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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1. 灵堂之上 ...

  •   “死亡时间:凌晨2:15。”
      冰冷的电击声过后,是来自主刀医生的一句更加冰冷的陈述。他看了看表,示意助理医师撤掉病人身上的所有医疗器械,为死者盖上白单。
      手术室内的所有人就像那台心电图屏幕一样,平缓、平和、平静地整理着手术器械,这是最后的安宁空间,每个人都知道,一旦大门开启,嚎啕声就会像泄洪一般鱼贯而入。他们并非麻木不仁,只不过生死早已见惯。
      当医生面无表情地对家属说出电视里那句老掉牙的“对不起,我们已尽力”时,许柔居然眼睛眨也不眨地愣在原地,似乎还在等待面前这位白衣天使更明了、更透彻的解释。反倒是怀中原本熟睡的凝凝,像是冥冥之中懂得了一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女儿的哭喊叩响了许柔木然的神经,她蓦地扑向从手术室中推出的尸体,掀开白单,乌亮的瞳仁在剧烈的哀痛的刺激下,骤然一聚,身体就那么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楼道里顿时乱作一片,哭声、喊声、呼救声,声声嘈杂入耳。逝者已去,活人要紧,刚刚松懈精神的医生们紧接着投入到了抢救昏迷家属的紧张工作中,以至于被推向那冰冷太平间的崔易,竟走得那样的孤独。
      停尸房的大门缓缓关上,幽冥的白炽灯继续照射着无人涉足的楼道,静寂又孤独。这是,一个头缠绷带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楼道中,在这森然的空间中默默向前靠近,最终在那扇关闭着无生命肌体的大门前靠坐下来,默默落下两行清泪。

      雨停了,万绿在春雨的滋润下,一夜之间发芽生根,只待日出之后,姹紫嫣红。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亮了,晴空照耀大地。
      “一年之计在于春,咱们一起加油!”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可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却从此与世相隔。
      在那个不合时节的雨夜,崇海市市区一小时内接连发生两起交通事故,分别为:10:12分,一辆本田思域因车主服用安眠药后疲劳驾驶,冲撞路边花坛,司机额头轻度擦伤,车主姓名:萧晗。10:58分,一辆丰田凯美瑞因车主严重酒后驾驶,路口超速越过红灯,与一辆大货车追尾相撞,酒驾司机重伤,经抢救无效死亡,车主姓名:崔易。

      敲门声轻缓地叩击在玻璃上,或许猜得到对方不会发出任何许可或拒绝的声响,江远缓缓推门而出,一身劲黑的西装在清晨湿冷的空气中更显肃穆阴沉,就连颧骨上未消的一块淤青都丝毫没有损毁他无与伦比的气质。
      “晗晗,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阳台上的人也是一身黑衣,却远不如江远整洁庄重。他略长的黑发在风中落寞地飘舞,若有若无地遮盖着面前的视线,使得晨雾中的高楼也变得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座座高楼座座碑,祭奠颗颗泪,埋葬段段情。
      “走吧。”萧晗冲着空气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径直走向房门,至于身边的那个身影,他丝毫没有侧视。

      崔易的去世并没有造成萧晗前所未有的恸哭,却是赋予了萧晗前所未有的胆量,使他竟能在大半夜里堂而皇之的坐在太平间大门口,与门内的新魂旧鬼为伍为伴。
      此时此刻,他居然不恨江远,抑或是他明白怨恨丝毫不能除却已然的惨剧,不能减缓内心的伤哀。崔易死于意外还是自尽已不太重要,因为结果都是一样的。人死如灯灭,不管江远有没有责任,难道他萧晗还希望爱侣为此偿命不成?
      人都是自私的,情字当头,尤为如此。
      于是在江远出现在昏暗的楼道另一端,与守候亡灵的自己面对面时,萧晗依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将头一歪,就此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眼,萧晗最先看到的依然是那个聒噪的小护士,然而这次她并没有碎碎念,而是安安静静地拔出输液的针头。萧晗当然知道护士沉默的原因,因为他的另一只胳膊正在被一双温热的手掌紧握,强劲的指节还在自己手臂上的伤痕处轻柔地抚摸。
      “几点了?”声音竟不如想象的那般干涩,萧晗兀自在嘴角悬起一抹不被察觉的自豪,谁说人死就会哭到眼睛红肿,喉咙疼痛?
      可那位小护士却纳闷起来,怎么这位帅哥每次一睁眼都要先问时间?而且说话的时候他双目呆直,神情凝滞,简直犹如身陷梦靥,该不会是把脑袋给撞坏了吧?
      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回答,旁边那位绅士男人突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出去。尽管有些舍不得这么养眼的两位帅哥,但小护士还是识趣地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感觉怎么样?还晕不晕?”江远关切地摩挲着那张稍显瘦削的脸庞。
      萧晗的头摇得非常淡漠。
      “晗晗,难过的话,就哭......”
      “我饿了,想吃东西。”还没等江远把“哭出来”三个字讲完,萧晗突然不着村不着店地来了这么一句。
      “好好,你想吃什么,我马上让人送过来。”
      萧晗皱了皱眉,似乎做出一番努力的思索,最后笃定地说:“吃西餐。”

      考究的意式餐厅里,美丽的服务员耐心细致地推荐着一道又一道经典菜式,可餐桌旁的客人却丝毫不为其所动,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一份罗宋汤。”
      汤来了,粘稠浓郁,色泽艳红,萧晗正襟危坐,一勺接一勺机械般地舀到嘴里,至于江远为他点的开胃沙拉和经典牛排,他看都没看一眼。
      喝着喝着,他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这罗宋汤很像一碗鲜血,从那个人的身体发肤之中汩汩渗出,浓腥刺鼻,流淌不尽。
      “哇”地一声,萧晗吐了一桌子。

      崔易的葬礼并没有想象的隆重,原因之一可能是因为当许柔得知崔易抢救无效的消息后当即晕倒,并持续高烧,崔许两家老人既要照顾病床上的儿媳,又要看护襁褓中的孙女,分身乏术。
      更重要的一点是,人们知道,即使葬礼举办得在再隆重再风光,又怎能抚慰的了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满心哀痛?
      许柔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旁麻木地接受各位宾朋的吊唁。如今的她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往日的绰约风姿荡然无存。
      两个黑色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入灵堂,风度气质引众人纷纷凝神,只有许柔依然垂头站在灵位一侧,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与自己无关。
      江远来到灵位前,面对崔易的黑白色遗像恭恭敬敬地深鞠三次躬,然后转向一旁,在低眉顺目的许柔面前驻足站定。
      “对不起,小柔。”
      熟悉的声音终于让许柔缓缓抬起面庞,红肿的双眸骤然紧缩,她一下子扑上前去,死死拽住江远的衣领。
      “我问你,你跟我说实话,崔易那天晚上是不是去找了你?是不是?”
      “没错,崔易发生意外之前确实与我见了一面。”
      “那他对你说了什么?”
      “只是一些朋友间的家常话,顺便聊了聊过去的往事。”江远依旧波澜不惊。
      “朋友?他一个不喝酒的人醉成那个样子你管都不管,算什么朋友?”忽然,许柔杏眼圆瞪,压低嗓音愤恨地问道:“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从把崔易调离总部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对不对?江远,是你害死了他!还我崔易!把崔易还给我!”
      看到一向温柔贤惠的许柔发了疯似的冲着这位高大威猛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叫喊,在场宾客无不哗然,若不是父母公婆赶忙跑过来将许柔架开,江远一身劲黑的西装恐怕很快就要被她撕碎,庄严肃穆的灵堂顿时混乱无比。
      “小远,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和小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叔叔说明白好不好?”感情上窝囊了一辈子的崔父如今又一次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老泪纵横。
      而一旁的许母更是抱着声嘶力竭的许柔垂首顿足。“我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真是作孽呦!”
      江远看了看乱七八糟的现场氛围,认真地安慰道:“小柔,是我的错,有什么不满,葬礼之后你尽管发泄在我身上,但灵堂之上还请顾及一下其他亲朋好友,也让崔易好好安息吧!”
      许柔缓和了一下情绪,但依然抽泣不止。一通怒骂让大病未愈的她顿觉头晕目眩,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昏厥,幸亏江远背后的一个身影眼疾手快,闪过身一把扶住了她。
      “当心!嫂子,身体要紧,还是节哀顺便吧。”
      “你?”由于见到江远后情绪异常激动,许柔刚才竟没有注意到低调地站在江远身后的萧晗。她突然止住了一切哭喊,用一种与对江远所不同的,既鄙夷又嫉恨地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仿佛不将面前之人碾成谶,烧成灰,都不足以慰藉她身为人妻的屈辱!
      喧闹的现场又瞬间鸦雀无声。
      “啪!”响亮的耳光,来得毫无预兆,它扇上了萧晗苍白的脸,也煽动了看客们对即将发生的故事的无限期待。
      “谁让你来的?你这个勾引别人老公的死同性恋,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弄脏了灵堂!下贱!恶心!不要脸!”
      同性恋?
      勾引老公?
      如此劲爆的话题最大限度地挑动人们的八卦热情,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各色目光让萧晗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小柔!住口!”江远一把将萧晗揽到身后,他知道萧晗一向惧怕他人讨论性向问题,一有个风吹草动恨不得见缝就钻。
      然而今天的萧晗丝毫不采旁人态度,他绕过江远的手臂走到许柔面前,默默低下头,一动不动。
      “嫂子,请节哀。”
      “啪!!”又一巴掌,更快、更狠地落在萧晗的脸上。
      “嫂子,对不起,请节哀!”
      手掌又一次扬起来,却在距离萧晗面颊仅一寸的位置被一个更强大的力度拦住。许柔愤怒地抬眼,只见江远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凛然如炬,气焰充斥在喷薄的边缘。
      “够了!你该打的人不是他,是我!”
      许柔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对啊,我怎么忘了,你们来了一个,另外一个怎么可能落下?伪君子和狐狸精,成双成对,一丘之貉!”
      萧晗彻底闭上了眼睛,他和江远藏着掖着,隐瞒了这么长时间的同性恋情,终于以这种最窘迫最耻辱的方式,在孤独地逝者与庞杂的众人面前,被迫出柜了。
      当时在场悼唁的宾客中认识江远的并不在少数,甚至“圣曦”的好几名员工也都在现场,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先是一愣,想要交头接耳又担心老板看到后会炒掉自己的鱿鱼,一个个憋得抓耳挠腮。
      其实这帮人的顾虑完全多此一举,因为江远根本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嫂子!易哥人虽然没了,可他是爱你的!他没有对不起你!”
      “你闭嘴!破坏别人的家庭还不够,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的感情?马上滚出去!滚!”说着,她又用力推了萧晗一把。
      江远突然向前,凛然的气势让许柔顿觉呼吸困难,只能怒睁双目,听江远用一种极低沉的,只容纳两人听见的声音对自己说:“我不动手是因为棺材里躺着的兄弟尸骨未寒!如果你还算个顾全局识大体的女人,就给他留一点尊严,让他安心上路。我说了,后事结束之后,有什么账,我等你来算!”
      说完,江远放过对许柔的压迫,转过身再次面对崔易的遗像深鞠一躬。“最后一面已经见了,崔易,你走好!晗晗,我们回去。”
      肩膀被揽过,步出灵堂的瞬间,萧晗看向江远,他的侧脸平淡如常,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无法撼动自己对身旁人那深切的感情,包括看客千奇百怪的目光,包括许柔咬牙切齿的诅咒。
      “江远,这笔账一定会跟你们两个算清楚!我会让你们两个受到一辈子的报应!报应一辈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51. 灵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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