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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忆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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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秋天是个回忆的季节,敖老爹捧着自家酿制的水酒勉强脑补成佳酿在自家的茅草房子外头举头望明月,低头说曾经。敖墨被强拉着听敖老爹说他当年的光荣事迹,听得几乎要睡着。
敖老爹自然不叫敖老爹,人家大名敖年林,乃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很受看重。敖家虽然不是大族,至少也算是个诗书礼仪之家,敖老爹的爹,敖墨他们的爷爷是当世大儒,很受当今皇帝和前一任皇帝他们的爹老皇帝的喜爱。
说起来,敖年林当皇子侍读还有段缘故。
话说老皇帝当年很喜欢当今皇帝当初的三皇子,一心想立这个儿子为太子,无奈底下一堆老臣以死相谏,天天说什么立长不立幼、祖宗之法不可废的,死活不肯老皇帝把太子之位给三皇子。
老皇帝魄力不足,震慑不住下头那些天天要死要活的老臣,只好继续让大儿子继续当太子。但是心里头毕竟还是觉得对不住这个三儿子,于是一心想着要补偿这个儿子,怎么补偿呢?老皇帝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给老三找两个伴读。老皇帝还安慰老三说咱们当不了太子了,待遇就略微提高一点,别的皇子只有一个伴读,我给你找两个,多看重你啊。
三皇子内心翻着白眼接受了不靠谱的父皇的提议。本来老皇帝已经给他找好了一个伴读了,也就是周老爷周颂。既然再找一个,老皇帝一寻思,比较受他喜欢又性子好还小有才名的小一辈里头也就只有敖年林了。当初选伴读的时候,敖老爹懒得进宫应付龙子龙孙们,装了好几个月的病,伴读名单下来没多久他就自动原地复活了,没想到老皇帝突然脑子一抽又想着再找一个伴读,一看他老人家身体好了,很开心的就下了旨,于是敖老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三皇子的伴读。
所以说这就是命啊。敖老爹对月感慨。
敖老爹对于成为皇子伴读是充满着抵触情绪的,也因此他基本都处于消极怠工的状态,就是三皇子让他往东他偏往西,当然这个问题我们也可以归结为中二病,不过归根结底他就是不肯顺着皇子来。敖年林小朋友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觉得大概这样皇子就会把他给辞了。
这么傻呼呼的做法敖老爹他爹是很嗤之以鼻的,但是敖爷爷觉得小孩子跟他说道理没有用,非得他自己从失败中总结经验。
因此,就这么反抗了一个月,向来没人能琢磨透的三皇子反而觉得这个伴读很好玩,至少比那个天天满脑子仁义道德诗书礼法的周颂要好得多。敖年林一直没被辞退,反而天天被三皇子指挥来指挥去,没过多久他自己也发现这么做是有问题的,再加上慢慢也习惯了当伴读,于是行为渐渐就正常了。
三皇子少了点乐子,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个小伴读跟自己很合得来,至少不像周颂那么死板,平时太傅考校功课都得靠自己,周颂从来不帮忙,自从跟敖年林混熟了,两个人狼狈为奸,成绩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与此同时,敖年林也发现虽然这位殿下表面看起来好像对太子挺尊重,但心里头早就有了不满,尤其是朝夕相处的人,很容易就会发现这位殿下的不满。当然,周颂那种只喜欢念书的人自然是发现不了的。
好巧不巧,敖年林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他觉得这位三皇子想来是要反的,自己既然是他的伴读,政治上来看肯定也就被看成是三皇子这一派的人了,反正也逃不了了,干脆帮着皇子反了算了。
存着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敖年林暗示了几次,三皇子也就明白了这个伴读的心思。两个人因此更是打得火热,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商量要怎么积蓄力量为未来做准备,面子上还得做出个放纵声色犬马的样子。
敖爷爷看着儿子这个样子,很快就猜出了儿子的想法,为了避免给儿子造成什么不便,也为了不影响自己家其他人的生活,一向放养儿子的敖爷爷默默辞了官,领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回了老家。虽说四十来岁辞官有点过分,不过前头也说了,老皇帝很喜欢敖爷爷,而且敖爷爷的理由还是要回老家隐居做学问,为国家文化事业的发展添砖加瓦,老皇帝想了想也就放了行。
自从告别了老爹,敖年林同志和三皇子殿下越发打得火热,年轻人总是有燃烧不完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想象,尤其是两个兴趣相投的年轻人。两个人可以就未来要怎么建设三皇子的封地谈一下午,也可以就明天想买点什么东西吃扯几个时辰,还可以就到底谁家的女儿比较好看争一天。
也因此,三皇子借口说小敖爹娘管不了他一个人住不方便,干脆跟老皇帝讨来跟自己一块住了。敖老爹乐得被包吃包住,迅速收拾好东西送货上门了。
就这么朝夕共处了几年,时间长到足够两个人相看两厌,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让敖老爹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只能笑着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些年充满了少年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对未来的无尽希望,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记下来的大事情,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倒是一直放在心里头。
后来,三王爷封了王,去了自己的封地,开始努力又小心的招兵买马,打通各个关节,积蓄力量为未来做准备。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三王爷和敖年林认识了当时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兵的杜元帅。敖老爹还记得那年外敌犯境,三王爷为了塑造良好形象顺带勾搭几个有前途的将军为未来做好准备跑去了边关,当然表面上还是说为了保护国家贡献力量。两个人刚到的时候正是战事最紧张的时候,偏偏三王爷脑子一热——虽然敖老爹怀疑是因为他反应慢了半拍——一冲就去了阵前,差点没被乱马踏死,好在杜元帅——当然那个时候还不时杜元帅——救得及时,三王爷才成功从阎王殿里脱身。
当时老皇帝尚在位,听说这个儿子身先士卒去了战场,还差点小命都没保住,很是感动,再加上对儿子那么点小小的抱歉,一高兴就赏了好几箱宝贝给三王爷,顺带还给三王爷提高了点俸禄,而一直陪着三王爷的敖年林也因此很是风光了一会。杜元帅也正是因为救了三王爷,从此开始了风光的人生。
三皇子这个人呢,领兵打仗不算很靠谱,但是好在有识人之明,脑子好使找得到大方向,又肯放下身段跟人交流,再加上还有个敖老爹在边上帮着,去了一趟边疆就收获了边疆战士的喜爱。尤其是杜勇,因为是救命恩人,被特别优待了一些,对三王爷简直恨不得掏心挖肺。
成功达成目的的三王爷开心的启程回封地,兴致一来就请了敖老爹去当地最好的酒楼吃饭。那家酒楼的少东家正是钱德他爹钱老爷,当然钱老爷也不叫钱老爷,钱老爷大名钱源。这个名字还是有讲究的,所谓金生水,而且钱的源头那肯定钱是源源不断的,因此钱老爷得名钱源。自从混熟了,三王爷和敖年林就不叫他钱源了,他们喜欢叫他再续前缘,有的时候两个人犯犯贱还喜欢问他再续是谁。当然以上乃是后话。
钱源第一次看见三王爷和敖老爹就凭着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两三年的眼光给两个人戳上了“非富即贵,狠狠宰”的标签。后来混熟了刚好他把偶像从范蠡变成了吕不韦,一发现三王爷的身份,再多方打听出三王爷的野心,不用三王爷和敖老爹拉拢,他自己就主动上了贼船。
后来,三王爷凭着自己的能力,自己舅舅家的势力,杜元帅等一批武将的拥护,钱家的财力,敖家在文官中的号召力,慢慢就变成了太子眼中雄踞一方的毒瘤。但是太子这个人从小就没什么魄力,皇后所出又是长子,从小就没什么危机感,唯一一次老皇帝想让他从太子这个位子上下来还没成功,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
太子就这么纠结着要怎么除了弟弟,一直纠结到老皇帝驾崩自己即位。结果皇位还没坐舒坦,就被三王爷起兵谋了反,悲悲戚戚成了阶下囚,没多久就抑郁而死,当然具体是抑郁而死还是今上心情好弄死的就没多少人知道了。自此,当今圣上开始了漫长的统治生涯,之前也说了,皇上这个人打仗不算在行,但是倒也还算是个明君,他自己也愿意花时间,国家因此蒸蒸日上,好一派太平盛世。
“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不都知道吗?咱们就被排挤了呀,然后就到桃花源了。”
“可是为什么要排挤咱们啊?都是当初陪他打江山的人啊。而且咱们又不高调。”
“也许他就觉得功高震主了呢。皇帝的心思你要是能随意猜出来他就当不成皇帝了,天意难测啊。”
敖墨抬头看老爹,突然发现敖老爹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是泪光。
“什么少年情意值千金啊啊,都是假的。这么多年过来了,我只庆幸他没有真正赶尽杀绝,最终还是念着当年的情意放了咱们一马,不然咱们可就都得死在京城了。哎,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老咯。”
“那你会恨皇帝吗?”
“恨?为什么要恨呢?”敖老爹看着天上挂着的那轮弯月出神,好像想到了什么,“你看月亮,很多年前我在边疆看见的也是这个样子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爱啊恨啊的哪里能和月亮一样一直都在呢?再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好的了。”
后来,敖老爹说他还是愿意一直留在那个和当今圣上朝夕相处的那段时光,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未来要发生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就好像只要有些不切实际的想象,再没有什么更好的了。
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