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中鸩》青君塘

3、第 3 章

　　近日来，严将军府里总是鸡飞狗跳，下人们俱都痛不欲生，尤其厨房一干人等，见着罪魁祸首都是绕着走。

　　*

　　连素鸢端着一盅汤，迈着稳稳的步子向自己暂居的客房走去，走至门口，连素鸢站定，望着里面阴沉着脸的人，只是站了那么一会，就继续向里面走去。

　　将那号称安神养颜补身体的汤盅连着托盘一起放在桌上，连素鸢开口了，一边拿了木勺舀汤进碗里，一边道：“将军莫非又是讨汤来喝的？”
　　严戎盯着那舀汤的手，就是这只手，烧了他厨房不说，还整天指挥着下人出去给她买材料，光是这一盅汤，算算里面的药材配料和主料，估计就花了四十多两，他女人和那些下人们每天都跑去跟他哭诉...

　　她第一次做汤的时候，把他一块沉香木镇纸当柴烧了...

　　而他去质问的时候，她端了碗汤给他：“尝尝吧，对身体很有好处。”

　　而她在他怀疑的目光下，从容不迫的将那一碗汤端起来，自己喝了，示意没毒。

　　而后又端来了一碗，严戎看了一眼，似乎没什么不好的东西。
　　喝了后，舌头在里面回味了一下，嗯，不错。

　　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严戎每天都能喝到汤，也就是说，连素鸢每天都去破坏人家的东西...

　　今儿个是沉香木镇纸，明儿个是檀木棋罐子...

　　到后来，连素鸢干脆把檀木棋盘都批了当柴，找不着名贵木头了之后，就到下人和那几个小妾房里溜达，有木头就搬走。

　　如此，严戎越来越生气，可看到那一脸平静温和的面容和那静静端汤舀汤的手，就什么脾气都没了，于是，一直纵容着。

　　——

　　连素鸢在将军府里很是横行了一阵子，到了终于把那几个女人惹急了之时，连素鸢很淡然，坐在亭子里喂鱼，耳边是那几个女人的骂声，无非是：“狐狸精，将军怎么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呢！瞧瞧你的样子，一点礼貌都没有，说你是乡村野妇都不为过，成天你是看见什么好就拿什么...”

　　连素鸢一直看着水里鱼儿争食，终于，那几个女人骂完，连素鸢抬头：“骂完了？”

　　那几个女人就懵了，其中一个还回答：“骂完了。”

　　连素鸢就笑了，温文道：“几位累了吧，先回去歇歇，好存着精神下次在来骂。”

　　那几个女人看她这样子，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高贵，就蔫了，一个个的往回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尖叫声此起彼伏的，还伴随着噗通声。
　　连素鸢站在湖中央的亭子里，看着突然断了的木桥，惊慌道：“几位没事吧！我去叫将军！”刚说完，只听她又道：“这可怎么是好，我也出不去了！你们都快些游上来啊！！”

　　而后，连素鸢就站在亭子里干着急，直到那几个女人的呼喊把护卫惊动了。

　　日近黄昏之时，连素鸢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严戎，笑了，无辜而挑衅的。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很累的，因为要忍住冲动，忍住想在此时杀了他的想法，虽然那想法一日一日的，愈发的强烈，但是不能，她打不过他。

　　于是，挑衅的笑完之后，她很温和的道。

　　“我说将军，快去看看你那些娇妻美妾啊！今儿个着实吓着她们了呢！”

　　严戎倏而展眉，笑的爽朗，笑的连素鸢莫名其妙，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留下连素鸢站在原地被那爽朗的笑意惊得发毛。

　　——他，不是该怒气冲冲的么？！

　　待到回房的时候，她明了。

　　“娇妻美妾俱都受了惊吓，此时只好由你来陪我了。”严戎坐在她的床上看着她，如是说道。

　　连素鸢阴着脸向桌子走过去，坐下后开口道：“将军把连笙当成什么人了？”

　　严戎挑眉：“想杀我的人，不怀好意的人，利用我心爱女人容貌的人。”

　　连素鸢心中一惊，面上却平静：“将军开玩笑的罢。”

　　严戎道：“嗯，是开玩笑。”

　　强装出笑容，连素鸢倒了杯凉茶走到严戎旁边：“今日却是连笙闹的过头，想必将军也气得不轻，喝杯凉茶醒醒神罢。”
　　接触到严戎眼神的一瞬间，连素鸢持杯的手抖了抖，见严戎注意到自己的手，笑道：“瞧我，被将军开了个玩笑，竟就吓成这样，将军以后万莫要如此了。”

　　将茶杯递过去，她道：“将军喝茶罢。”

　　“不愿陪我？”严戎却不放她，接过杯子放在桌上，然后问道。

　　连素鸢沉默不语，在严戎看不到的角度，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严戎轻佻一笑，伸了手过去，作势便要抱住她。
　　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动作，连素鸢一个闪身避开严戎，依旧沉默不语，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严戎轻笑：“好轻功，不过笙儿如此举动，可真叫人心冷。”
　　连素鸢忍住想要打他一巴掌的冲动，低声说道：“今晚不行。”
　　严戎诧异：“不行？你还是我？”

　　连素鸢抬头恶狠狠看过去，神情颇有几分恃宠生娇的娇蛮。

　　严戎朗声大笑，末了，道：“既如此，那便当做是我不行好了。”
　　说完，拿过桌上的茶，看着连素鸢笑了笑，慢慢将茶饮了，而后将茶杯放下，道：“天色已晚，不打扰你休息了。”

　　连素鸢点头，严戎走至门边的时候，身形晃了晃，以手支撑门，稳了稳身形，慢步走了出去。

　　连素鸢看着严戎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明明知道了她的来意，甚至可能连她的身份都查了出来，却怎么还做出如此一副心甘情愿的神色来？
　　他到底想的是什么？
　　走至门口打算将门关上，听到远处传来隐忍的咳声，没来由的，连素鸢的心情变得有些低沉，狠狠将门阖上，走回桌边灌了几杯凉茶。

　　——

　　严戎的身体愈发不好，边关又起事端，新皇刚刚登基，时局不稳亦无甚能人，无奈之下，只好让严将军带兵领军前往边关对敌。

　　连素鸢始知此事之时，正在花园赏花，闻听后心中也并无太大波动，只是有些微惊讶，都那个样子了，居然还能打仗么？炎国莫不是无人可用了罢。

　　几日后，严戎领兵八万前往边关，临行时，到了连素鸢的小院前来探望。

　　连素鸢面上是真真儿的笑容：“将军，连笙望你此战得胜，早日归来。”

　　严戎不动声色，忍住了咳嗽，面上却憋得有些红，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连素鸢心知是怎么回事，故意调侃他：“将军居然脸红了呢？难不成是连笙眼花了？”
　　严戎垂眸似在思索，末了，掀起眼皮看着她：“当真希望我早日归来？”

　　连素鸢哽住，可也无法回答，总不能说希望他死在边关吧！
　　严戎了然，轻笑：“我不会死在边关的。”

　　连素鸢的眼中便存了些讥讽，中毒中的那么深，入了战场如果还能活着回来的话便是神人了。

　　再然后，严戎就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的时候眼里有些莫名的荒凉。

　　——

　　严戎走了之后，连素鸢竟有些百无聊赖的意味，不用熬汤，每日里闲暇的时间更是多出了三个时辰。

　　一个多月之后，边关来报，说是严将军到达边关之后，士气大涨，第一场仗大获全胜，严大将军更是斩杀敌方副将一名。

　　连素鸢闻听后，眉眼间都是笑意，都成那样了居然还能打个胜仗，真是不能小瞧了严戎此人啊！不过，再来个几场呢？就不信他真是神。

　　又过了两个月，边关再次来报，竟还是获胜，连素鸢不由有些惊异，却也没怎么惊慌，在她的预算之中，他回来或者不能回来，都得死。

　　又过了几个月，连素鸢在将军府中等消息等的心烦，终于传回消息，边关告捷，大获全胜，不日班师回朝。

　　连素鸢大大惊讶了，这还真是神人了不成？！

　　竟然还没死，忆及他临走时说的话，连素鸢暗恨，算你言出必实！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就不怎么舒心了，连素鸢日日疑惑，他是怎么保住性命的呢？“

　　及至严戎回来的那天，连素鸢明白了，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保住了性命，怕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等到他那些妻妾下属官员们前来探望完之后，已经是临近入夜时分，连素鸢去探望时，手中端了盅汤。

　　跟侍从打过招呼，进得屋里，将汤放在一旁凉着，见严戎睡得安稳，也就没叫他。

　　许是汤的香味逸散了出来，连素鸢见着严戎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下，而后眉间的隆起平复了下去，连素鸢一呆，随即有些好笑的以手支额，仔细看起他来，全没发现自己由刚开始的强行忍住不杀他，到如今，竟可以泰然处之一室。

　　看了一会，连素鸢不由皱眉，自己这是在干什么，现在杀了他不是正好么？人家都全没防备的。

　　想着，便走了过去，突然看见严戎微张了嘴，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声音着实小了些，以至连素鸢根本没听清，翻转手腕，指尖亮出薄刃抵住严戎的喉管，正欲滑下，忽听严戎说了句：“清窍...”

　　连素鸢一怔，凑近了严戎嘴边，却听严戎道：“我就来陪你了，别急...”

　　话说的断断续续，连素鸢看着严戎，忽然有些下不了手，过了许久，才听严戎又道：“对不起..清窍...”

　　听完后，连素鸢轻笑，清窍？可是那位陪他战场杀敌的女子？他之所以任由她害他，是因为他本就想死么？

　　连素鸢唤醒严戎。

　　严戎睁开眼的一瞬间，视线还有些模糊，看见连素鸢便道：“清窍，你来了。”
　　连素鸢便笑，笑得有些同情：“将军痴情。”

　　严戎闭了闭眼，良久，睁开眼看着连素鸢道：“是。”

　　沉默良久，她道：“情深不寿。”

　　“没办法，我对不起她。”

　　连素鸢神色莫名，看着他道：“所以你求死？”

　　严戎轻笑：“彼此而已，皇后不也是一心求死么。”

　　闻言，她瞥了眼桌上的汤，走过去端了过来，重又坐回床边，严戎神识已经清楚，看着连素鸢：“把那汤给我喝了罢。”

　　连素鸢挑眉：“你求死，我便成全你，只是你得领情，我还能给你留得个完整尸身”
　　严戎勾了勾唇：“多谢。”

　　连素鸢看着渐没了气息的严戎，想着这也是个痴情人，可他还能去找他的清窍，她却要替她的言容活下去，伸手轻抚面上的薄皮，轻轻揭下，一张绝色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