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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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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倾煌站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好久,他突然微微低眉,似是不可遏止一般地笑了出来。
“天命。”他轻声开口。
周围没有一丝声色,只过了一会,却突然响起一阵锐鸣,一只乌黑的鸟停落在院子之中,双翼合拢,半晌便化作了人身。
是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男子,眼眸一片死灰,半睁着,看得人有点不舒服。他半跪在地上,神态恭敬:“主人。”
“天命,这两天,发生过什么事?”
那被叫天命的男子道:“昨天去晓沉宫,二王子告诉了他观王病危的事,然后被雪夫人带走了。”
“雪夫人?”倾煌皱着眉打断了天命的话,“这女人掺和什么……”
天命低着头,只是说:“因为有那个影仆在,属下不敢靠近。”
倾煌点点头:“我知道了。昨天回来时月脸色很差,我还在想苍宸干了什么,原来不是儿子是母亲啊……你继续说吧。”
“是。昨天半夜他的房间里有声音,似乎是在哭。然后是今天……”
“慢着!”倾煌又一次打断他,脸上有着不敢置信的诡异,“你说他哭了?”
天命还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是,声音很低,但是应该是哭声,而且那个影仆说话了,如果不是特别的事情……”
倾煌下意识地握住了拳,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继续,然后呢?”
“昨晚很快就安静下来了。今天早上他出去时,遇到了六王子。六王子先是道歉和道谢,然后问他究竟要帮谁。”
倾煌终于冷冷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魅岁啊魅岁,你要不问这一句,月还会死心塌地地将你送上王位……因为王位才来讨好他,他不恨你才怪。”
天命垂手立在一旁,只听着倾煌说话,没有任何反应。
“天命,你说,这六王子是不是很笨?”
天命这才开口:“是。如果他是聪明的,主人一开始就依了月藤大人的愿望。”
倾煌脸色微冷:“不要擅自揣摩我的心思,天命。”
天命猛地跪了下来:“属下知错了!”
“罢了,你说的也不是完全错。可以了,你不用再跟着月了。”
天命怔了怔:“那么,属下现在……”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倾煌悠悠道。
“请主人吩咐。”
倾煌转过身,眼中有什么在回旋,他缓缓启口:“雪涟碎。”
“主人?”天命似乎不懂了。雪涟碎是观王最爱的女人,如果突然毙命……
倾煌低低一笑:“月说,他想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看看。那么,至少要先给他决心,你说对不对,天命?”
“属下明白了。”
看着天命瞬间消失在面前,倾煌像是院子中从来未出现过任何人似的,悠闲地站着,像是欣赏院子中的花草。
既然你决定了,就该先把退路断绝,不是吗?月。
月藤匆匆回到房间,猛地甩上门,将自己抛在床上。
无论是从刚才就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还是不知被什么揪着的心都像一下子失去了支持一般溃然倒下。
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好久,他才慢慢动了动右手,压在脸上。
好辛苦,身体内似乎有什么在叫嚣,让他想毁灭一切,可无论怎么骂,怎么摔,拿什么来发泄,还是排遣不了。
“阿魂,我好辛苦……”很轻很轻的声音,带着哽咽,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敛去了所有的锐气。
空气中连一丝异动都没有,没有人回答他。
“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软声的哀求,让人听得心酸,可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月藤轻轻一笑,宛如叹息,压在眼上的右手没有动,他的声调却突然变了,变得空洞:“阿魂,左手撞伤,骨折。”
话音刚落,他低低地哼了一声,猛地咬住了下唇。才一顿,他便又开口,声音里已经多了一丝颤抖:“阿魂的手伤,转移,治愈……”
“月!”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焦急,像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般,听在耳里,刺耳无比。
床边突兀地出现一个黑影,似有什么一掠而过,房间中竟凭空多了一个人。
一身黑衣,一头短发,脸上带着一个白色面具,什么花饰都没有,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暗灰色的,衬在一片空白的面具上,让人不寒而栗。
那双暗灰色的眼中带着怜惜和愤怒,开口时又是气又是心痛,让本来就难听的声音更刺耳了:“你干什么!”
月藤移开压着眼的右手,脸上一片苍白,眼中蒙着淡淡的水气,却笑得灿烂:“你总算来了。”
“要我出来叫我就是了,何苦伤了自己?”阿魂压着怒气道,手上却轻柔地触上月藤的左手。
月藤似乎痛苦地皱了皱眉,喃喃道:“我叫过了啊。”
阿魂摸到他的手肘,果然是骨折了,一边站起来,走到一旁拉开抽屉找药,一边说:“你不是说让我多等几次才出来吗?”
月藤不说话了。躺在床上,任左手的痛楚叫嚣,好一会,见阿魂拿着药和纱布走回床边,坐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开始固定骨折的左手,他才轻笑着说:“我是不是很过分?”
“没有。”
“任性,不讲理……阿魂难道你不会这样想我么?你都能看到的,我对他那么坏,肯定有一天他就要不管我了。”月藤喃喃道,越来越小声,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
阿魂没回话,只是继续处理,包扎时似乎触痛了月藤,见他皱了皱眉,阿魂才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不是很痛。”月藤随口应道。过了一会,挪了挪身体向阿魂又靠近一点,像小孩子一样望着他,“阿魂,你说,我会不会爱上他了啊?”
“不要乱动。”阿魂的语气淡然。
“如果我爱上了他怎么办?”月藤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阿魂隔了很久,才终于说了一句:“控制不了的话,爱了就爱了。不要逃。”
月藤别过头,轻轻地道:“逃一次,也不行吗?”一阵长久的沉默,他突然说,“我才不会爱上他,谁要爱他啊……”
阿魂绑好最后一个结,抬头看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好辛苦……”像是压抑不住了终于说出来,阿魂看到那个人合上的双眼上,似有泪水凝在了眼睫间。那带着压抑的话语,低低碎碎地持续着,“如果我告诉他我爱他,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了?是不是他就……”没有说下去,最后的话,咽了回去。
阿魂似乎微微动了动。“月,你可以不那么辛苦。你只要善待你自己就够了。”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宛如叹息,月藤合上眼,再没有说话。
阿魂将他扶好,睡下,又待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似乎是睡了,才微一弯身,如同出现时一般凭空消失了。
“睡醒就跟他说,好不好?”
偌大的房间里,留下最后一句话在空中。
天色全黑,半夜的王城除了巡逻队偶尔来往的脚步声外,再没有别的声息了。
月藤却猛地睁开了眼,似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怔怔地张眼望着,眼中久久没有焦距,只是急促地喘着气,快速的心跳声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预感……
有什么感觉萦在胸口,很不舒服,心跳很快,按捺不住,似乎在为什么而惊恐。
他突然坐了起来,伸手扯过挂在一旁的外衣便往上套,也不管有没有触痛了折了骨的左手,只径直向门外走去。
“阿魂,你能带着我越过那些守卫么?”
空中没有传来那刺耳的声音,月藤却知道阿魂已经答应了。
“我要去雪涟碎宫里。”
刚现身的阿魂愣了愣,对他半夜想要去一个女人宫里有点意外。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等他穿戴好,手在他腰上一搂,两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月藤没想过自己走进雪涟碎房间时,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虽然心里有着强烈的不安,可是几乎覆盖整个房间的鲜血还是让他不自觉地一颤。
那个美丽优雅的女人此时如同破烂的玩偶,被人随手抛弃在房间中央。
“夫人!”意识到雪涟碎似乎动了动,月藤连忙跑了过去,左手不灵活,他只好用右手将人扶起。
雪涟碎微微张眼,似乎好久,才看到是他,碧绿的眼眸中竟泛起一抹焦急,张了张嘴,月藤却听不到她说什么。
月藤开始查看她身上的伤,这才发现从肩窝一直下来,竟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地划开,划破之处,都是血管丰富的地方,血止不住,便只能等死了。咬了咬牙,月藤的目光停在雪涟碎肩窝的伤上,微微闭眼,他缓缓开口:“马上痊愈。”
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他错愕地张眼,发现那道伤依旧停留在雪涟碎的身上,血流不止。
“怎么……怎么会这样……”连他都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中已经带着颤抖了。
“祭司……大人……”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什么似的,雪涟碎拼命地要说出声来,月藤连忙凑过耳去,心下一阵慌乱。只听到雪涟碎断断续续地说着,“你,快走……走……这是……”
一阵咳嗽让雪涟碎的话说不下去了,可是月藤已经明白了。
这是专门布下对付他的陷阱。
所以才会无法用言灵治愈。
“夫人……”望着雪涟碎眼中慢慢涣散的光芒,月藤不死心地将她放下,右手覆盖在她下腹最深的那道伤上,一道暖光亮起,将伤一点点覆盖住。
“没有用的……”雪涟碎轻轻摇头,精神似乎比刚才好了,“你快走……不要留下来……”
月藤眼中却渐渐变得冷静:“不,如果是冲我来的,我就留下好了。”
雪涟碎似乎叹了一声:“傻孩子……别这样……”
孩子。
手上无论如何努力,还是无法治愈伤口。月藤挫败地松开手,放弃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就当是我替王和宸儿补偿给你们兄弟……王抛弃了你,宸儿小时候不懂事伤到六王子的……都让我还……”
月藤怔怔地看着雪涟碎的气息逐渐单薄,有什么从脸上划落,冰冷而苦涩。
“所以……你快走吧……”雪涟碎的手拼命地推他,推在身上,却没有一丝作用。“求你……离开吧……”
月藤看着她目光涣散的样子,却还是下意识地推着自己,知道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自己不走,也只能让雪涟碎的痛苦一直持续到最后而已。他终于颤抖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看着雪涟碎终于释然地一笑,缓缓合上了眼,月藤终究无法自已地哭了出来。
连亲生母亲,都不曾给予的爱怜,却是这个女人,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
“这跟……我亲手杀死……有什么不同……”几乎崩溃地跌落下去,月藤捂着脸,感觉到有人在身后一把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