      “李医生,伤者的血压降到85/30了!”一起送老伯进急救室的男医生冲了出来。
      “脉博?”寞桐紧张地问。
      “120。”
      “快,送手术室!”根本不理会身后那名主任的脸色,寞桐和其他几名医生护士一起跑着将老伯送走。
      那姓贾的医生跺了跺脚,也走了。
      眼前的一幕令裴逸胸中血液沸腾,他生平最恨趋炎附势的小人。寞桐不畏权贵,坚持原则,一切以病人为先的态度深深打动了他。就像被某种魔力牵引,他来到了手术室外,处理完车祸稿件的事,他坐在走廊里静静等候。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担心那位老人的安危,还是渴望再见那位女医生一面。
      半小时后,一名医生慌张地冲出手术室,他胸前一片鲜红,已经完全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他拿起走廊边的专用电话,几近吼叫:“血库,B型血怎么还不来?O型呢?什么?还要再等半小时?不行!病人脾脏破裂大出血,李寞桐医生已经献了400CC。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十分钟内一定要把血浆送上来!”
      裴逸听得倒吸一口冷气,病人危在旦夕,李寞桐?不就是刚才那名女医生吗?她在给病人做手术,还一口气让人抽了400CC血?天,那是怎样一个女人!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救人要紧,裴逸上前拦住那位医生:“我是O型血,抽我的可以吗?”
      “你?”那医生看了裴逸一眼,有些犹豫,“你是伤者什么人?”
      “家属。”裴逸想都不想。
      情势紧急,顾不得考虑太多,医生点点头:“好,你跟我来。”
      ……
      三个小时后,裴逸终于看到寞桐从手术室走出来,她的脸白得像张纸,整个人极度疲倦,脚步有些不稳,让护士搀着。裴逸连忙迎上去,好想知道她的情况,话到嘴边却变了样:“老伯怎么样?”
      “救过来了。咦,怎么是你?”寞桐看清楚裴逸的脸,有些不解,“你一直在这儿?”
      裴逸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的护士笑着插嘴:“对呀,他刚才还给老伯捐了血呢。”
      “是他捐的血?”寞桐不可置信地看了护士一眼。
      “对呀,400CC呢。”护士赞赏地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失了多少血?”寞桐猛地转过头看向裴逸,仿佛又急又气,“你竟然还给别人输血?!输了营养液没有?”见他只是抹了药水,未及缝合包扎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目光一寒,“为什么不缝针?为什么不好好包扎?这么大的伤口万一感染了怎么办?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裴逸被她瞪得心头一凛,再被她这么连珠炮似的一通追问,竟不知如何是好,生生窘在了那里。
      “崔护士,你快带他去包扎,顺便问问小婷是怎么回事?”寞桐脸上露着不满。
      那名护士应了一声刚要走,被裴逸拦住:“不怪那位护士,是我没让她包扎,也是我坚持要呆在这里的。”
      “好了,”寞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谁的责任我们会查,你现在马上去包扎,处理完了躺下输营养液。别以为学了回雷锋就可以把医生的话当耳边风,当自己是超人么?”
      裴逸被寞桐数落得彻底没了脾气,估计她有力气这么凶巴巴地对他,也没什么大碍,就放心地跟护士走。
      在他转身的一瞬,寞桐低声问:“那位老伯是你什么人?”
      裴逸没回头:“不认识。”
      待裴逸走远,寞桐才脱力地靠在墙上。看着那道俊挺的背影,她自己都没发现,嘴角绽出一抹浅笑。
      “李医生平时对人可好了,今天不知为什么这么大脾气。”崔护士一边帮着小婷给裴逸处理伤口,一边小心地解释,“一定是做手术太累了,你别怪她哦。”
      伤口很痛,裴逸却忍不住笑:“我知道,她是个好医生……”
      两个小时后,裴逸和寞桐在院长邝云飞的办公室再次相见。这时,裴逸才知道,寞桐正是他要采访的那位曾经援助非洲并获得卫生部嘉奖的女医生。
      “你好!”裴逸伸出手,“我是裴逸。”
      “你好!我是李寞桐。”
      两只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她的手很软,他的手很暖。
      ……
      寞桐静静地靠在裴逸身上,似乎真的睡着了。她膝头上的百合花在夜色中开得更盛了,幽香四溢。裴逸轻轻搂着她,唇际漾起柔柔的笑。他没有告诉寞桐,这束百合花,就采自彼岸餐厅的后花园。在她额间印下浅浅一吻,裴逸放眼远眺灯火通明的对岸——谁说彼岸之花可望而不可及?此刻,它就在你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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