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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僧了空 ...

  •   南白璧一入昭德殿,便有一个小宫人轻步上前,将她迎至大殿东侧落座。左左右右五品以上的命妇,各个满头珠翠,锦衣绣裙,更精心画了时新的面妆。

      尉迟恭素来以刚烈果敢为人称道,在外更有清廉自持的声名。她作为正妻,于服饰衣妆上便也只求合礼得体,无心竞逐华丽,落人话柄。更何况她容颜难老,再加修饰装扮,更易惹人生疑。

      雅乐声中,崔太后入殿,坐于北向高座之上。众命妇见礼后,三面的纱帷缓缓落下,遮住一副副夭矫面容。宫监尖细的声音随后在殿外响起,请了空法师上殿,为太后宣讲《涅槃经》。

      不多时,一个身穿御赐浅绯僧衣的和尚披着朝晖缓步而来。自他踏入殿内,私下里便响起了窃窃的私语声。了空享有盛名,更获太后荣宠,众人皆以为他是个多年修行的老僧,今日一见,却是肤白素洁,俊美沉静的青年僧人。了空一直低垂头颅,向太后问礼之时才抬起眼来,颜色浅薄的眼珠直如琉璃一般。身旁的妇人忍不住凑到南白璧耳边低声笑道:“这活脱脱一个面如秋月,目似莲华的阿难陀。”

      南白璧死死盯着了空身影,一颗心如坠冰窟之中。这哪里是什么苦修数年,青灯相伴的世尊弟子,分明是巢山的叛逆白鸦不栖。当年她以透露不栖藏身之处为条件,换取巢山应允医治尉迟璋,这才致使不栖被擒蓬鹊山。他今日现身,所为何来?

      了空声音低沉悦耳,讲述大般涅槃是解救痴迷,出离生死,无穷无尽不生不灭之境。南白璧心中芜乱,一字也不曾入耳。

      正煎熬中,一个宫娥惊慌而入,与立于纱帘内的女官耳语几句,那女官随即低声上禀崔太后。崔太后变了脸色,倏地起身,颤声道:“打断大师真言妙解,宣讲《涅槃》还是留待他日罢。幼子宁王突染急症,还请大师移步昭庆殿,为宁王祈福祝祷。”

      太后起身离去,了空紧随其后,轻薄的纱帷升起,各命妇无令不敢自行散去,也跟随前往昭庆殿。

      昭庆殿外,黑压压站满了贵妇女官和宫娥宫监,环佩轻响,压抑的低语如同绵密春雨;殿内太医署医正和禁咒博士各施手段,有人切脉施针,也有人口诵咒文,闹哄哄乱作一团。南白璧隐身众人之中,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了空背影。

      宁王含章是遗腹子,自幼孱弱,如今不过十一岁。慈母看待幼子,自然是手捧口含,百般的怜爱。此时见爱子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心中急痛如煎。小半个时辰后,太医令率领医正等人满面油汗地纷纷跪下,口称恕罪,竟是无法查明病因。

      崔太后立眉,嘶声道:“尽是庸奴,宁王若生好歹,看不一一绞杀你们这些无能之辈!”她面白如纸,眼前阵阵浓黑,绝望之中突然想起了空,将他急召入内。

      了空查看宁王容色,更探手切按他颈脉,随后便一言不发。崔太后几番追问,了空才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王之疾,确有疗法。”

      崔太后大喜:“一向知晓大师神通妙手,若救回我儿,愿出金银钗环并绫罗锦缎,在慈云寺为大师修建七层浮屠。”

      了空面露难色,半响才道:“只需常药五味便可救宁王性命。不过,所需药引却极为难得。若说出这药引,小僧即造杀孽,多年修行毁于一旦,死后也当堕割舌地狱。”

      崔太后见他不欲吐露,面上隐现杀意,只片刻后,她双眼中竟滴下泪来,匍匐于地,恳求道:“这般罪孽,只算在我身上。若大师肯发慈悲,将药引说出,我定会恳请官家在各郡县修建病坊百座,救天下病痛疾苦,为大师积攒功德!”

      南白璧与众人在外苦侯,日光之下,汗湿额发,那些头戴假髻的更是闷热难耐,频频拭汗,面颊上的胭脂沾染了一条条巾帕。大殿门扇突然洞开。一个宫监歪歪扭扭跑了出来,高声叫道:“命左金吾卫将军卫风华速派百人前往清河郡蓬鹊山,猎取白狐,取髓复命!”

      南白璧面无血色,瞪大了双眼看着从殿内从容走出的了空。

      了空眼若晨星,于众人之中准确地对上了南白璧的目光,嘴角牵动,现出一抹淡薄笑意。

      ————

      慧基伏诛,他敛取的大量资财却不翼而飞。周湛等人推测,应是灵武白鸦暗中做了手脚,卷走了金银财物。金甲卫此番不仅擒获两只白鸦押送巢山,又断绝了白鸦的生财手段。吃了这样大亏,灵武白鸦虽然暂时没有异动,却难免再起波澜。

      为保万全,韦抱真被送回巢山。李莫本想让曹保保一并返回,奈何曹保保并不像抱真那样好拿捏。只劝说了几句,便撂脸子,瞪眼睛,几欲翻脸。最后更没头没脑道:“急难之时,更不能撇下你一个。”

      李莫不怕他恶狠狠凶巴巴,却怕他一本正经、平和深沉地说话。此中原因,他不明白,更不曾细究。他一贯拿曹保保没有办法,此时便只好听之任之。

      这一日午正时分,李莫出了宅门,想去同坊沉香桥南的宅院探望舅舅周湛并一干金甲卫弟兄,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一个小仆跳下车来,递上一张素笺:“我家夫人请郎君过府一叙。”李莫仔细读了笺上文字,心中虽有踌躇,却还是上了马车。

      李莫随同来人前往尉迟府,被一路引至南白璧所居院落。南白璧枯坐房中,不见往日绰约姿容,竟显露几分憔悴颜色,一见李莫便直言道:“今日请三郎前来,是有一事相告,受太后隆宠眷顾的了空和尚,正是巢山叛逆不栖!”

      虽然早生怀疑,但如今被南白璧点明证实,李莫还是吃了一惊,“夫人如何得知?”

      “我今晨应召入宫听法,亲眼所见。”她突然看向李莫,冷声道:“巢山乌衣明明擒获不栖,又怎会让他逃脱!以致今日蓬鹊山受此池鱼之殃!”

      自己不慎受了挟持,尉迟璋挥剑相救却砍断铁栏,这才令不栖逃出雀屏岭石牢。此后金眼王竟不再追查,放任这叛逆自在悠游。种种内情,并不能言明。李莫只是惊讶道:“与蓬鹊山又有何相关?”

      南白璧素来冷静多智,此时声音却微微发颤:“不栖受命医治宁王,却说需用白狐髓做为药引,更指明蓬鹊山居有白狐。如今金吾卫已经奔赴清河。是我一心医治阿璋痴症,这才暴露不栖行踪,为他怀恨,为蓬鹊山惹来今日祸患……”

      她突然执起李莫右手道:“想恳请三郎一事。可否与阿璋一同前往蓬鹊山为我母家报讯。阿璋并不知我……出身来历,更不知南氏本是狐族。你与他同行,若可转圜,便为我遮掩一二。”

      李莫被她握住手,有些心惊胆战,却还是毫不迟疑道:“莫说此事因巢山而起,单论与阿璋相交之情,我也愿意同往。”

      南白璧闻言愣了愣,脸上随即绽出一丝笑意,拔下头上一支珠头簪,递给李莫。“这支簪子出自南家,可做信物,另有一封信在阿璋手中。你们路上若是遇事分散,便自行前往蓬鹊山,千万记得报讯紧要,半分迟疑不得!”

      李莫点了点头,耳边忽然听得沉稳脚步声,转过身去便见尉迟璋立于门前。

      尉迟璋见了他,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却只是转眸去看自己母亲。

      南白璧忙道:“清河郡最近不太平,你也说过,李三郎曾修习些法术,有他与你同行,我更放心些。你们两个切记,送信即回,莫做盘桓。”

      尉迟璋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道:“我再去牵一匹马,上好鞍鞯辔头,即刻启程。”

      李莫有些傻眼,喃喃道:“我还不曾准备换洗衣物、澡豆面脂、毛毡油衣……”

      尉迟璋只道:“事情紧急。”

      李莫被他漆黑双眼盯着,顿时泄了气,应道:“便依你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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