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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情 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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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星雨倚在露台上,点燃一支雪茄,这已经是半小时内第三支了。晚上的空气很好,凉风习习,她却烦躁无比。白天的事发生得太突然,她必须站出来维护裴逸,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恰到好处地把握了其中的分寸。这一天,她表现得从容、大度,甚至超然,将所有焦虑藏于笑脸背后。其实,她非常担心裴逸,害怕他那颗骄傲的心无法承受这种前所未有的打击。然而她却刻意回避着他,一是不想在敏感时刻再授人以柄,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刚才,她犹豫良久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不知道想对他说什么,也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就是想打给他,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但是,他拒绝接电话。为什么?他在想什么?在干什么?伤心、难过,还是生气?又在独自买醉,还是在那个女人的怀抱里寻求安慰?李寞桐!想到那个女人,星雨的心猛一痛,但愿她真能安抚他受伤的心。裴逸,原谅我,我别无选择,只能那么做。你可知道,当我亲口否认那段像生命一样宝贵的恋情时,我的心有多痛吗?你可知道,当你任由我那样做时,我的心有多痛吗?裴逸……
裴逸是微皱着眉头走进办公室的。胃痛时急时缓地折磨了他将近一宿,怕搅了寞桐休息,他没起床找药吃,也没吭声,就那么忍着。早上醒来,寞桐上班去了,临走为他备下了早餐,是养胃麦片,还有药。也许,昨晚她也没睡好,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和他一样忍着没说。有时候,他实在搞不清楚,他和寞桐究竟是不了解对方,还是都太在意对方。暗叹了口气,坐下,瞥见桌面上不知何时送来的推介片样带,想起了星雨。昨晚心乱如麻,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更无法跟她说什么。就那样挂断她的电话,不知她会怎么想。原以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却不料这么不经事,不过是一则小小的绯闻,就搅得自己乱了方寸,竟一连伤害两个女人。拿起电话要打给星雨,想了想又放下,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等她下午上班再说吧。
“星雨真是了不起啊,要是换我碰上这种事,不哭死才怪呢,你瞧瞧人家,跟没事儿人似的。”茶水间里,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聊天。
“你能跟人家比吗?人家在国外这种事见得多了。”
“是吗?她在国外经常闹绯闻啊?”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真是孤陋寡闻,人家差一点就当上亚洲之星总裁夫人了。”
“就是那个丹尼斯?”
“对呀,亿万富豪,钻石王老五!追他的女人比蜜蜂还多,可他单单就看上孟星雨了。”
“嗤,有什么了不起,后来还不是吹了?”
“喂喂,听说星雨跟裴帅是初恋情人,会不会真的旧情复炽啊?”
“胡说!她想也得裴帅愿意啊。”
“就是,要是连裴帅都移情别恋,这世上就没好男人了。”
“这可难说,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正说得热闹,忽然听到有人重重地“嗯”了一声,回头一看,裴逸黑着脸站在门口。几个人互看一眼,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散了。裴逸摇了摇头,走进里间准备装杯热水,愣住了。这茶水间分内外两部分,外面是冷饮室,里面是热水、咖啡室,中间被一个放饮具等杂物的大柜子隔开。裴逸此时才发现,咖啡室里站着个人——星雨。星雨看了他一眼,咬咬嘴唇,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咖啡,急步离开。
“星雨!”裴逸连忙追出去。
星雨停下来,但没回头,淡淡道:“什么事?”
“我们谈一谈。”
“我现在很忙。”星雨说完朝通道另一端的电梯间走去。
“等一下!”裴逸跟了过去。
星雨见他追来,一把推开防火门冲进了楼梯间。
“孟星雨!”裴逸边喊边追,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不能再次让她独自承受流言蜚语。“啊!”跑了两层楼,他忽然停住,胃部的剧痛逼得他不得不靠在楼梯扶手上喘息。
“你怎么了?”那一声痛呼虽然很低,星雨却听得分明,连忙朝他跑来。刚才不顾一切想逃开没觉得什么,此时却发现受伤的脚好痛,竟然走不快。
“你的脚还疼?”裴逸看到了她有点瘸的样子。
“你怎么了?”星雨不理会他关切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捂在胃部的手。
“没什么。”裴逸将手拿开,垂下,“到我办公室来。”说完转身径自上楼。他走得很慢,星雨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不敢上前扶,也不敢超过他,只得慢慢跟在后面。
“坐吧。”进了办公室,裴逸撑着椅子坐下,指了指面前的座位。
星雨站着没动,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道:“您有什么指示就请说,我过会儿还要开编前会。”
胃部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裴逸痛得一阵阵发冷,他低下头微合上眼,咬牙不让呻吟溜出口。
“你……”星雨忧心地往前挪了一步。
“不要这样。”裴逸打断她的话,缓缓抬起头,微蹙着眉看她,“请你……不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好吧。”星雨缓了缓生硬的语气,却依旧很淡,“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对不起。”裴逸缓缓道,“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你做错了什么?”星雨挑了挑眉,不以为然中掺着些许失望,“是当了回绅士,还是没有公开承认我们过去的关系?”
“星雨……”裴逸发现,原本有许多话要说,现在根本无言以对。
“其实你用不着自责,我那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自己。在国外,狗仔队无孔不入,我早就习惯了,只是没想到国内也这样。”星雨撇了撇嘴,忽然放柔了声音,“你……还好吧?家里……没事吧?”
“嗯。”裴逸轻轻哼了一下,星雨搞不清那是他的回答,还是他忍不住的呻吟,心里隐隐作痛。
“裴。”星雨低低唤了一声。裴逸表情一僵,眸中闪过惊讶,还有……那是两人相恋时,星雨对他的昵称。“对不起,如果可以,我不会否认过去的事。”她凝视着裴逸,他的眼神很复杂,说不清的情绪中仿佛有她期盼已久的留恋,即使只是一瞬间而已。“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留住那段时光……”星雨说完不理会裴逸的反应,转身离去。
裴逸看着她的背影,倔强、孤独……记忆深处某个片段悄悄浮现。那夜,她也似这般绝决,任由他肝肠寸断也不曾回头。星雨,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呀?既然早已放手,如今又何必再纠缠于过去呢?无力地趴在桌上,裴逸手脚冰凉,痛到有些麻木。
“裴帅,星雨说你不舒服,胃又疼了么?”过了一会儿,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裴逸抬起头,视线正对上司徒婕卡关切的目光。
裴逸暗自苦笑,星雨,不要对我这么好,不值得。低声应:“有一点。”
“快吃药吧。”婕卡说着递过一杯温水,那是裴逸刚才放在茶水间的杯子,不用问,又是星雨给她的。
没再说话,裴逸和水将药服下,感激地朝婕卡笑了笑:“我没事,你去忙吧。”
“编前会要推迟吗?”下午《都市一线》的编前会一向由节目责任人孟星雨和席冰鸢主持,裴逸只是常常去旁听,间或提些意见、建议。婕卡见他不舒服,就问了一句。
“不用。我休息一会就去。”裴逸闭了闭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新闻部的编前会一向是畅所欲言的场合,记者、编辑们都会踊跃提出自己的看法,让大家一同分析讨论,气氛常常轻松得像聊天会。然而今天的会议却开得有些沉闷,甚至有些火药味。星雨一气毙掉了若干名记者的报题。裴逸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提出商榷。裴逸一向鼓励创新,提倡民主,下属放弃已见通常不是因为那是他的观点,而是因为他说的有道理。偶尔争执不下,下属也会支持他的意见,但保留自己的看法。然而星雨的态度非常强硬,不肯退让半步,弄得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最后周波出来打圆场,提了个折中的办法,裴逸不置可否,借口有事提前离开。众人心里打起小鼓,不知裴、孟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以星雨一向泼辣的工作作风,出这种事似乎也并不奇怪。有人甚至暗暗为她的胆识竖姆指。
下班时,裴逸和星雨在停车场相遇。
“星雨,”裴逸沉声道,“我们是朋友,但不等于你可以在工作中使性子。”
“我一向公私分明。”星雨阴着脸,“还有,我不认为今天的会上我掺入了与工作无关的情绪。”眼睛微微一翻,“当然,你是上司,如果你觉得我错了,可以处罚。”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裴逸有些恼火,因为他发觉不知从何时起,面对星雨他竟然失去了过往的从容不迫,连说话都显得有些理屈词穷。
“明白了。裴总监,以后我会给你留面子。”星雨冷冷说完,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车走去,两分钟后驾着红色跑车在裴逸面前风也似的驶过。
望着她绝尘而去,裴逸哭笑不得:女人,真是世上最难捉摸的动物!
疲惫地倒在床上,胃像点卯似的又开始闹腾。裴逸微蜷起身子,看着床空荡荡的另一侧,他莫名想念寞桐,伸手拉过她用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竟有种落泪的冲动。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心情好点没有?这一天诸事繁忙,没空给她打电话,也许,那只是借口,其实是不敢给她打电话。现在很害怕听到她淡漠的声音,更害怕看到她淡漠的样子。“裴逸,你敢做对不起寞桐的事,我饶不了你!”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到底是亲娘,没有怀疑,没有质问,只是在听完寞桐轻描淡写的解释后,给了他这样一句警告。裴逸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寞桐、星雨、妈妈,还有许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全都对他怒目相向,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有句话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可自己并未失足啊?难道真是前世欠了女人的债,注定此生要一笔一笔还?自嘲地笑了两声,牵动胃部,不禁“啊”了一声。眼前又浮现叶语泠的脸,看来是得去复查了,这回又不知要被那个刀嘴丫头如何“折磨”了。睡意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慢慢袭来……
这夜,裴逸做了很多梦。梦里,寞桐和星雨的脸交替出现。在一片月影中,寞桐甩开他的手愤而离去,他惊慌失措地追,好不容易追上了,寞桐回过头来竟变成了星雨。他愣住了,星雨凝眸良久,泪水静静淌落,转身离开。他想追却迈不开腿,眼看她越走越远,即将不见,焦急万分,耳边响起熟悉的呼唤,一转脸,寞桐正站在他身边,清眸中满是水雾。他想抱着她,安慰她,却扑了个空,原来,那不过是个影子……幻影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将他紧紧包围在其中,一双双泪眼越逼越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小桐!”他大声喊着,没有回答,只有一张脸慢慢移到他面前,看清楚,竟是寞桐的母亲!她也在流泪!为什么要哭?不要哭!小桐,不要哭!妈妈,不要哭!!裴逸一遍接一遍地喊着,直到力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空气仿佛凝结了,四周一片死寂。黑暗在一点点聚拢,终于完全占据了他的视线……
“小桐!”猛然从梦中惊醒,裴逸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冷汗早已打湿了衣衫。抬手抹了把脸,眼角竟一片濡湿。我哭了?裴逸呆住了,为什么?小桐,你要离开我么?不,不可以!星雨,原谅我,也许这样很残忍,可我只能这么做……
……
次日,月之影。
星雨不知道裴逸为何执意要将她带到月之影来。这是裴逸第一次单独约她出来,她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非常不安。这里曾是他们分手的地方,也是他们重逢的地方。他要干什么?
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星雨尽量让自己显得悠然。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裴逸低低问道,眼中不见诧异,却掠过一丝痛惜。
星雨这才想起,她还从来没在裴逸面前抽过烟,想掐灭,被他拦住了:“想抽就抽吧。”
星雨轻轻吸了一口,将烟雾缓缓吐出:“怎么有空约我出来,不用回家陪老婆?”
“小桐今天有手术,要晚些才能下班。”裴逸透过薄薄的白烟看着对面的女人。
“你病了?”两人沉默片刻,星雨淡淡问道。
裴逸知道她指什么,微微一笑:“没有,只是偶尔胃疼。别担心,就是真有病,家里还有个医生呢。”
“是啊,我差点忘记了,尊夫人是名医。”星雨用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弹掉烟灰,并不掩饰语气中的酸意。
“星雨,”裴逸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幽幽道,“都过去了……”
“什么?”星雨的心猛然收紧,不祥的预感迅速涌起。
“那段时光过去了。不管它曾经多么美好难忘,都已经过去了,留不住,也回不来了。忘了吧。”
“要是忘不了呢?”星雨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发颤。
“那就当作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埋在心底吧,永远不要再翻出来。”裴逸的声音柔得像此刻头顶静静洒落的灯光。
“裴。”星雨忍不住握住他放在桌面的手。
裴逸缓缓抽出手,唇际泛起一抹极浅的笑:“连同这个称呼一起忘了吧,我现在喜欢你叫我裴逸。”
“难道……难道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星雨的声音开始发颤。
“星雨,”裴逸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我曾经爱过你,用我全部的热情,但现在我爱的是小桐,以后直到永远都是。”
“不,不……”星雨红了眼圈,“难道,难道以前的事你全忘了吗?我们那样相爱……”
“我没忘,只是不愿再想起。”裴逸的表情如同他面前的清水般平静。
“如果没有李寞桐……”星雨不甘心。
“星雨,”裴逸轻声打断她,“那段时光,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埋在心底了。”
“裴逸……”星雨拼力忍着泪水。
裴逸伸出手,朝她灿烂一笑,那笑容美得无法形容,却如利刃般刺得星雨的心千疮百孔:“我们做个朋友吧。”一瞬间,星雨心痛到无法呼吸。十年前,他们在这里分手时,她也曾这样对他说。
等了一会儿不见星雨伸手,裴逸笑着缩回手:“星雨,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星雨哽咽着问。
裴逸缓缓起身:“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再爱我。”指了指她面前的蓝山,“别喝那么多咖啡,对胃不好。再见。”留下一个柔柔的笑,转身离去。
星雨呆坐着目送裴逸的背影离去,他直到走出店门都不曾回头。时光仿佛倒流,不同的是,这次她看着他离开,相同的是,她依旧泪流满面。
……
走出月之影,裴逸长舒了一口气,心境豁然开朗,跳上飞豹朝寞桐的医院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