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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踪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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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早上雾茫茫,捡破烂的老头排成行,警察一指挥,冲进垃圾堆,破鞋子破袜子满天飞...... ”
每到黄昏的时候,放学路上就能听见家家户户的毛小子们编出一串一串的家乡顺口溜。这帮孩子大多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总是三五成群,拉帮结伙,敞着胸口,拎着书包,斜腰拉跨,唧唧歪歪。更有好事的,趁哪个女生不注意,“滋溜”一下,往人家背后抹上一把鼻涕,然后开始在柔弱者哭泣声或愤怒者的咒骂声中撒开丫子狂奔,为小镇炫红的夕阳增添着几丝“很黄很暴力”的野味儿。
每当看到这些,江远总是无所谓地呵呵一笑,一副“都是老子玩剩下的”拽样子。或许因为他是这片住户的孩子堆里年龄最大的,15岁的江远似乎对“鼻涕孩儿”有一种天生的领导才能,附近的孩子不论好坏,无一不臣服在他那棱角分明的阳光面孔和不怒而威的气焰之下。而江远对自己的这种“孩子王”的地位也相当地醉心。
“远哥!”
“远哥!”
“远哥回来啦!”
“远哥慢走!”
......
几乎每天放学,江远都能遇到这种溜须拍马的阵仗,每到这时,他总是狂蹬几下自行车,顺着惯性,在链子盒里的各种零件稀里哗啦的伴奏声中,伸出一只手,与在当地还没出现过的叫做“粉丝”这一词汇的跟屁虫们逐一击掌而过。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阵风。
酷,超酷。
当然,再酷的江远也有衰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能把他搞成这样的人叫做寒寒。
寒寒的大名叫萧寒,就住在江远的对门,单亲,三个月前跟着长得像嫦娥一样的妈妈从外地搬来。
自从原先的邻居搬走之后,江远就天天期盼着对门能搬来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清水芙蓉胜西施,如花似玉赛貂蝉,房前屋后,来来往往,能与自己摩擦出青春期绚烂的火花,妆点一段花季雨季的痴梦。
谁知痴梦不随痴人愿,真少女没盼来,等来的却是个假丫头。
大概因为从小跟母亲长大的缘故,萧寒要是不说话,任谁都觉察不出这是个男孩。本来10岁的小孩性别差异就不明显,再加上萧寒的穿着打扮非常中性化,举手投足也都带着一种同龄人难有的沉静与内敛,乍一看还真跟个小姑娘似的,而且,这“姑娘”还深沉得吓人。
对门母子俩平时都很少出门,特别是萧寒,上学放学独来独往,一个伙伴都不交,放假的时候他就呆在家里,趴在自家窗台上,漠然地看着外面的野孩子们疯得昏天黑地。
那个时候,小镇上的住户都没多高素质,邻里之间有事没事聚在一起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而这对处事低调的母子的到来,更像一股新鲜的氧气,骤然激活了长舌妇们八卦能力的反应堆。于是,包打听、包询问、包猜测们都纷纷行动起来,从前排的赵家阿婆到后排的王家三婶,左栋的张大妈到右栋的李二姨,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最后的焦点都无一不拐到7号楼的102家。
可怪就怪在,不论众人如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所有的询问都能被萧寒妈妈温和而巧妙的回避开来,任谁也探不出102的娘儿俩从前的故事。
没有故事,就等于没有乐子,而不为他人生活带来欢乐的人,不管多漂亮也不会被人欢迎。流言永远都比流感来得更猛烈,虽然邻里之间大家房前屋后,见了面还都算得上客客气气,可那些难听的话却在背地里酿得比臭鸡蛋味还浓。
“听说他们家爷们犯了事进去了,还是重刑呢!”
“怪不得从大城市搬到咱们乡旮旯,原来是避风头的。”
“不对,城里人都开放,我看那女人就是干那行的,根本没结过婚。现在年龄大了,做不下去了才搬到咱们这。你看她长得那股狐媚劲儿就知道了!”
“她那孩子跟她长得随个贴,肯定是个野种,幸亏是男孩,要不长大了也是个勾引男人的主!”
“男孩就安全了?过几年指不定会祸害哪家姑娘呢,可得把你们家薇薇看好了!”
对于那些毫无营养的蜚语流言,江远从来都腻歪得要死,萧寒和他妈妈过去的事,他也完全没有兴趣知道。
对于这个近乎雌雄同体的小孩,江远起初并不愤恨,甚至有些怜爱,因为他长了一张比小姑娘还要楚楚动人的面孔,而整张脸上最吸引他注意的是那一双占据了几乎二分之一个面庞的大眼睛。萧寒的眼睛有着江远从未见过的明亮与乌黑,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小时候最爱玩的玻璃球,秋日里最爱吃的玫瑰香。
就冲这双眼睛,江远在萧寒还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话的时候,挽救过他作为一个“男孩儿”最宝贵的自尊。
长辈们对萧寒的妈妈说三道四,教育出的小辈们也必然对萧寒吆五喝六,很多孩子经常拿萧寒的相貌开玩笑,说他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不是二椅子就是娘娘腔。还有人迎面走来时故意撞他一把,目的是想探探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男孩之间最喜欢用来打趣的“na话儿”。
面对这些恶意的嘲讽与骚扰,萧寒总是尽力地回避开来,但这并不代表那些想要捉弄他的坏孩子的恶趣味会减少半分。
果然,在某天放学的中午,瘦瘦小小的萧寒被几个高出自己尽一头的半大小子堵在了一处无人注意的墙角。
“新来的!你到底是男的女的?”长着一对兔子牙的领头男孩屁屁溜溜地问。
萧寒低着头,一声不响。
“嘿!问你话呢!”旁边的一个的孩子用力推搡了他一把,萧寒踉跄得险些摔倒在地,背上的书包也因身体撞到墙上而被挤压得近乎变形。
“穿的还都是高级货,难怪这么拽!都是你妈当小姐的时候给你买的吧?让我看看你这包里还有值钱东西没。”众人不由分说地一把夺过萧寒的书包,稀里哗啦地一通乱翻。
“咦?这是什么?哇塞!”一个女装的布娃娃突然从包里被翻着出来。
“还给我!”萧寒顿时惊慌地大叫,但个头瘦小的他无论怎样高举双手,都够不到那个攥在对方手中的玩偶。
“这家伙喜欢玩娃娃?不会真是个丫头吧?哥几个,扒了他的裤子,让咱们瞧瞧他的玩意儿!”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萧寒嘶哑着叫喊的同时拼尽全力地拽住自己的裤腰,乌黑的大眼睛在愤怒与恐惧的交织中深深印刻上周围孩子们yin乱的笑容。
在那么多双脏手的纠缠下,他的反抗是多么的单薄无力,很快,裤子被扯下,男孩最隐秘最脆弱的部位就这样硬生生地暴露在那一对对贪婪的同性目光中。
“呦呵,还真是男的啊!”
“这么小,还没露头呢。”几个小子的脑袋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完全不顾及面前沙哑的抗拒声,也完全没听到身后刺耳的车闸声。
“哎呦喂!二头、三头、马大牙!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是不是昨天晚上又跑到你们爸妈那屋门口听墙根了啊?”
“远,远,远哥。我们闹,闹着玩呢。”叫“马大牙”的领头孩子,立刻像个霜打的柿子,软了,水了,旁边的二头、三头,现在则变成了石头、木头。
“闹着玩?要不要我把你那玩意儿也掏出来,给大伙亮亮?看看是软乎的还是硬朗的?我说马大头,回头我得劝劝你爸,那啥的时候动静小点儿,儿子都馋得要当街耍流氓了!”
“别别别!千万别跟我爸说,否则我的屁股非得变成肉馅不可!”
“不想让你们的后丘被剁烂就给我识相一点,还在这杵着干嘛!”
“哦,哦,我们马上消失。不好意思啊,远哥,对不住啊,萧寒。快走!快走!”
眨眼的功夫,几个野毛小子便溜得没了影。不经意地,江远也瞥见了萧寒嫩嘟嘟的小弟弟,忍不住打趣了一声。
“呵,挺白的嘿。”
谁知,萧寒瞪了江远一眼,迅速地整理好了衣服和书包,一句话都没说,抬脚便走。
“喂,我说你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啊?”
“为什么要说‘谢谢’?”
“嘿!我说你是健忘症啊还是白眼狼啊,我刚才救了你耶!”
“谁要你救了?没事找事!”
“你裤子都被人扒了,我能不管吗?要不是我,你这会没准被人扒得连个毛都不剩了!”
“别把自己说那么高尚,心里想的什么自己清楚,恶心!”
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江远才缓过神来,虽然他当时仍然没有理解萧寒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一句话噎得发呆又发愣,这也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尝到的一种特殊滋味,那种味儿就像马屁拍到驴蹄上,热脸贴到冷腚上。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头。
几次接触之后,江远终于发现萧寒这家伙虽然长了一张女孩脸,却没有半点女孩的甜人劲。他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冷,从来都不笑,漂亮的小脸蛋整个就是一块石膏模子。不但如此,萧寒还总是当着江远一堆小跟班的面不鸟他,弄得极好面子的江远极没面子。而最让江远不爽的是,每当自己被气得萧寒气得想抽这小子俩耳刮子的时候,总有一个人跳出来当他的最强结界,而这个人便是江远的铁哥们,崔易。
崔易住在江远家前排,只比江远小上一岁,两人关系好得比连亲兄弟都咂舌。崔家家教极严,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尤其是他的母亲,是个高干家庭出身的大家闺秀,说起话来有分量,够水准。
和孩子堆里最具帝王范儿的江远相比,崔易要中庸得多。他为人谦和,性格儒雅,却又不失文韬武略,秀外慧中。也正因为有他在,不怕天不惧地点江远少闯了不少祸。
然而这些都指的是以前,自从崔易也认识了萧寒之后,他就没少和江远对着干。江远追问过许多次,为什么崔易事事都护着萧寒,但后者从来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起初,温和的崔易还是以劝和为主,经常说萧寒还小,是弟弟,让江远不要欺负他。可越是这样,江远就越发看萧寒那个拽样子不顺眼,认为他就是造成自己和好哥们出现裂痕的罪魁祸首。而他那张水灵灵的娃娃脸,简直比苏妲己、潘金莲还要蛊惑心扉。
终于有此一次,被气极了的江远狠推了萧寒一把,萧寒跌到了石头上,手掌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你再敢动他我就跟你绝交!”
那是崔易头一次气急败坏地冲江远大吼,而且他坚决不让帮忙,独自带萧寒去了医院。
萧寒的手伤得并不重,所有人,包括萧寒的妈妈都没有对江远再提及过此事,一场险些绝交的小风暴就这样过去了。
从那以后,江远在表面上顺了毛,可心里没有一天不炸着刺。连俯首帖耳的崔易如今都能要石膏不要哥们,长此以往下去,那帮墙头草的孩崽子还不反了天?
每当想到这,江远就觉得眼眶子冒火,他发誓要找机会给萧寒,也就是那冷若冰霜的寒寒一个小小的教训。
他只是希望教训他一下而已,但就是那个小小的教训,让他铭记住了此生中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