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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雀屏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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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真苦着一张脸道:“父、父亲说,若不采得半篮发汗草,便没、没有晚饭吃。”
抱真被韦望春责罚,是受他所累。因他总有些放心不下,执意偷看韦望春对尉迟璋施针之故。李莫心有愧疚,便拍着胸膛道:“这有何难,我帮你去采来便是!”他又挥手指向尉迟璋:“你也来帮忙!若是抱真挨饿,你便是罪魁!”
发汗草多生于两忘峰北麓,李莫一路低头走来,渐渐与抱真走散,竟不觉来到了雀屏岭。
雀屏岭是巢山一处险峻山岭,更因一处形如雀屏的悬崖得名。
篮中的发汗草已有小小的一团,李莫心中满足,便在一处山石上坐下歇脚。
身边不见了尉迟璋,想是又被山中的金粉凤蝶引到别处去了。那小子傻傻追赶蝴蝶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好笑。
李莫不觉咧嘴微笑,忽地隐约听见有人唤道:“这不是贤王家的阿莫么!”
循声寻去,爬满紫藤的山壁上竟有一个幽暗的石洞。
洞口以儿臂粗的玄铁为栏,一个人从铁栏中伸出手来向他召唤。
走得近了,但见那人肤白胜雪,披散的头发颜色淡薄,现出些灰白光泽,正笑吟吟看着他。
李莫惊道:“不栖,你竟被关在这里!”
那人正是被捉回的白乌鸦不栖。李莫随父亲出入宫廷,见过他多次,也曾随他玩耍。只觉他亲切和善,诙谐有趣,却不想他竟会犯下盗取巢山至宝的罪过。
李莫有些怔忪,不知该怎样应对。反倒是沦为阶下囚的不栖浑不在意,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不栖叹息道:“今日送饭之人迟迟不到,我腹中饥饿得很,阿莫你帮我摘些那边的浆果来吃可好?”
山壁附近杂生着些灌木,生出一串串被唤作美人唇的鲜红果子。
不栖嘴唇干裂,衣衫破败,一双手上沾染着好些干涸血迹,全然没有了当初墨羽宫中一袭白衣的风流形态。
李莫心中有些难过,又被他浅褐色的眼睛盯着,竟鬼使神差地采下一捧浆果送到不栖面前。
不栖不去接那些果子,只从铁栏后伸出双手捏住了李莫面颊,叹息道:“这副模样真是像极了幼年的陛下。”
不栖眼眸弯弯,满是笑意,却猛地扼住李莫咽喉。
李莫骇然得睁大了双眼,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而不栖的双手竟是越收越紧。
意识迷蒙间,李莫只觉有一道小小身影从余光中闪过,而不栖也突然松手将他推到在地。
他大口呼吸,正见尉迟璋从腰间挥动一把短剑向不栖斩去。
那把剑是尉迟璋从长安家中带出的,一直挂在腰间,被李莫看做是凡间俗物。但正是这把剑在电光火石间,将那三四根玄铁柱齐齐斩断。
剑铁相交,铿锵悲鸣,宝剑脱手之时,尉迟璋也向后倒去。
李莫慌忙爬了过去,将双眼紧闭的尉迟璋抱在怀中,呆若木鸡。
刚刚铁金鸣响之中,还夹杂着一个少年的稚嫩嗓音。
尉迟璋竟然开了口。
他第一次高声唤出的却是两个字——李莫。
铁柱折断,不栖施施然走出,在李莫面前蹲下身,伸手抚弄李莫头顶,笑道:“他只是被震得晕了过去,没有妨碍。这次真是多谢。”
他将李莫手掌展开,放下一个草茎编折的蚱蜢,“将这个转交给李简。”
李略急急入宫,将不栖从雀屏岭脱逃之事上奏金眼王。
金眼王低头把玩着那只草蚱蜢,半响才道:“阿莫可是无恙?”
李略见他绝口不提追捕不栖,心中也便有了计较,也按下不提,只说李莫无事,倒是尉迟璋心脉受损,至今未醒。
金眼王挥手让内侍取出宫中秘藏的伤药几盒,并一些细制的糕点果子赐予李莫二人。
捕获不栖是暗中行事,他再次逃脱也无人知晓。白乌鸦盗取巢山至宝的巨大波澜竟也渐渐平息,慢慢无人提及,唯一因此受到牵连的,就是李莫。
李略以纵走要犯为名,要他禁足三个月。
以往犯错,父亲虽然口上说得狠厉,要吊要打,但在母亲拦阻下却也难以落实。此次竟狠了心惩治于他,将他一人关在王府西南角的小院中。
院内唯有两层阁楼一间,栽着几棵睡莲的小池一方。阁楼虽然简陋,但内里也是高床锦被,更有人按时送来三餐。
李莫每日在阁楼上开窗张望,眼巴巴盼着有人经过。
但家人仆从得了李略训示,无事不敢靠近,李略又在院外下了禁制,数丈之内,连可以陪他说笑解闷的飞鸟也不曾有过一只。
李莫无人闲话,烦闷异常,心中又记挂尉迟璋伤势,方才体味度日如年之感。他趁相熟的侍女送饭时苦苦哀求,但却没有谁有那般胆量,肯私放了他。
李莫孤立无援,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逃脱之法。
不知是谁将一个花锄遗落在院中,被他寻了来,趁夜半无人之时在西南角院墙下挖起洞来。
月光之下,倒还看得真切。他停停歇歇,半个时辰后竟真被他掘出一个坑洞来。
李莫手脚并用,爬出墙外,见四处无人,借着树影遮掩,向尉迟璋所住之处跑去。
他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闪身而入,又摸黑绕过一座屏风,却还是踢到一个铜盆,发出铿地一声。
李莫惊吓之下,向后退去,又碰倒了一个花架。
只是那般声响,却好像没有惊动任何人。
李莫定了心神,索性大摇大摆走到尉迟璋床榻之前。
黑暗中,只隐约看到一人轮廓。听他鼻息轻缓悠长,像是睡得正熟。
想起尉迟璋昏迷时的苍白脸色,李莫到底放心不下,自怀中取出那块萤石。幽蓝暗光映照下,尉迟璋平卧安睡。
经过几日修养调理,尉迟璋身体已复,又得周澄日日汤水滋养,面颊上还胖了一些。
李莫心中有些郁闷,看样子小傻子应是平安无事,只苦了自己做了笼中之鸦。
他心中不平,便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去捏迟璋面颊。
正暗暗使力,尉迟璋竟缓缓睁开眼来。
李莫一时愣在那里,竟忘了收回手去。见尉迟璋缓缓皱起眉峰,李莫慌忙松了手,挤出一个笑来:“我特意前来看你,见你无事便安心啦!”
他做出一个自以为最是洒脱的姿态,却不知此时自己发髻歪斜,满面尘泥。
尉迟璋突然撮起嘴唇,似要言语。
李莫仔细听来,竟真有简短模糊的声音,便附耳到他唇边。
“蠢蛋。”
他反复几句,李莫终于听出“蠢蛋”二字,不由大怒。
但顾忌尉迟璋始终因救他受伤,便强自忍耐,挥手将他推向内推了一推,自己爬上床去。
“我乌衣族人自是卵生,哪个不曾做过蛋。只是你本不灵光,却说人愚蠢,当真可笑。你怕还没全好,我且不与你计较。”
李莫气哼哼扯过大半锦被盖在身上,此时方觉困乏之极,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