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思玉倾城》午夜四时歌

8、八. 归云 墨痕@泪痕著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总算旅途接近尾声，王灵的故事也说完了，两个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楚离不经意地撩了一下车帘，不禁略微怔忡，本以为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没想到多年过去却依然逃不出这段过往。
　　也罢，既然回来，便把一些事情彻底了结。
　　“停车。”
　　“可是我家还没到……”王灵嗫嚅着。
　　懒得跟他废话，楚离从窗户蹿出，以王灵看来，正如一片红云升入天际，美得令人心醉。想要去追，却早已失了那人的方向。也许……这样的人，是自己终此一生也无法追上的吧？
　　王灵摇头苦笑，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也为了这份陌生的心情。
　　“这么慢。”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王灵一跳，本以为早已失去踪迹的人突然出现在身畔，王灵又惊又喜地说：“你回来啦！”
　　满意地欣赏王灵变幻的表情，楚离懒懒地问道：“要跟来么？”
　　“要！”王灵干脆地回答，也不问是去干什么。
　　慵懒而魅惑地笑笑，楚离揽住王灵的腰，下一刻他们已经站在一扇大门前。门上有一块牌匾，可久历风雨之后已看不清匾上的字，只有一个字比较清晰，却也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这大概是一个“楚”字的轮廓。
　　楚离举了举手想拍门又放下，犹豫了一下，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回来时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眸色弄回了黑色，甚至换下了他惯常的绯色衣衫，穿了一件甚是普通的玄色长袍。
　　王灵失笑，大概猜出了门后住着什么人。
　　近乡情更怯，这或许说的便是此时的楚离。看不下去楚离几次抬起手又放下，王灵大大方方地叩响了门。然，扣了几次之后，门内居然没有半点声息，连王灵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么大个宅子，不会连一个应门的仆人都没有吧？
　　一脚把门踹开，楚离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院内的杂草已经长了一人多高，随手丢弃的废弃物比比皆是。走进屋内，所有的抽屉都大开着，值钱的东西都已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一地无法搬运的被打碎的古董花瓶的碎片。
　　楚离脸上惯常带着的魅惑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肃杀，但他深沉的眸光表明，这平静下隐藏的是怎样滔天的怒火。
　　“爹？”楚离试探地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走入内室，床上躺了一副骸骨。楚离疾步上前，细细看了那骸骨的牙齿，脸色一变再变。
　　“这……是令尊么？”王灵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楚离没有答话，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指甲刺入肉中，指尖已有鲜血滴下，他却浑然不觉。
　　“这粒坏石头，硌掉了爹爹的一颗牙！打石头！石头坏！”
　　“哈哈！爹爹以后牙要是掉光了，阿离会替爹爹嚼么？”
　　“当然会啦！不过爹爹的牙齿一定不会掉光的！掉光了……就没法吃糖葫芦了！”
　　“你当爹爹跟你一般大，还爱吃糖葫芦？”父亲笑着点了点儿子的鼻尖。
　　言犹在耳，可是却已经物是人非。他只不过离开了五年而已……五年，真的可以改变这么多么……
　　楚离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楚宅的，王灵似乎在他旁边劝着什么，可他一句都没听进。
　　到最近的客栈要了间房，楚离甚至忘了付账，还是随后赶到的王灵替他交了房钱。
　　一个人站在房内，面朝着窗户，想起与父亲的一点一滴。他自幼丧母，父亲心疼他没有母亲，迎娶了母亲的妹妹。少年的楚离颇为懂事，知道父亲不易，所以尽管姨娘对他不好，他也从不曾对父亲提起过。还是父亲自己发现楚离身上的伤痕，休了那个女人。
　　祖上避战时乱，与萧家一起来到此处。此时依靠祖上留下的家底，父子二人过得虽不奢侈，但也算家境殷实。当年楚离喜欢萧归云，父亲自然是极力反对，父子二人关系更是极僵，父亲甚至曾有一度盛怒之下自己搬了出去。然萧家遭难时，父亲却是把萧家两个孩子接入家中躬亲抚养，视为己出。归云治病需要大笔的钱，父亲拿钱出来亦是毫不犹豫。
　　对了……归云……父亲当年待他不薄，为何此刻父亲暴毙家中却连个安葬的人都没有！
　　拔脚出门，却听客栈掌柜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少爷”。
　　楚离止步，定睛一看却是昔日家中的管家张叔。
　　“少爷……您可回来了……”老掌柜喊罢便泪如雨下。
　　从老掌柜口中楚离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当年楚离离家不久，萧归云生意失败，欠下了很多债。他弄不钱便把主意打到了楚父头上。开始时尚言明是借，后来便成了巧取豪夺，被他这么一折腾，几乎整个楚家都被掏空了。剩下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仆人们纷纷挑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远走高飞，楚父一怒之下一病不起，很快便驾鹤西去了……他则用毕生积蓄在楚宅附近开了家客栈，守护着故主的家，等候少主人归来。
　　“哦？”楚离扬了扬眉，墨色的眼睛里透出丝丝的红光，唇畔挂了抹邪魅的笑：“按你这么说，我楚家就你一个好人？”
　　“少爷……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张叔的神色中明显有几分慌乱。
　　“若是钱全是被归云拿走了，那你哪来的钱开客栈？”
　　“这……老奴在楚家兢兢业业那么多年，怎么也有点积蓄……”
　　懒得听他狡辩，楚离冷笑着问：“若真如你所言，为何我爹死后连个安葬的人都没有？”
　　“这……这……”张叔的神情明显有些躲闪。
　　“你呆在这不走，只怕是因为有传言说我楚家藏着一件无价之宝吧！”楚离眸中的红光越来越盛，他为了见他父亲弄的墨色伪装已经完全无法掩盖这血色眼眸的嗜血光芒。“你主动招呼我，一个是知道我已知父亲死讯怕我日后找你麻烦故而想先下手为强，另一个是想让我出于感激将那件无价之宝赠予了你吧！”
　　“少爷，老奴绝无此意！老奴冤枉啊！”张叔跪地大哭。声嘶力竭地喊道。
　　一旁的王灵轻轻地笑了，虽然乍逢丧父之痛，但悲痛并未影响到楚离的才智。若有人想利用他的悲痛把他当傻子玩弄于股掌之上，那那个人的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看在你曾经抱过我、看着我长大的份上……”楚离温柔地笑了，王灵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纯粹温暖的笑容，一时竟有些痴了。本已瘫倒在地的张叔已经开始叩头：“谢少爷慈悲！谢少爷慈悲！”
　　美丽的蝴蝶从楚离的指尖翩翩飞出，伴随着楚离温柔却没有温度的声音：“给你留个全尸吧！”
　　本来他们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见出了人命，那些人便要做鸟雀散。
　　“看了戏，就想这么走了么？”楚离温柔的声音响起，动听的嗓音听在那些耳中无异于阎王爷的召唤，跑得更快了。
　　无数蝴蝶飞舞着，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尸体的丑陋，蝴蝶的美丽，玄衣青年便站在这两种一极丑一极美的东西中温柔浅笑。
　　这个客栈中还站着的，除了楚离便只有王灵了。看着身畔的青年，那样极致的美丽，王灵蓦然觉得他从未认识过身边的人。
　　举步走出客栈，取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血迹，再轻轻拂了拂自己玄色的长袍，现在他要去找一个他想碎尸万段的人——萧归云。
　　问一个魔要如何找一个凡人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七拐八拐，楚离便带着王灵找到了萧归云现下的藏身之所。
　　他们的运气不坏，刚到便遇到了正要出门的萧归云。
　　与五年前相比，现下廿三岁的萧归云少了些稚气，多了些老成，唯一没变的是眸中的狡狯。楚离不明白，当初自己是怎么看上这个人的？
　　“归云。”楚离和颜悦色地唤道，这几天都跟着他的王灵却不禁悄悄打个寒颤。
　　“你是……离哥哥？”愣了愣，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当初将那人伤得体无完肤，他应不想再见到自己，没想到今日竟找上门来，容貌比当年更添妖媚。
　　难道他仍爱着自己？要不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找到自己？要知道如今自己居住的房子可不比当初，最开始搬来时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回家的路。萧归云飞快地盘算，想着能不能从他那里弄一笔钱好东山再起。很快萧归云心中便有计较，再抬头已是一副委屈模样：“离哥哥……”
　　当年只要自己使出这招离哥哥便无法招架，现在看来还是一样，看到楚离又心疼又着急的表情，萧归云在心中暗笑。为了掩藏笑意，萧归云将头深深低下，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没看到楚离在他低下头去后露出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归云，我一回来便来看你了，也不知道我爹现在怎样？”楚离状似无意地问，毕竟对方是祈玉的弟弟，楚离对他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不想因为误会误伤了他。
　　“伯父？伯父现在很好啊，昨天还唤我去家中送了我些东西。”萧归云的话让楚离再无怀疑，当年气死父亲的，一定有他的份。
　　楚离脸上笑容更盛，语气愈发温柔：“这是真的么，归云？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人家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离哥哥~”
　　“归云，你这是存心让我取你性命啊……”楚离幽幽地叹，语气似在玩笑，但眼睛里却是认真。
　　抬起手，看着对方与祈玉酷似的面容，楚离竟有些下不了手。如果祈玉知道了自己吞噬了他弟弟的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的话……他一定会怪罪自己吧？
　　楚离身上阴冷的气息吓坏了萧归云，也让萧归云明白楚离对他真真正正是动了杀意的。情急之下，萧归云喊道：“你不能杀我！我的命是哥哥救的！”
　　已经飞离指尖的蝴蝶被生生收回。
　　若不是当初因为自己坚持救萧归云，此时祈玉又怎会恨透了自己，与他相见相识却不再相爱……如果杀了萧归云，那便白费了祈玉的一片心，祈玉知道了又该怨恨自己了……
　　当然以上只是楚离的一厢情愿，萧祈玉的爱之一魄已被抽出，别说是萧归云这个感情不亲的弟弟，就是当初他挚爱的楚离死在他面前，只怕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收了手，楚离大步离去，此刻他心里很乱，很想见见那个扰乱了他的心的始作俑者，萧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