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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暗 战 ...

  •   从月之影回到家,孟星雨的眼泪没有停过。十年前她丢掉了爱人,现在,她连自尊也一并丢掉了。如果那些咸涩的液体能冲淡心中的伤痛,她宁愿将一生的泪水都在这一夜间流尽。原以为自己骄傲得足以在爱情面前表现得潇洒,即使被抛弃,也要高昂着头,不带半点哀怨。然而今晚,她却体验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从没有哪个男人能这样拒绝她,她可以将10克拉的订婚钻戒狠狠砸在丹尼斯脸上,却只能呆呆地看着裴逸离去,什么都不能做,除了哭。不是不知道有些话还没到说的时候,有些事还没到做的时候,可她就是情不自禁。那个男人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能左右她的思想,控制她的行为,在他面前,她就像个傻瓜,甘愿沉沦。
      本该恨他,却疯狂的想他。那时候,他们曾在操场上一同奔跑,在图书馆里并肩苦读,在辩论赛上各领风骚……还记得那天大雨倾盆,他默默将伞塞进她怀里,自己一头冲进雨中;还记得那夜星光灿烂,他在她唇际轻轻印下甜蜜的初吻……生日时,他羞涩地送她一本精心包装过的《歌德诗集》;郊游时,他发疯似的寻找为追逐彩蝶而迷路的她,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她紧紧搂在怀中……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刻在她脑海中,越是想忘掉,越是变得清晰。
      点燃一根雪茄,刚含进嘴里,想起裴逸从不吸烟,她摁灭了它。冲了杯咖啡刚想喝,裴逸的话不知从哪儿飘来——“别喝那么多咖啡,对胃不好”——她手一抖,将冒着热气的深褐色液体倒进洗手池。裴逸,裴逸,那个男人的脸不停在她面前晃动,怎么躲也躲不开。终于,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然而黑暗中他的模样依旧分明。原来,她对他的爱早已深入骨髓,无法割舍。
      “怎么办?”星雨哀求般喃喃叨念,“裴逸,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再滑落。“我曾经爱过你,用我全部的热情……”裴逸,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我悔不当初?“我们做个朋友吧。”朋友?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此与你形同陌路。可是我做不到,我甚至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我无法就这样从你身边走开,因为我忘不了你,走得再远也忘不了。我不是厚颜无耻乞求爱情的女人,可是自尊心算什么?曾经将它视若至宝,换来的却只是无尽的孤独。十年前我没有珍惜你,让你伤心难过;现在就让我好好爱你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真正需要的人是我。
      ……
      三天后。
      “你这几天休息?”接过星雨递来的文件,裴逸淡淡一笑,温柔依旧,只是静若深潭的眸中不再有以往略带迷惑的关切。
      “嗯,前几天都是冰鸢的班。”星雨嘴角一勾,还他一个微笑,心中却闪过一丝失落。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匆匆浏览过文件,签上名字,裴逸抬头看向星雨。
      “什么事?”星雨注视着那张俊颜,暗暗皱眉,他的脸色为何有些苍白?一向炯炯有神的双眸隐隐透着倦意,眼眶也仿佛陷了下去,是身体不适,还是心情不好?
      “冰鸢再过两个月就要走了,《都市一线》需要新的主播,我打算让夏飞絮试试,你觉得呢。”《都市一线》目前有三位主播,孟星雨和席冰鸢是主要负责人,另一位主播白雪资质很好,但暂时还不能独担大纲。夏飞絮是文化线记者兼《体育新闻》播音,从业五年,在同期中表现最为突出。
      “嗯,我也留意她一段时间了,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么我把她交给你了,那丫头很有灵气,好好调教调教,前途无量。”裴逸充满信心。
      星雨笑了笑,想说“好”,话到嘴边却变了样:“你就那么相信我?”
      裴逸缓缓坐直身子,目光深邃而坚定:“当然。”
      看着星雨离去的背影,裴逸轻轻舒了口气,星雨确实变了,变得成熟、冷静,不再感情用事。之前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也许从今以后,他们真能心无芥蒂的做一对好朋友。扬了扬嘴角,裴逸打开电脑文档,继续写报告。聂超似乎特别喜欢开会,看报告。他到任后,打着“规范管理”的旗号,设置了许多条条框框,使得原本简单、顺畅的业务审批程序变得复杂。许多可以一步到位的事,现在变得要层层上报,效率大打折扣。更恼人的是,聂超隔三差五就会搬出冠冕的理由,要裴逸去参加各式各样的会议,使他难以专心处理新闻中心的事务,同时又在收视率问题上大做文章。裴逸心里很清楚,这位新来的上司,正在逐步削弱新闻中心的自主权,甚至从实质上架空他这个中心总监。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碰上聂超这样的小人,日子注定不好过。他裴逸不是任人鱼肉的懦夫,并非没有手段,可他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争权夺利上,因此这几个月以来,除了为业务上的事据理力争外,大多数情况下他选择了透支自己的精力来应对聂超的刁难。
      按下打印键,裴逸轻轻揉了揉受伤未愈的胳膊。本来这种无聊的报告完全可以让秘书代劳,但所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更希望婕卡去做些实质性的工作。伤口还有点痛,裴逸不禁想起了寞桐。最近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想跟她好好谈谈,却总是没有机会,也许是没有勇气,害怕一开口就会打碎现有的平静。他已无力承受争吵带来的伤害。昨晚,她细心地替他消毒换药,抱歉地告诉他,这段时间要参加乔泱主持的课题组,研究一个项目,会很忙,也许不能好好照顾他,要他自己多多保重。听了她的话,他猛然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一颗心空落落的微微抽搐——他是那样渴望她的怀抱,可她却不能常常陪着他,而要把更多的时间交给另一个男人。想到这儿,裴逸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多愁善感,像个深宫怨妇了?难道只许自己忙得什么都顾不上,就不许寞桐有她的事业和追求?真是想太多了。轻轻叹了口气,裴逸拿过打印好的报告,起身走出办公室。聂超的秘书已经来电话催过好几次了,他不得不奉命去向那位台长解释所谓的疑问。
      离开聂超办公室,再处理完手头一些事情,已经到中午一点半了。胃因为饥饿又开始隐隐不适,溃疡在十二指肠处,他需要的是细心调理,定时定量饮食,可他根本无法做到。餐厅里冷冷清清,裴逸刚坐下点了碗面,就见周波阴沉着脸走进来,径直来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找汪台去!”
      裴逸整个人被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疼得差点叫出声来:“干什么?”
      “干什么?”周波气鼓鼓的根本没注意到裴逸微皱着的眉头,依旧抓着他不放,“我问你,你到底还是不是新闻中心的总监?”
      “啊?”裴逸莫名其妙。
      “是对吧?那就快走,我们找汪台评理去!”
      “等等。”裴逸挣开他的手,重新坐下,轻轻按住伤处,沉声道,“你坐下,把话说清楚。”他不明白,一向温和的周波何以忽然变得这么冲动。
      周波没好气地拉了椅子坐下:“你还真沉得住气,《海天报道》要插播八分钟的广告!总共才半小时的节目,去头去尾再刨掉广告,顶多只剩二十分钟,那还能播几条新闻呀?直接改成广告节目算了……”
      “谁说的?”裴逸目光一凛,冷冷地打断周波的话。
      “广告部主任耿飞呀。他说下星期推新一季广告时就按这方案播出。”周波越说越来气。
      “你就为这事生气?”裴逸面无表情,眸中却已是一片寒意。
      “你以为他只是说说?聂超已经同意了,批函我都看过了。他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别说事先商量一下,连知会一声都没有,把我们当什么了?简直欺人太甚!”
      裴逸迅速思索着,新闻节目插播广告是平常事,目前全中国除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外,几乎所有电视新闻节目都插广告,《海天报道》也不例外。这档收视率极高的节目,在当地拥有百分之六十的市场占有率,影响力巨大,一直是众多广告商争夺的阵地。海天卫视每年的广告收益,有将近六千万来自这个仅有半小时的节目,它简直是广告部眼中的聚宝盆。聂超到任后,分管新闻中心和经营中心,他雄心勃勃地宣称要让海天的效益再上新台阶,给广告部施加了不少压力。随着媒体竞争的日益激烈,拉广告越来越不容易,要完成任务,最便捷的方法,自然是把大量的广告往价格最高的《海天报道》上压。
      “这样急功近利下去,迟早会把节目毁掉的!要是没了观众,哪里还有什么广告啊!”周波焦虑万分。他担心节目,更担心裴逸。由于广告是在新闻节目中播出的,以往这种事经营中心必定要与新闻中心领导层协商,选出合适的客户,确定恰当的时间。然而这一次,聂超接到广告部的计划书后,直接就批复了,根本没让裴逸知道,明摆着当裴逸不存在。是可忍,孰不可忍,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周波一直留意着裴逸,他并不激动,但脸色阴沉得骇人。
      “这件事你别管,我来解决。”裴逸缓缓起身,淡淡道。
      “你要怎么解决?”周波跟着站起来,“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
      “我说过,他怎么针对我都无所谓,就是不能拿我们的节目开玩笑。你什么都不要对下面说,我去找汪台谈。”裴逸非常坚持。
      “你自己去?”
      “难道要一群人去?”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裴逸!”周波急了,扯着他的衣袖,“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自己去,人家会说你是跟聂超不合,闹个人情绪!”
      裴逸嘴角一扬,轻轻拿开他的手:“我知道该怎么做。”
      “裴逸。”周波仍是不放心。
      “老同学,我发脾气时的样子很好看么?”裴逸不想再纠缠。
      周波明白他的意思,只得暗暗叹气。
      ……
      汪正道是个很深沉的人,温和的脸上永远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让人很难猜出他在想什么。作为拥有数千员工的海天卫视一把手,他很少直接过问业务,而更在意选人和用人。电视台就像一架大机器,只要每个部件正常运转,配合默契,就能动起来。他的任务就是将“好钢用在刀刃上”,让适当的人管适当的事,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张启元在时,新闻中心和经营中心两个重要部门的运作都非常好,推着海天卫视这架战车高速前进。然而自从聂超来,形势急转直下,主要表现在人心的涣散上,过去的平衡及和谐似乎正在被一点点打破,这对于一个战斗团队来说,是致命伤。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心中有数,但聂超是空降兵,对付这种人尤其要拿捏好分寸,否则无异于自找麻烦。
      见到一脸凝重的裴逸,汪正道极淡地笑了笑,聪明的人,总是懂得在恰当的时候,站在恰当的地方。借力打力这招,倘若借的那方不够强,就使不上劲。“坐。”他亲切地拍拍裴逸的肩,拉着他一道坐在沙发上……
      隔天,广告部的新季度播出计划放在了裴逸办公桌上,《海天报道》节目中间插播广告长度维持原来四分钟的标准不变,只是在新闻开播前及结束后各增加了三十秒广告。裴逸阅过,脸上的寒霜并未减退,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窗外,乌云翻滚聚集,似乎要下大雨了。
      数日后,裴逸被聂超派往相邻的城市参加研讨会,会期虽不长,但由于主办单位安排他主讲多个专题,每天也忙得够呛。
      “KM化妆品被查出含致癌物质,你为什么没有报?!”这天一回到台里,裴逸就找来记者追问。KM是某国名牌化妆品,在当地销量非常好。被国家质检总局查出含致癌元素引起一片哗然。消息发布当天,报纸及各电视媒体都做了大篇幅的报道,唯独海天新闻提都没提。漏报重要消息,是记者的大忌。
      跑质检线的记者秦独步怯怯地看着裴逸,忐忑又委屈:“我,我昨天发了稿的,片子也做好了。”
      “那为什么没有播?”裴逸颇恼火,然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记者只管发稿、编片,播不播那是编辑的事,他这么问实在有些多余。
      “都上了播出串联了,可……后,后来又给撤了下来。听,听说是台里指示不让播。”因为刚从实习记者转为正式记者,秦独步面对一脸严肃的裴逸,紧张得直犯结巴。
      裴逸此时已隐约猜到一些,敛了情绪,淡淡道:“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这是怎么回事?”在周波面前,裴逸毫不掩饰他的愤怒。
      尽管共事多年,周波还是被裴逸的脾气吓了一跳,苦着脸说:“是聂超在播出前命令值班编辑撤稿。”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周波的回答让裴逸颇感意外。按照过去的惯例,台长如果有什么指示,都会先通知新闻部主任或副主任,再由他们向下传达。上面向来只讲意图、精神,具体如何操作完全由裴逸他们自己决定。然而现在,聂超竟然越级直接干预播出,裴逸在气愤之余,心里一阵阵发冷。
      “告诉你也没用,聂超亲自到编辑区指着串联单要编辑撤稿,谁敢不撤?再说,我知道时也已经晚了。我想既然已经那样了,就等你回来再说好了,免得你上课上得不安心。”周波也很愤懑。
      “你!”裴逸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情绪才道,“他什么理由?这次他又是什么理由!”
      “KM公司打电话来要求的。”周波递了杯水给裴逸,“你忘了,KM公司是我们台第二大广告客户。聂超说无论如何不能得罪客户。”
      “胡扯!”裴逸接过杯子,重重砸在办公桌上,杯里的水溅了大半出来,“不敢得罪客户,就不怕得罪观众?这么大的事,为了维护电视台的私利就不报道,还有没有一点社会责任心?威信何在?!”狠狠握紧拳头,“再说,这种公然损害消费者利益的企业,难道我们还要替它卖广告?蠢货!”
      周波愣了一下,裴逸修养极佳,被聂超当众羞辱都不曾说过半句狠话,此时竟然直接骂那人是“蠢货”,可见真是给气得不轻,也可见他多么看重新闻的公义性。“汪台出差了,要一星期才能回来,KM化妆品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关注,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可聂超说了,凡是关于KM的□□都不许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周波的话提醒了裴逸,生气没有用,解决问题还要靠自己。他不打算找聂超争辩,那是浪费时间。好吧,聂某既然存心要架空他,那他就当个闲人好了。“这样吧……”
      当天,事件有了新进展,各大城市的消费者开始到商场的KM化妆品柜台要求退货并赔偿。各大媒体都集中作了报道,海天新闻也不例外,只是没在新闻稿中提“KM”品牌,但画面中的KM标志却极其清晰。裴逸的手机在新闻播出后就响个不停,他轻蔑地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不予理睬。直到电话响到第五次,他才懒懒地按下接听键。那头毫无意外的传来聂超的怒吼:“为什么不接电话!”
      裴逸顿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答道:“对不起,刚才走开了,没听到。”
      “为什么不按我的指示办事?说了不许报KM公司的事,为什么还报?”聂超继续吼着。
      “您有指示么?我刚出差回来,不知道呀。”裴逸说得颇委屈。
      聂超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直接通知过裴逸:“我跟周波说了,他没告诉你吗?”
      “我今天忙着给您写汇报,没时间听他罗嗦。”裴逸提到“汇报”二字,显得十分恭敬。
      聂超暗暗咬牙,这话不痛不痒,明里是说给他写汇报很重要,要全神贯注,暗里却拐着弯骂他的指示是废话。刚想说什么,又听裴逸道:“聂台,我想请病假。”
      “什么?”
      “最近太累,感冒一直拖着没好,医生要我天天去医院打针。还有,我的胃病最近越来越严重,医生建议我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您看……”
      “要多久?”
      “十天吧。”
      “裴逸,新闻中心一天也离不开你呀。不过,身体更重要,我准假,你好好休息吧。”聂超不舍又关切地说。
      裴逸听了很想吐,真是典型的假惺惺,那人其实巴不得他永远不上班:“谢谢聂台。”
      聂超没高兴多久,他很快就知道新闻中心尤其是新闻部没了裴逸是什么样子。身为副台长,他不可能认识所有的记者、编辑,更不可能直接对他们发号司令,只能找几个副主任。然而那几位,要么称病,要么说不了解情况,搪塞他的借口多得很,有时干脆玩失踪,回电话时早已过了紧要关头。新闻中心每天制作的新闻节目超过十档,分不同时段播出,他不可能每档都直接去指挥。于是,KM化妆品的相关报道不断在海天卫视新闻中出现。国家工商总局要求KM全国下架当天,记者在发稿时甚至完全置他的禁令于不顾,直接点了KM的名字。聂超的恼怒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新闻中心在裴逸领导下,虽非铁板一块,但也算得上坚强堡垒。他不清楚整个中心的具体运作情况,更不熟悉新闻业务,要想甩开裴逸直接领导这个中心几乎不可能,除非他能找到自己满意的人取代裴逸。另外,KM已经臭名远播,实在没必要为了那点广告费赔上海天的声誉去维护它。
      这一晚,聂超亲自打电话慰问“病中”的裴逸,含蓄地希望他早点回台上班。裴逸的声音依旧沙哑,唇边掠过一缕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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