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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情不能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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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顾可的电话是在大年初四的早晨。那时候的韩晓雪已经从初二那种急不可耐的焦虑里走出来,从初三起床开始,一整天都没提顾可一次。这一天里,她最擅长的表情便是面无表情,整个瘫痪的面部就像是中了妖毒的僵尸,连廖晓梅都没敢跟她讲一句话,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好好的年就这样死气沉沉的压抑着,韩永强实在受不了,直接出去了。要说这样的一种低落到马里亚纳海沟的情绪,韩晓雪居然也还是睡着了。不过也难怪,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净想些有的没的。所以当电话在早上六点钟想起的时候,韩晓雪以为是在做梦。直到断断续续响了有十几二十分钟,韩晓雪才惊得一下子从被窝里爬起来。她甚至拿手机的手还有点发抖,等确定了来电是顾可的时候,她才平复了一下心情,按了接听键。
对方从另一方传来的声音带着冬天特有的哈气的味道,她能够想象,顾可现在就在空空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在说话的时候,暖气就顺着他的嘴巴吐露出来,冷冷的,又是暖暖的。他可能一只手撑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冒着冬天的寒气还坚持拿着手机和她说话,甚至是不是要把两只手艰难的靠在一起搓一搓。当顾可说:“晓雪,对不起,这两天你一定着急坏了”的时候,韩晓雪心里的河堤就崩溃了,对于顾可,她实在没有办法,原本想好的种种方案,不理他,或者痛斥他,又或者直接见面一个耳光子,这些她都想过,可是只要顾可一说话,所有的方案就都全部推翻,最后只留下一句:“给我打电话了就成。”
春节前后的冬天,六点多的天空才刚刚泛起肚白,韩晓雪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沿着那条去往春天的路前行,是的,她以为是春天。春天,她会脱去沉沉的衣服,可以外面只穿一件外套,可以看见护城河里的水开始渐渐冰释。顾可此时就坐在护城河的长椅上,看着东方的天空渐渐明朗。等韩晓雪来了的时候,那个还有点懒散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它小小的头,像是为了来窥探什么一样,那样的小心翼翼。
顾可拿出纸巾把他旁边冒了露珠的一块一地儿擦了擦,然后拍拍那块地儿,示意韩晓雪坐下。他的表情很凝重,应该说,用非常凝重来形容也一点不过分。韩晓雪坐下后半晌,他都没说话,确切的说,应该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吧。看着表情里半是期待半是疑惑的韩晓雪,他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然后用手去握住韩晓雪的手,尽管带着手套,可他还是能够感觉到从手套里散出来的凉气,他放到嘴边哈了哈气,然后帮她搓了搓。然后说:“冷吗?”韩晓雪就靠在了他的肩上,微微的笑了笑说:“不冷。”他们看着眼前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河水,朝霞洒在上面,折射出不一样的光,那么的平静和安详。“我们分手吧”这几个字就像是从天外传来的一样,听到韩晓雪的耳朵里,那么的不可置信。她缓缓的把头从顾可的肩上挪开,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使得顾可不得不挪开视线不去看她,他低了一下头,然后又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说得那么字正腔圆,又是那么云淡风轻,好像这三个月就像是打了一场游戏,终于Game Over。
“好啊,给我个理由我们就分手。”明显颤抖的音符在嗓子眼里跳动,好像下一秒整个人都要爆发了一样,可是没有,她控制得很好,就刚刚好的卡在那里,出不来也进不去,听到别人耳朵里,是那种锥心的疼。“我得娶青青。”他嘴巴因为干涩,连说这五个字的时候有种不连贯性,而他那种好像看破一切的眼神让韩晓雪心里疼疼的。韩晓雪抽噎了几声,然后重复的说着:“很好,很好。”然后在顾可措不及防的时候抽了他一嘴巴子,随即拎起包朝大马路上走去,越走越急,索性边走边把手里的包抛掷老远,然后又解下围巾扔到地上,最后把羽绒服也直接脱下来扔了。只剩下一件纯白色薄薄的羊毛衣袒露在外面。顾可看到,急忙在后面帮她捡拾:“别这样成吗?会感冒的!”“我,乐,意!”她顺势脱下脚上的雪地靴朝顾可扔过去:“你个混蛋!你早干嘛了?是在玩我吗?你现在是想要我理解你吗?做梦!”她又把另一只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不过没有向顾可扔去,而是扔到了护城河里。等这所有的动作做完,底气一下子弱了下来,眼泪也就跟着下来了。顾可没有解释更多,默默的把围巾和羽绒服放到韩晓雪手里,然后又把包帮她背上,自己脱下运动鞋帮她穿上,然后就这样沿着护城河向太阳下山方向走去。
马路上的车开始多了起来,可是韩晓雪一点都没有躲闪的意思,在N个司机朝她叫喊之后,终于在交警的劝慰下被带到马路边。她也一点都不想哭了,就像是个游魂一样沿着护城河和顾可相反方向走着。期间,手机响了十六次,遇到遛弯的朝她吠的狗二十几条,有几个让她行行好的乞丐,还有几个问路的,这些,她都没有理会。她现在只想找个安安静静的不受打扰的地儿,大街上太吵了,家里也太吵了,连蚊子都太吵了,她想,还是给廖晓梅发个短信吧,然后说自己公司有事临时回去了,衣服什么的南城都有,管她信不信吧,然后把手机关机。
当她不知不觉走了大半天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是来到了安安之前留下的房子门口,虽说房产证上不是她的名字,可是现在安安去世了,安妈妈又在监狱里,她爸爸那边是不可能有人来的,在这里住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一打开房门,满屋子都是顾可的味道,这让她恶心的都要吐了。她把窗户打开,让寒风吹进来清醒清醒这间屋子。然后又把整个房间都打扫了一遍,顿时眼睛清爽了很多。安安生前的很多东西都没有挪走,那个房间还保留着原来的式样,只是变得陈旧了些。那个笔记本电脑也还能够运转,桌面上顾可搂着安安的照片还和两年前的一样,居然也还能够像以前一样偷用隔壁的无线网。韩晓雪笑了笑,那么勉强,在眼角居然还能看到泪光在闪烁。她这是要来躲避的啊,选这样一个地方,真的是脑子不清醒了。她记得从前安安在电脑前看电影顾可就坐在她旁边搂着她的样子,也记得晚安告别时他对安安说“再亲一个就走”撒娇的口气,她甚至记得安安看书的时候在一旁的顾可看她看着迷的眼神。都是他们,怎么满脑子都是他们?韩晓雪啊韩晓雪,你扪心自问,你做错了吗?顾可原本就不是你的,他和你在一起的三个月只是可怜你,你知道吗?你是个可怜虫,你只配看着别人幸福,那个你爱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不是爱你,也许这三个月只是他怀念安安了把你作为替代品,别傻了。别傻了,别傻了——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把窗子关上,再把窗帘拉上,往床上一躺就什么也不想去想了。就凭顾可那句“我们分手吧”就抹杀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也证明了勉强得来的幸福是那么的虚幻和不真实,她想她是彻底放弃了。就在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过去了白天和黑夜,即将迎来新的白天的时候,她终于把在安安房里翻到的安眠药倒进了嘴里,随后脑子累了,眼睛不自觉闭上了。
她梦到了有人踹门的声音,边踹还边喊着她的名字,真是笑话,她可是好好的在这儿,怎么听声音那么凄惨呢?可是那声音又是那么真实。她好像被梦魇截住了一样,却无法挣脱开来。然后她看到了廖永强和韩晓梅,哭泣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让他们不哭,可是他们好像一点都听不到,她好急,她跟自己说,不能死啊,还不能死。结果一睁开眼,胃如刀绞,周围还是像死灰样平静。她冷笑了几声,心想,幸亏只是多服了几颗,要是真死在这儿,等韩永强和廖晓梅发现了,那尸体还不得腐烂了?她果然还是怕死,而为了一个男人就这样死了,也许死之前不后悔,死后就不一定了,这是韩晓雪一直以来都觉得的。
她下楼去买了几包方便面和几盒罐头就又回到了这里,打开电脑就开始看美剧,五六季的那种,没日没夜。她只有做一些让自己觉得没法思考的事整个人才能安定下来,她不愿意死,可是她需要时间冷静。
当她把《生活大爆炸》看到第二季的时候,房门开了,她着实吓了一跳。等去客厅查看,原来是顾可。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几天不见,连嘴边的胡渣都冒了出来也不舍得剃一下。而韩晓雪也是蓬头垢面的站在他的面前,眼眶深凹下去不少。顾可想用手摸韩晓雪的脸,被她躲了过去,他有点悻悻的。“阿姨来找我了,说你发短信告诉她回南城了,可是手机却老是关机。我想,你应该在这里。”“是吗?呵,我都忘了你有这里的钥匙,”她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滴,“你就跟我妈说,我想冷静几天。你走吧。”她说完就把顾可往门外推,手被顾可抓住,随即嘴巴便靠了过来,不容分说的强吻住她。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企图摆脱这个几天前还说和她分手的男人,可是终究被他的力气给压住,无从挣脱,可是她还是不罢手,用脚顺势往他膝盖上踢去,他叫了一声,随即松开。不等他反应过来,用很小的音量说着“恶心”两个字,便把门关上。
两个人就这样蹲在门的两侧,互相静默着,各自哭了起来。良久,顾可方说:“对不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啊,青青她怀孕了,快四个月了,我不能不管她啊。”韩晓雪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沉到了谷底,也绝望到了谷底。她打开门,顾可随即站了起来,她呆呆的看着他,然后她深深的吻了下去,让顾可不知所措,但没过一会儿便投入进来。他们缱绻着,舌头碰撞着,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当顾可不自觉的把手伸到韩晓雪的颈脖下面,两个人当即清醒。顾可自嘲的笑笑:“呵,我这是在干什么呢?”眼神里注满悲伤。韩晓雪缕了缕落在脸上的头发,一字一句,带着决绝的说:“我们,不,以后是我和你了,祝你们一家三口幸福,你我以后,再无瓜葛。”顾可冷笑了两声:“是我辜负了你们两个,是啊,再无瓜葛。”然后把这个房子的钥匙交给韩晓雪。转身消失在楼道里。
韩晓雪关上门继续回到电脑前,还是假装看得很专注,貌似止不住的眼泪是因为这部喜剧才喜极而泣。等把整个电视剧看完,她顺便看了下电脑右下方的日历,已经是农历初八的早上。可是睡意却一点也没有光顾她的意思,她也不想再吃安眠药了,那种胃痛的感觉和快死了的疼痛还真的挺像。
就这样,她在电脑里把安安的文件夹一个一个的翻过去,其实这样的漫无目的也只是想打发打发时间而已,并没有说真的想要找些什么值得纪念和怀念的东西,因为所有的回忆都已经在她的脑子里。所以,当她点开一个叫记事本的文件夹的时候,她并没有会想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