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鱼云涯

32、第三十章

　　正月很快就来了。

　　由于伤口太深，皮肉又被鞭子上的倒刺带去了不少，短短二十天，自然是养不好的，又是生在腿上，稍一牵动就裂了痂，如意到此时也走不利索。

　　因为兹事体大，这事任谁也不敢传进宫中几个人精的耳朵里。武后倒是许了袁承绍同去，说趁着新春伊始，兄妹三个人也好好聚一聚。

　　这次宴会，可谓声势浩大，请来的臣子数不胜数，又因公主正值适婚年龄，很多官家的千金公子都在受邀之列，看上去倒像是皇家举办的相亲大会。至于为何如意也榜上有名，她猜想是武后想再度试探她一回。

　　多日不见如意，太平倒是有些想得慌，又因为宫宴在即，自己特地为父皇母后准备了个节目，忙着练习舞蹈，便没有时间出宫与如意一叙。

　　今天还不到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太平便翘首以盼，在人群中搜索如意的身影。

　　如意这般一瘸一拐地走进大殿，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刚打算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等待宴会开始，就见太平兴冲冲地向自己疾步走来，刚想上前去迎，就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好在没有破了痂。

　　见如意神色不对，太平问：“如意，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崴了脚，竟到宴会时也美好，倒是扫了公主的兴致了。”如意进了宫，说话丝毫不敢马虎。一旁的袁承绍也对着公主作了一揖。

　　公主对这多余的礼数倒不在意，见如意受了伤，好生安慰一番，嗔怪她不小心，之后让她安心，这场宴会不会让她太辛苦，很快就可以回府养伤去了。

　　就在这节骨眼，程访儿也到了，见到公主，仔细上前行了礼，又幸灾乐祸地撇了眼如意，才到父亲身边坐了下来。

　　不久，宴请的臣子都陆陆续续到了大殿。知道如意此番也会前来，裴逸先还没踏进门便仔仔细细寻找如意的身影。好不容易从角落找到了如意，两眼便饱含担忧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热辣、深情，所有的思念都写在脸上，使得如意不忍直视。

　　有人“众里寻他千百度”地寻着如意的身影，就有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裴逸先的到来。

　　一见裴逸先两眼直勾勾盯着如意，仿佛生了根，拔都拔不动，程访儿刚刚拾得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了，心里暗暗较劲，非要在这个宴会上让如意好好出回洋相。

　　不久，丹云也来了，看了看袁承绍，又扫了眼如意，仿佛看到了不相干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如意好生心寒。

　　唐朝宫宴分为三级，下宴为“韵宴”，菜和肉都很鲜美，汤也很柔滑；中宴为“诗宴”，鱼翅和羹汤都很美味，盛食物的器皿是玉制的餐具；上宴是“文宴”，文宴多以鲜美的鹿肉宴请来宾，并且，餐具都是用金和玉做的。

　　因为宫廷提倡节俭，所以，此番宴请人数众多，却为下宴，对此，武后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人来得差不多，武后便令如意准备粥。如意本就行动不便，宫中的御厨也是此中人才，点拨一二便知晓了个中秘密，对如意如此做粥也倍感新奇、佩服，赶忙下去张罗了。

　　众人来齐，歌舞声起。

　　太平按捺不住性子，一早就想向父皇母后献艺，天皇天后向来宠爱这个小女儿，便笑着由了她去。

　　太平卖了个关子，下去换了身武官的服饰。再次踏入殿中，众人愕然惊艳，女着男装在这个时代倒不少见，但难得见到公主能如此见人。

　　天皇天后也起了玩味的兴致。

　　公主一个眼神，乐声骤变，太平踏着拍子舞动腰肢。

　　公主一般是不习武的，但是太平是个特例，她不是一般的公主，她是拥有整个世界的公主。

　　虽然武功底子并不深厚，但是习过武的人跳这种刚劲的舞蹈，总是比常人更有魄力的，太平此刻便是这样。

　　太平本就生得貌美，一舞完毕更是迷得众人神魂颠倒。

　　天皇天后看过拍手叫好，也对这个女儿满心赞许。天皇笑道：“皇儿今日怎么想到跳这样一个舞，你又做不了武官，为何要穿成这样？”

　　太平闻言，眼睛滴溜溜转，余光撇了下薛绍，低眉垂首，娇羞道：“那……将它赐给驸马可以吗？”

　　太平向来是个直言敢说的公主，天皇天后也将其视为她性格中的可爱，如今见女儿这般神色，为人父母岂会不知。天皇听后哈哈大笑，直称好。一边应声一边看向薛绍。

　　收到皇上的目光，薛绍突然局促起来，不敢直视。

　　此时，天皇并不急着定下公主与薛绍的婚事，宴会继续。

　　由于此次宴会有着万人相亲的潜台词，陆续也有名门闺秀上台献艺，唱歌奏曲什么的，倒是好听，但如意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只想着这等相亲献艺事宜，定是落不到自己头上的。

　　轮着轮着，便到了程访儿。将门虎女，若是表演琴棋书画的才艺，倒是显得矫情，舞刀弄枪的，又与当下的情状不合。

　　程访儿倒是省事，依旧是鞭，只不过换了短的软鞭，一套功夫外加刷刷花架子的鞭法，竟把狠戾的鞭功化为英姿飒爽的鞭舞，的确美不胜收。

　　到此，勾起如意那一日不愉快的回忆，一直想着腿伤未痊愈，暂且饶过这姑娘，也便没多打听，到了今日才知叫程访儿，还是程务挺的嫡女。如意对程务挺倒是有些印象的，裴炎失势时，程务挺就是力荐平反为裴炎喊冤屈而送了性命。联想裴逸先当日的舍命陪君子，今日神情中流露出的意思，再加上程访儿处处的针锋相对，两下里如意便明了了。

　　程访儿刚刚收了势，如意的两道粥便由宫人陆陆续续送了上来。

　　考虑到女眷的特殊，特意将冰粥和多宝粥一起呈上，最后一道果味粥，因为需要很长的熬制时间，一时半刻还做不好。

　　天皇天后不先尝过，众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看到同时呈上的两碗粥以及一碗糖，天皇请如意为大家解释一番。

　　如意闻声而起，牵得伤口一疼却只能忍着，不敢发作，道：“皇上左手边那碗，是冰粥，今日宴会，大家都很尽兴，整个大殿仿若炎炎夏日，一碗冰粥，虽然简单，但却冰爽可口，想必正是大家现在需要的。右边这碗是多宝粥，由大米、黄小米、黏黄米、糯米、秫米、红小豆、莲子、桂圆、花生米、栗子、小红枣一起熬制而成，糖是配合这碗粥来的，依个人口味添加。皇上不妨一试。”

　　天皇左右一尝，也觉美味，道：“日日听着太平夸你的粥如何好吃，如今朕亲自试过，果然不同凡响，来来来，众卿家也试试。”皇上一边夸赞一边示意大家随意。

　　裴逸先捧着粥碗，眼里全是幸福的神色，仿佛看到了如意亲自为他下厨素手调羹的样子，宝贝着一碗粥，舍不得喝。

　　程访儿看在眼里，手端着一碗粥，恨不得扣到如意的脑袋上，虽然怒气攻心，倒是没有冲昏了头脑，心生一计。

　　如意这边还没坐稳，便见程访儿端着粥站了起来：“天皇天后，听闻如意姑娘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粥，更是舞技绝佳，如今大家都纷纷上台献艺，没有道理如意姑娘藏了私，不叫也叫众人一饱眼福，舞上一曲吧？”

　　看到程访儿胡闹，程务挺心中暗暗叫苦，平日太宠她了，没想到到了宫中却这般无礼，叫众人看到了，自己这张老脸也没地搁了，连忙示意访儿不得无礼。

　　天皇听了程访儿的提议，倒觉得无不可，而程访儿的举动，正中了武后的下怀，没有拒绝这个提议的道理。

　　一旁的太平有些看不下去，生怕如意吃了亏，神色哀求这母后放过如意这关，熟料武后视若无睹。

　　众人就这么僵持着，天后不发话，天皇眼神一直瞟着天后，拿不定注意，如意也不主动应战，访儿急了，道：“如意姑娘，既然大家都献艺了，你也就别推脱了吧，这粥都能如此美味，深得天皇天后的意，想必更有其他秘技，莫不是觉得这种场合还不配你献艺吧？”

　　程访儿言辞犀利，来者不善，仿佛为了拉如意下水，连基本礼节都可以不顾了。如意坐立不安，生怕皇上答应了程访儿这个提议，自己就有苦头吃了。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武后见势造得差不多了，便开了口：“既然程姑娘都这样说了，如意，你便上台来舞一支吧。”
　　如意此刻百口莫辩，说自己不会，倒显得矫情了，若说自己有伤，恐怕也难以服众，难道要当众宽衣解带给人看腿上长长的疤痕吗？

　　袁承绍自然是急坏了，也顾不上逾矩，站起来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皇上，皇后娘娘，不是如意不肯，而是如意腿上受了严重的伤，此时若是贸然舞蹈，只怕前功尽弃，又要重新再养。”
　　“袁公子？你这是要抗旨吗？”程访儿此刻岂肯让步。

　　武后听后，也不制止，摆明了赞同程访儿的话，这次宴会，最令她感兴趣的，本就是如意，她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天皇见天后不多说，便要令侍卫把袁承绍带下去。

　　眼见袁承绍有危险，丹云把持不住了，眼神渴求着如意赶快出来解围。

　　如意本就心中忐忑，生怕袁承绍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毕竟天威难测。

　　艰难地扶着桌几站起来，如意道：“放了袁承绍，我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