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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旧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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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李誉德给我找来!”
李德全赶紧出去传旨。殿里只剩下我和康熙。他直直的盯着跳动的烛火,思绪却越过蜡烛,穿过大殿,飘到了许多年前的什么时间,他脸上有着青春萌动时的迷茫、留恋和失去的痛惜。我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了他片刻的犹豫,只希望这一丝犹豫会给我和十三带来转机。
不一会,爹爹几乎是爬着进殿的。一进殿便给康熙跪倒,颤声说道,“罪臣参见皇上。罪臣教女无方,顶撞了圣驾,罪不可恕,罪臣愿一人承担所有过错,请皇上念在犬女年纪尚小,饶她性命吧!”说罢,不停的磕头。
我跪在旁边,眼泪刷的留了下来,我从来没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如今却要连累他。难道那算命的说我命中带煞竟真是说准了吗?
康熙冷冷的一笑,没有任何温度的说道,“李誉德,你还想演戏演到什么时候。这个孩子的父母到底是谁,你若再不说实话,不怕朕灭你九族吗?”
爹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看的出是在做剧烈的挣扎。如果现在否认我是他的女儿,当年就是欺君,难逃一死;若现在死撑,皇上已经震怒,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我本来为了救十三阿哥,如今人没有救成,却连累了这个救我两次的老人,情何以堪!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我的真实身份,康熙十分爱惜,这样方可救得爹爹一命。我努力让自己坚强和振作起来,今天决不能轻易向这个老康熙认输,就算死也要死得有价值。这样想着,心里平静了,止住了眼泪,静静的看着跪在我旁边的老人。
爹爹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抬起了从进殿起就一直埋在肚子上的头,深吸了口气,慢慢的说道,“回皇上的话,这孩子的确不是罪臣的亲生女儿,是罪臣的养女。十七年前,当时罪臣还在南京任职,有一个小妾进门多年一直没有身孕。在她进门第三年的元宵节,她从外面抱回一个两三岁的女童,说是从街上捡的。这个女童生的粉雕玉琢,伶俐可爱,见了我那小妾竟抱住了就不松手。她一直没有孩子,见了这女童便再不肯送走,苦苦哀求让我收养下来。我拗不过她,便将这孩子留在家中。过了数日,始终没有人来寻,便养了下来。过了半年,有一日忽然来了个道士,见了这孩子说她命中带煞,会克父母,让我们赶紧扔出去。我们并不太信,又则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便没有在意。可过了几个月,家中忽然失火,忙乱中走失了这个孩子,想起那道士的话,竟有些相信起来。我那小妾因不见了孩子,心疼的要命,更因为被老母埋怨捡了个败家的祸害,心中苦闷,不到一年,便去了。后来,罪臣一路搬迁,便再也没有回过南京城。去年,十三阿哥带回一个小乞丐,罪臣看到她左肩上的胎记,便认出她就是罪臣那可怜的养女。只是怕那道士的话,一时不敢相认,暂时带在身边,免得她无家可归。那日她惊扰圣驾,万般无奈,罪臣才冒死相认。多亏皇上天恩浩荡,饶了我们父女性命,我们才残喘至今。如今,犬女又生祸端,罪臣实在罪无可恕,只请皇上饶了我的家人,罪臣便死而无憾了!”
我静静的听着,身上的血液一点点变冷。我居然是这样的身世,这鬼道士的话竟然应验了。我的亲生父母下落不明,如今又连累了养父母。连我最亲近的胤祥都难逃祸患。难道真的是命吗?我怎么会信这种鬼话,可又怎由得我不信!
康熙听完了爹爹的叙述,缓缓的说道,“捡来的时候,可有什么信物?”
爹爹回道,“有,当年她脖子上系着一个玉坠。泪滴形状,通体碧绿,带在身上却有一层薄纱似的红晕。”
康熙身子一震,手扶龙案,死盯着爹爹,颤声说道,“此物现在何处?”
爹爹看康熙那紧张的样子,有些结巴的说,“贱内见那玉坠贵重,便替孩子收了起来,说等她大一些再还给她。现在这玉坠仍在贱内那里。”
康熙冲着爹爹说,“速速取来与朕观看。”
爹爹领旨,慌忙退出去。临出殿门时,脚下发软,跌了一跤。迅速爬起来,继续往外跑。看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十分酸楚。康熙,至高无上的皇帝,他的喜怒哀乐将决定无数人的发达与死亡,伴君如伴虎。前一天还慈祥和蔼,过一天便如同阎王。我真的斗得过他吗?
爹爹再次进殿时,手上已多了个紫色绒面长匣。李德全将其乘给了康熙。
康熙手有些发抖,开了一会才打开匣子。他看着里面的东西,久久不语。似乎完全想不起我和爹爹还跪在地上等他处置。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自鸣钟的钟摆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一丝不乱的摆着。当它忽然咚咚的报时时,殿内的几个人竟被它吓到,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康熙也不例外。
康熙终于开口了,无比疲倦的挥了挥手,对着跪在地上的我和爹爹说,“你们都下去吧!今天的事朕不想追究了。”
爹爹赶紧谢恩,退出殿去。我也谢完恩,犹豫着是不是再留一会,感觉康熙还有话说。
我慢慢的向殿外退,只听康熙低声说道,“白苏你留下。”
我转身又走回来,依旧跪在地上。殿内只剩李德全和我。
康熙顿了一会,徐徐问道,“你可真是喜欢十三,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吗?”
我磕了个头,郑重的答道,“是!”
康熙低头看着手中的玉坠,说,“你可知这玉坠的来历?”
我摇头,迷茫的看着他,知道他会告诉我那段凄凉的往事。
他的眼睛从玉坠转到我的脸庞,深深的打量着我,柔声道,“这是当年朕送给你母亲的信物。二十年前,朕与她初遇之时,她扮成男子,独自泛舟西湖之上,执箫而奏,远观如仙人,让人忘俗。朕被她箫声吸引,主动与她结识。她侃侃而言,率性直爽,有如男儿。朕虽已知她乃女子,但怕身份说穿后,再不便与她交往,索性一直称其为兄弟。我们每日吟诗做赋,她还带我游遍了南京各处古迹。一日她不辞而别,说是要回家探望父母,只留了地址姓氏。朕才知她乃是漕运总督之女。朕隐瞒了身份依址寻到,她换了女装与朕相见。她绝世而独立的气质,洒脱游离的神态,如玉似兰的容颜,让朕此生难忘。昨日你进殿时,朕以为又见到了她,你们母女竟如此相象。朕送给她这块血玉做为定情信物,约定两月后前来娶她。两月后,朕依约下旨召她入宫时,她家人说她抗旨逃婚,已不知去向,只留了封信说她已有意中人,至死都不会入宫。朕才想起当初忘了表明身份,她不知朕就是她的意中人。朕寻了她很久,可找遍了所有地方再也找她不到。至今她是生是死,无人知道。是朕害了她。”他顿了顿,看着我,神色微变,低声说道,“你是她的女儿,她后来嫁了人,她不愿入宫,可还是嫁给了别人。这就是当年的海誓山盟,这就是当年的至死不渝吗?朕以为她抗旨是会为朕守身,可她竟然敢嫁人生子,朕决不能原谅!”他刚刚那柔情的回忆已完全被暴怒所取代,那深重的怒气风暴般将我团团包围,眼看要将我吞没。
我不能在让他继续下去了,挺直腰板,一字一句的说道,“从我记事起,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父亲。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丝丝他们的爱。如果不是皇上当年的疏忽,也许我的母亲现在已经是皇上的妃子,获得皇上的宠爱,有了几个承欢膝下的皇子。母亲当年为了坚守对皇上的爱,隐姓埋名,亡命天涯,至今下落不明。而皇上呢,依然子孙成群,得享天伦。母亲一个弱女子,为了皇上有家不能归,为了活下去,只能嫁人。也许她早就身故,不然为何我会流落街头。或许是母亲在天有灵,竟让十三阿哥将我救起,又让我见到皇上。也许母亲生前不知自己爱的人就是皇上,死后才明白自己竟错过了一生,所以才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到皇上面前,以为皇上会念旧情照顾她那可怜的孩子。皇上您真的那么狠心,真的要恨这个爱了您一生却毁了自己一生的女人吗?真的要把她唯一的女儿也毁掉,让她的影子永远消失吗?”
康熙被我说动了,原本肃杀的气氛又缓和下来。他颓然坐在龙椅里,后悔与不甘,怀念与愤恨,不知那种感情能更占上风。
我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看来仍难逃一死,于是叩头说道,“我代母亲跟皇上说句对不起了!也许这是母亲送我来这的唯一目的!如果皇上真的不能原谅母亲,只求待我死后,告诉十三阿哥我答应嫁给他只是因为他是阿哥,现在他既然已经没有爵位,我后悔自己的决定,不想再嫁给他了。让他恨我,忘记我,这样他再也不会怀念我了。”我摘下十三送给我的玉佩,继续说“这块玉佩请皇上帮我还给十三阿哥吧,我不能要了!”
李德全上前接过,乘给康熙。他看着玉佩与玉坠,心中的挣扎似乎更加剧烈了。
我无所畏惧的跪在那里,直视康熙,心里已不再有畏惧和挂念。我本不属于这里,不如早早离去,再不深陷其中,不用看那以后发生的一幕幕悲剧。
不知是我的什么打动了康熙,他抬头看我时,竟稍稍的呆住了。嘴中轻轻的喊了声“盈盈”,旋即又恢复了意识,他低下头,不再看我,轻轻摆手示意我退下。
李德全见势,连忙过来让我赶紧出殿。我磕了个头,踉踉跄跄出殿去了。
出得大殿,刚才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我竟连站都站不住,瘫软的倒下去。一进一出之间,我已在生死之间走了几圈,这感觉恍如隔世。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凉凉的空气,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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