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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人面狐心 ...

  •   “晴姑娘没有来过,天目山庄也没有回过。”
      南琢玉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只有那一句话。驱着快马不分昼夜地疯狂驰骋。虽然虞晴回到了天目山庄而玉海楼不知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南琢玉还是决定要亲眼到天目山庄看一看。
      一壶浊酒酬残阳。南琢玉倚在天目山庄残破的废墟门口,护院沈老头在院子的一角烧水温酒,灶里的木柴劈啪作响。虞晴没有回来过,南琢玉找过沈家的墓地,还在附近山上兜了几圈,最终无功而返。虞晴不会骑马,脚程可能比他慢,他要在这里耐心等,也许很快会有消息,玉海楼也派出了人去搜集范梦澜和沈虞晴的消息。
      天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南琢玉迅速让沈老头点上香,经过了上空的飞翠又折回来,落在香炉旁边。南琢玉抓起飞翠,解下足上的帛带。
      运河是贯通南北的要道,在淮南一带,尤为繁忙。虞晴坐在船头,水面上浮着泛红的波光,太阳马上就要西沉。身后传来脚步响。“要喝水吗?”虞晴正想答应,却见丁凤仪手上拎的是一只小酒坛,连忙摇了摇头。丁凤仪笑了一声,抬起一条腿坐到栏杆上:“晴妹妹不会喝酒吗?”
      虞晴颔首微笑。她的脸颊浮着奇异的酡红,令人迷醉。丁凤仪望着她出了会儿神,嘻嘻笑了起来问:“妹妹,在想什么想得这样高兴?”
      “长江近在眼前,不日就能回到家乡,如何不高兴?”虞晴回答得甚是诚恳,心里却想了许多。
      丁凤仪不以为然的眼神瞟过她:“说谎。”虞晴一怔,她想早早摆脱这个奇怪的同伴的心思,莫非被她发现了?“妹妹,在想男人吧?”虞晴的脸骤然红得更加艳丽。确实,方才坐在船头之时,也想到了南琢玉呢。虞晴担心他为自己的失踪慌得团团转,又害怕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是她自作多情了。丁凤仪看到她脸色,似乎为自己猜中了答案而十分欣喜:“让我猜猜,妹妹的心上人,是什么样子。他,出身名门?”
      栖雁山庄南氏,无疑是名门世家了。虞晴点了点头。
      “他有点少爷脾气,但对妹妹,十分体贴?”
      虞晴红着脸道:“自然是体贴的。”
      丁凤仪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个儿不太高,长相清秀,爱穿红衣。”
      虞晴愕然: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丁凤仪诡异的笑容一晃而过,一片模糊的色彩被黑色取代。没有任何的疼痛或不适,她不知道丁凤仪用了什么方法,使昏厥来得如此突然。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她的心计。
      身子摇摇晃晃,似乎漂浮在水上。迷迷糊糊中虞晴能断定自己仍然在船上,手臂又酸又麻,她吃力地抬起手,揉了揉似乎黏在一起的眼睛。昏黄,灯光,船篷。丁凤仪?肩上背上的酸麻让虞晴放弃了坐起来,偏过头用目光搜索,在身边不远,果然倚着一个女子,趴在桌上入眠。
      虞晴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铺子上坐起来,伸手去够附近的鞋子,一只鞋掉落,“啪”一声脆响,倚在桌边的丁凤仪睁开眼睛:“哟,妹妹醒了。”这声音,比先前更为妖娆。虞晴紧盯着她的面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逐渐移近,捡起她落在地上的鞋子摆到她脚边:“妹妹想走?怎么不叫姐姐一声?”
      “你真是淮月宫的人吗?我与淮月宫素无仇怨,为何……”
      女子妖里妖气地掩口笑了几声:“妹妹别急,我何时说过找你报仇来了?你说得对,我们素无仇怨,我只是要请你去个地方,帮姐姐做点事。”
      做事?虞晴想不出自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什么价值,除非,她想利用自己对付玉海楼。虞晴苦笑:“妹妹不介意帮姐姐,有妹妹帮得上忙的地方,姐姐尽管开口,何必用‘请’?只是,凭妹妹的本事,怕是什么也做不成。”
      “‘请’你,是因为你背后的玉海楼,太难缠啊。我要妹妹帮忙的事,妹妹一定帮得上。你我姐妹一场,希望妹妹不要对我小气就好。”
      虞晴深吸了一口气:“姐姐想借钱,还是借人?”
      女子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收到玉海楼情报,南琢玉大感惊悚。玉海楼在淮南一带多个城镇查到虞晴与一个叫丁凤仪的女人共同出没,可是未到扬州,两人便一齐失去了踪迹,并且打听清楚这个丁凤仪乃是淮月宫的门人。南琢玉却记得,在历城附近被杀害的两个淮月宫门人中,有一人名为丁凤仪。丁凤仪已死,那么这个淮月宫门人丁凤仪,是什么人?是有人假冒丁凤仪的身份,还是,丁凤仪其实没死?那具尸体被剥了脸皮,根本无法确认身份啊。不论是假的丁凤仪还是真的丁凤仪,在现场留下那样一具尸体设这个迷局,是什么目的呢?既然牵扯上了淮月宫,就不得不再走一趟扬州了。
      淮月宫并未摆出上一次会面的阵势,南琢玉被宫人请到一处庭院,一座凉亭临湖而建,亭子四周薄纱为幔,竹帘卷起,隐隐约约望见其中两个人影,一坐一立。南琢玉在亭外作揖:“玉海楼栖雁山庄南琢玉,叨扰了。”
      淮月宫主正在喝药,没有立即出声回应。咳嗽了两声,将药碗还给旁边的宫人,才道:“南公子离去不过三五日,又临敝派,莫非有什么急事?”
      “在下想向宫主确认一下,在历城附近遇害的两名淮月宫女弟子,可有丁凤仪?”
      淮月宫主闻言愠怒:“不是南公子你带来丧讯说,丁、卢二位师妹遇害了吗?为何反向我来求证?”
      南琢玉道:“确实是我带来的。但两位死者的身份,是听寒山的两位姑娘说的。卢姑娘的身份应该确凿无疑,但那位丁姑娘的尸体根本没有脸,寒山的那两位姑娘会不会认错呢?”南琢玉原先并未向淮月宫的人透露尸体的惨状,此时情急之下说出口,引得一片惊疑之声。淮月宫主竟也说不出话来。南琢玉继续说:“天目山庄的沈小姐下落不明,玉海楼多方打探,得知她最近都与贵派弟子丁凤仪在一起,但前两日突然都失踪了。”
      亭中之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去收尸的人尚未回来,南公子的问题,恐怕要等他们回来才能给你答复。不过,我淮月宫的人,没有挟持天目山庄小姐的道理,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吧。”
      等?眼下事情变得如此复杂,南琢玉难以再耐下心来等待。那个丁凤仪是真是假,是否善类都无人知晓,虞晴丝毫不会武功,在她手里会不会有危险?“宫主,沈姑娘是天目山庄唯一血脉,对玉海楼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淮月宫主被南琢玉一言激怒,拍着轮椅道:“那就请玉海楼自己去找,我淮月宫爱莫能助!雪柳!”
      亭中另一女子立刻上前,扶着她的椅背对亭外的南琢玉说:“南公子,宫主累了,请回吧。”被淮月宫主莫名其妙的态度激怒的南琢玉张口要骂,想到对方毕竟是淮月宫主,生生咽了回去,瞪了她们一眼拂袖而去。
      船篷里的虞晴的视线被两块厚厚的布隔断,丁凤仪偶尔会走出船篷透透气,两人同坐在船篷里的时候,相对无言。虞晴自然不想同她讲话,丁凤仪也没有兴趣聊天。水面上有时能听到其它船上的人的对话,听起来仍然在江淮一带,虞晴不知丁凤仪要将她带到哪儿。
      “丁姐姐,我饿了。你不饿吗?”虞晴忽然道。
      沉默了一整天的虞晴突然对她说话,丁凤仪愣了下:“妹妹想吃东西?放心,很快就到了,姐姐不会把你饿坏的。”她呵呵地笑了几声,弯下腰从一个箱子下抽出一块包着东西的布,形状狭长。丁凤仪打开布,虞晴先见到金属反射的光,才看清那是两把细长的兵刃。似剑非剑,因为它的形状扭曲,犹如匍匐前行的蛇。
      虞晴大吃一惊。她见过那奇特的兵刃,在飞燕城,看管她们的心月狐用的就是这个兵刃。虞晴认为世界上难有这样的巧合,会有另外的人使用这种奇形怪状的刀。此时想来,丁凤仪行径古怪,和心月狐确有几分相像。可是,她的样子,明明和心月狐全无半点相似。虞晴偷瞄她的面部,她的模样说不上漂亮,顶多算秀气,心月狐其实比她好看不少。
      难道,是易容术吗?虞晴从前听说过世间有一种易容之术,可以令人改头换面,外貌上判若两人。但她从未见过真正懂得易容术的人,哪怕是南家那样精通旁门左道的世家,也没有易容术一说。在青垅山谷,林谷主说过“世界上有可以将他人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人,但绝无可以将他人的容貌模仿得天衣无缝的人”,虞晴一直对林谷主的话深信不疑。林谷主说人可以通过化妆使外貌发生视觉上的变化,但没有人能不着痕迹地让自己完全变成另一张脸,除非这二人原本就十分相像。
      “除非——像面具一样,将一张完整的皮揭下来,贴在脸上。”
      “妹妹可要好好保养这张脸,姐姐还有用呢。”
      两个声音交织响起,虞晴毛骨悚然。难道,她想要用她的脸——丁凤仪若想要她的脸,可以直接杀了她,为什么要带着她走这么远?
      小船摇摇晃晃地靠岸,虞晴终于得以走出船篷,却见外头已是星夜。转瞬即逝的风声,“噗通”,有物件落进了水里。虞晴正要回头,一只手放到她腰间,身后的女人在她耳畔声音轻柔地提醒:“妹妹别走丢了。”
      虞晴笑笑:“姐姐的武功那么好,还怕妹妹走丢吗?”刚刚那声异响,应该是船夫吧。丁凤仪干笑了几声,将手收回。她知道虞晴不懂武功,逃不出她的掌心。
      这是一个村庄的渡头,虞晴跟着丁凤仪走进过一片稻田,进了村里。丁凤仪敲响了一个比周围村舍气派的院子的门,敲了几下,听到里头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来了。”过了小片刻,右边的木板门向内打开,一个男子把着灯站在门内。男子看到门外的人,镇定自若,让出道路:“姑娘请。”
      丁凤仪大大方方地走进门,转头喊虞晴:“妹妹,进来呀。聂大夫不是外人。”
      她走进门,对立在门边的聂大夫屈膝一礼,聂大夫颔首回应。他在她们背后关上了门。
      院子里摆着几个架子,有些竹匾里还盛着药草。庭院中弥漫着草药的气味。聂大夫将她们带到一个房间里,从衣橱中取出了一套被褥,放在床上铺好。他的举止斯文,那着单薄青衫的背影,和林谷主有几分神似。大抵行医之人,都是这般气质吧。聂大夫将床铺好,转身对虞晴说:“寒舍鄙陋,请姑娘屈就。”虞晴注意到,他没有搭理丁凤仪,径自走出房门。丁凤仪追了出去。聂大夫在门口说了句:“请这边谈话。”
      虞晴走到了门口,看见他们的身影朝另外一排房子过去。真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想到行止诡异的丁凤仪,又得作罢。她关上门走回房内,事已至此,不如安心睡上一觉。
      聂大夫家的被褥透着淡淡的药味,和青垅山谷好像。虽然明知多想无用,虞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丁凤仪出于什么目的,把她带到这里?她和聂大夫商量些什么?聂大夫也不知是不是善类。
      快一年了,好想回青垅山谷看看林谷主和他那两个可爱的小徒弟。从幽城来犯以来,青垅山谷无疑是虞晴住过的最美好的地方。那里宁静祥和,仿佛世外桃源,丝毫不为幽城造成的恐怖氛围所浸染。如若这次能平安,一定要回青垅山谷去看看,虞晴打定主意。哎呀,虞晴忽然忆起,她在青垅山谷时就开始写的《八方志》,遗落在了原来那艘船上,丁凤仪将她强行掳走,并没有给她收拾东西的机会。虽然她可以再写一遍,可她写了好几个月才写下的那些内容,不是白费力气了吗?原本竭力维持的平静的心情,此时不由烦躁起来。
      丁凤仪修长的身影立在聂家的厅堂里:“药材我已经找到了,你可不能食言。”
      聂大夫的脸色凝重:“那可是活人!”
      丁凤仪嘻嘻笑着:“活人变死人,只是一眨眼的事。怎么,你想试试?”
      聂大夫盯着她邪笑的脸半晌,若无其事地露出恬淡的笑意:“怎么狐姑娘又换了张脸?”
      “都怨这贱人!”“丁凤仪”的指尖停在自己脸颊上恨恨地道,“我原来的那张皮多好,被这贱人划破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只好将这贱人的皮剥下来暂时顶着。你知道我之前的那张是谁的吗?奉天掌门的夫人、天下第一美人杨明玉。竟然被这贱人弄坏了,恐怕再也找不到那样好的皮相了。”
      聂大夫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心月狐回忆着之前的事:“这贱人居然是杨明玉的师妹,是她命不好,若不是那日在历城被她识破,我也懒得杀她。聂大夫,你看那张脸可用得?”
      “我不知道,我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聂大夫摇摇头:“此事需得谨慎,万一弄不好,你的辛苦就白费了。先让她在我这儿住一阵,我开始给她用药,养护好那张脸,到时才好取用。”
      心月狐问:“多久?”
      “视情况而定。少则半个月,多则二三个月。”聂大夫见心月狐一脸不耐烦,赶紧说道:“狐姑娘,这事心急不得,这可是关系狐姑娘你的心愿的大事。”
      心月狐瞥了他一眼:“我倒是有更中意的,但那女人被我们城主看上了,城主肯定不许我用。”
      聂大夫笑着说:“狐姑娘找到的这张脸已经很美。”
      “是不错。而且,她是玉海楼的人。我想,用了这张脸,想必日后会有诸多便利。”
      聂大夫露出诧异的表情:“她看起来柔弱得很。”
      “谁说玉海楼的人都会武功了?玉海楼辖下,不是有四山庄吗?这些山庄里,一无所长的少爷小姐多了去。”心月狐也是在认识沈虞晴一行人之后才了解。
      “这个姑娘来自四山庄?哪一家?”
      “那个死绝了的沈家。”心月狐提起沈家,满不在乎:“我把沈家杀绝了,然后自己去当沈家的女儿,哈,是不是很有趣?沈家的人在地底下,不知是生气多一点,还是欣慰多一点呢。”
      聂大夫摸着胡须沉思:“沈家——”沈家唯一幸存的女儿重伤几死,青垅山谷谷主林南星用换皮之术把她救了回来。此事经由玉海楼的宣传,江湖上无人不知,青垅山谷年轻的谷主林南星随之名声大噪。聂大夫想着虞晴断了的左臂,那应该就是天目山庄惨剧的见证,眼前恍惚见到了青年得意的林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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