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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恋心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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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顾带着赵玄瑛奔逃,不知不觉深入密林,迷失了路径。此时只好抬头去寻北斗。如今已经入夏,斗柄所指,即是南方。辨明方向后,李莫再不肯耽搁,一路南向而去,赶往杨女坡。
夜色逐渐深重,头顶只有牙月相照。他骑着雪夜来于林中穿行,渐渐地,竟觉得头昏脑重,眼前一阵阵晕黑。
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为相助南家众狐脱逃,他强行忍耐自身诸多不适。此时心弦既松,便觉得呼吸沉重,中衣一点点被汗水洇湿,冰凉凉贴在身上。李莫这才想起,自己也吸入了大量豹眠木烟气。
他本以为豹眠木是专门克制狐狸的灵物,对羽族并没有那样大的效用,因此自己才没有如南家狐狸一般现出原身。此时不由惊恐地猜想:那时不见其效,原来是未到时候么?
李莫身体摇摇晃晃,为了防止跌下马来,双手紧紧抓住缰绳。勉强集中精神算了算,走了近一个时辰,还有一、两里路便到杨女坡。
虽然尉迟璋似是接受了一大家子狐狸亲戚,还有自己半狐的血统,但李莫却还不想让他知晓自己真身。他几次想调转马头,让雪夜来随便载自己去什么地方,可又担心尉迟璋不见自己,定会返回蓬鹊山寻找,那时保不准又会遭遇金吾卫。
思来想去,李莫终是将心一横,朝杨女坡奔去。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尉迟璋以身犯险。
这一小段路途,竟是十分煎熬。他胸中好似包了炭火,灼热烧烫得厉害,像是要将周身血肉炙烤成灰。颠簸中,一呼一吸都成了难事,逼迫得他只想挣脱人身化为黑鸦。
李莫咬紧牙关忍耐,汗水流下来沾湿了眉睫,致使眼前愈加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水流飞泻而下的轰响越来越清晰。他心中明白,水瀑已在近前了,于是用尽全力打了几下马背。雪夜来疾驰起来,到了水边骤然停蹄,扬颈嘶鸣。
李莫浑身失力地跌下马去,然后手脚并用地投身入水。浸没在清凉潭水中,胸中热意似乎有所消减,直至气息耗尽,他才挣扎着站起身来。
冷水一激,似是缓解了豹眠木烟气之力。李莫努力平复了呼吸,缓缓地转过身来。散乱的目光中,却见一人身影——尉迟璋不知何时抵达此处,正坐于马上静静地看着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时木立水中。
瀑水像是一匹暗白的素练悬挂,水流奔腾而下,落于石上激起崩珠碎玉似的水花。岸边杂花生树,岩覆绿苔。而潭水青碧,倒映着一弯颤巍巍的瘦月。李莫披散着湿淋淋的头发,半张着口,愣怔地站在水中。他衣衫尽湿,紧紧贴覆,勾勒出颀长修美的身形。
尉迟璋快马赶至,看到的就是这样情景。
李莫再没有往日纨绔子的洒脱形态,竟是少有的狼狈。尉迟璋初时只觉可笑,待仔细看去,心中却猛地一动:怪不得那赵玄瑛偏要将他摄走。
如果是我……
如果是我,怕是要做得更加彻底一些。
这个念头从心中一闪而过,如同电闪扯破暗云雨幕,一瞬间照亮了他刻意隐藏和尚未察觉的一份心思。
他心中摧枯拉朽地突破端方直正的界防藩篱,面上仍是一派漠然。只是眼眸之中冷厉和热烈纠缠一团,不住地争斗变幻。
李莫有些毛骨悚然,哑声道:“阿璋何时到的?”
尉迟璋利落下马,走到岸边:“就在你跳入潭水之时。”
李莫咳了一声,低下头去,眼目乱转:“岸边绿苔湿滑,这才失足落水。”
尉迟璋只定定看他,半响才道:“快些上来。这一趟已经害你伤了手臂,若再受凉,更无法向你家中交代。”
火焰如舌,于枯叶木枝中腾起。李莫脱去外袍,穿着中衣贴近烘烤。尉迟璋惯于荒野行军,遇林射猎,见水捕鱼,此时又从潭水中叉出两尾香鱼,破腹刮鳞,架在火上。
尉迟璋似是一心一意盯着眼前的烤鱼,明灭火光在他端整脸上跃动。李莫不再像方才那般血热气闷,也有了些精神询问南家之事。“南家……人可都安然无恙?”
尉迟璋道:“三只红狐丧命,其余诸狐顺利逃出。”
他直言称狐,胸怀甚是坦荡,倒显得自己束手束脚的心虚。李莫至此再无顾虑,安慰道:“本是飞来的横祸,如今这般结果,已是上天佑护了。”
尉迟璋突然道:“三郎早就知晓阿娘是蓬鹊山的狐族。不然她何必要你与我同行?若不是金吾卫过早赶到,围困南家,我怕是仍被蒙在鼓里。”
李莫只得硬着头皮承认,又讪讪道:“尉迟夫人并未对你言明,一来是心存顾忌,二来也是为你着想。”
尉迟璋淡淡道:“何须辛苦掩饰,顾虑重重。无论怎样,她都是于我有生养大恩的母亲。”
李莫闻言,心中大动,不觉愣愣地望着他。尉迟璋似有所觉,也抬起头来,更伸出左手向他面颊探去。
李莫猛然惊醒,本能地微微向旁躲避。那只手略一迟疑,随后便不着痕迹地落在他右耳之上。他嘶地一声捂住了自己耳朵。那是他前去营救赵玄瑛时,被飞箭擦过耳廓,留下了创口。
尉迟璋眯起眼道:“记得你冲入林中之时,仍是毫发未损。”
李莫只是干笑,含糊道:“刀剑无眼,那时又是飞箭如蝗,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为了不再谈论此事,他忙慌手慌脚地将香鱼从火上取下,叫道:“怕是糊了!”
尉迟璋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追问,只是提醒道:“香鱼多刺,慢些吃。”
潭水中的香鱼以暗苔、水草为食,肉质细嫩,滋味鲜美。豹眠木似是再无影响,又有美味在口,李莫心中十分舒畅,随口玩笑道:“阿璋见了南家众人化狐,却面色不变,是真的胆大无惧,还是缺少神情变化,心中实则骇得发狂?”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却听尉迟璋道:“我自与三郎相识,已是见怪不怪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霹雳当头。李莫忘了咀嚼,半响才鼓起勇气问道:“阿璋此言……何意?”
尉迟璋见他战兢兢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转而言道:“三郎难道忘了曾为我解困,除去那木兰花妖?你我一道,也见识了几个精怪,经历许多奇异事。”他盯着李莫眼睛,“三郎以为尉迟璋话中有什么弦外之音?”
李莫忙急急摇头,一颗悬起的心复又放回肚子里。
经此一事,他再不敢随意招惹尉迟璋,只是安分地低头吃鱼。偶尔偷眼去看身边人,总觉得这人似乎不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木头一般的尉迟璋了。
相较去路,回程异常顺利。两日后,二人便入了长安城。进了明德门,沿着朱雀大街直行,就到了安仁坊。由安仁坊东向而行,便可抵达李宅所在的安邑坊。
二人在尉迟府门前停了马。尉迟璋有心相邀李莫入府休息片刻,却见红日西沉,暮鼓将起,有些担心坊门闭合,李莫无法返回家中。
李莫却有些归心似箭了,在旁笑道:“雪夜来先借与我,他日还你。阿璋你只管放心,每日定将它喂饱,绝不会短了口粮!”
两人正要分别,突然有一人冲上前来,拉住撼翼的缰绳,对着尉迟璋哀叫道:“郎君可算回来了!家中出了大事!”
这个三十多岁的高瘦汉子,正是尉迟家接替穆全任管事的伍小六。尉迟璋道:“什么事?怎地这样惊慌?”
伍小六满面焦急,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夫人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