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衣裙》夏天的小狗

10、插班生 1

　　那天晚自习下课，林晓妍依然主动招呼叶湘一起回宿舍。三个人走在路上谁也没说话，沉闷的气氛很尴尬，就连丁玲也似乎察觉到身边两人的异常，所以一声不吭。叶湘想过道歉，毕竟是她先画的第一笔。可是她又不愿意道歉，是林晓妍的傲慢先惹恼了她，那么应该林晓妍先向她道歉才是！
　　女孩子的友谊和所有感情一样。它来得很快，两个女生可以因为一首歌，一本书，甚至在某个时候说出的一句话，想到的一件事儿而成为好朋友。但要长久地维持它却不容易。叶湘感觉到她和林晓妍的友谊在今天下午产生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她不想失去林晓妍。但她是这么骄傲，而林晓妍伤害了她的骄傲。她嫉妒林晓妍。
　　林晓妍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但是她不再像往常那样，上课时频频回头去和叶湘讨论。叶湘能够感觉到，在林晓妍心里一定也有了一道裂痕，就同她自己心里的裂痕一样。
　　要去修复吗？叶湘不确定。最后她俩谁也没说抱歉。白衣服上的圆珠笔印洗了好几次也没洗掉，只好不再穿。
　　后来由于苏畅的关系，她们认识了新朋友陆琪琪。林晓妍和苏畅、路琪琪很聊得来，叶湘却本来就不爱说话。她俩便渐渐疏远了。
　　再后来有一天，Mr熊兴高采烈地带女朋友到课上跟大家认识。那时林晓妍不由自主惊愕地回头，正好对上叶湘同样惊愕的表情。原来Mr熊早有女朋友，我早该想到的。林晓妍默默地想。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很想同叶湘讲讲此时的心情。她想也没想要同苏畅、路琪琪或丁玲讲，这种时候好像只有叶湘才能明白她。可是她和叶湘很久没好好说话了，林晓妍不知该怎么开口。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初中第一年就过去了。转眼到了初二。
　　暑假后开学第一天，郭老师领着两个男生站在讲台上。郭老师用家乡话说（她已很少再说撇脚普通话）：“让我给大家介绍新同学。刘奇钧，叶凌宇。”
　　林晓妍只看了一眼讲台上第一个男生，就不禁惊呆了！那张脸看上去很老，有许多皱褶，曾好几次出现在她的噩梦中，她对这张脸印象太深了！尽管此人如今把头发染成了棕黄色，林晓妍仍然一眼便认出了他，不是变态小偷是谁？！
　　天！她不是又在做噩梦吧？林晓妍不由得回头，想看看叶湘是否也一脸错愕。然而叶湘的座位空着。林晓妍这才想起，自昨天回校就没见到叶湘。
　　叶湘怎么没来呢？林晓妍心烦意乱地想着。这个变态小偷，他不是当时立刻被开除了吗？怎么现下又回来了？学校怎么能允许这种事？而且还恰恰分到她们班！这种人不知又会干出什么坏事儿！
　　林晓妍惊怒交集，心里像炸开了锅，再也顾不得注意第二个插班生。
　　其他同学却没有特殊反应。军训期间，学校宣布开除进入女生宿舍行窃的学生后，并未让该生当众亮相。所以绝大部分学生并没有见过谁是小偷。林晓妍和叶湘若不是在宿舍外和他遭遇，也不会认出此刻站在讲台上的刘奇钧，就是一年前偷女生内衣被开除的男生。
　　当天放学后，林晓妍立刻在宿舍楼下给叶湘家打电话。变态小偷重回学校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她迫切地想要和叶湘商量这件事，之前的小矛小盾都不必再追究。
　　眼前的重要问题是，变态男为什么会重新被接收？
　　育才实验中学虽不能算一流，但到底是四中分校，校方多次明确表示希望把学校办成与本部齐名的一流中学，所以一直注意保障教学质量，招生时也一向注重生源。像刘奇钧这种有严重前科且已被开除的学生，万万不属于育才中学正常的招生范围。
　　如果事情发生在十多年后的今天，林晓妍一定立刻明白刘奇钧之所以被育才重新接收，一定是其父母，或者任何监护人，打通了育才高层某个重要的关系。这关系重要到育才宁愿冒大不讳接收刘奇钧这种有损学校声誉、甚至可能危害他人安全的学生。
　　然而当时，2001年，尚不满14岁的林晓妍还不明白“关系”的复杂性与重要性。她只是隐隐感觉到，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某个不可告人的原因。
　　一想到再次与变态男同处一校，甚至同处一班，林晓妍就惊恐交集。缺乏安全感的同时，她对学校也相当失望。怎么能允许这样的学生再次入校！
　　然而他的的确确已经回来了，就在班上，站在她眼前。既然他能够回来，这个事实就不可能再轻易改变。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林晓妍其实非常迷茫。她从小被大人保护得很好，在安全的环境里长大。违法犯罪对她而言只是报纸电视上的新闻。她真正亲身经历的第一件“坏人坏事”，就是在军训基地对付溜进女生宿舍偷内衣的刘奇钧。她一度认定，那只是一段可怕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了。而现在，当时的变态小偷大摇大摆回到学校当学生！这种反差，让林晓妍感到问题比当时在军训基地宿舍外见到他时更可怕！
　　林晓妍不知道除去她和叶湘，还有多少人知道刘奇钧就是一年前的小偷？班主任郭老师知道吗？估计郭老师并不知道。不过即使郭老师知道，她能阻止刘奇钧入学吗？估计是不能。
　　好在变态男似乎并不知当时对付他的人是谁。林晓妍想了老半天，只有这一点稍微让人欣慰。
　　叶湘家里怎么还没有人接电话呢？林晓妍靠在电话亭栏杆上闷闷不乐地想。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渴望叶湘赶快回来！
　　最后，林晓妍能够想出的只有无可奈何的四个字，“静观其变”。她依然没把军训宿舍外发生的事告诉其他任何人。
　　自从刘奇钧成为初二（六）班一员，林晓妍才总算明白人们常说的“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是什么意思。
　　刘奇钧当之无愧地便是那颗老鼠屎！
　　曾经的六班，虽然称不上最优秀的班级，至少课堂上绝大多数学生都安分守己。不管大家是真心听课还是假装听课，即使有人撑不住打盹，或者偷偷看漫画小说，整个课堂总是安静而井然有序的。
　　然而自打刘奇钧转来以后呢？行课第一天，他还能自个儿睡觉打发时间。然而很快他便不甘寂寞了。第二天，他带来一副扑克牌，一大早就召集周围同学一起玩牌。好玩是所有人的天性，很快一伙人就打得热火朝天，上课铃响起也没停止。刚好那是一节数学课，郭老师当然不允许学生上课打牌，遂大声喝止。然而消停了没几分钟，后排一女生发出“啊”的尖叫。郭老师不得不暂停上课，问她发生什么事。结果又是刘奇钧，他突然把一张脸凑到这女生面前，吓得她一阵尖叫。郭老师很气愤，让刘奇钧到教室外罚站。刘奇钧满不在乎地站起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着刚才尖叫的女生说：“你耳垂长得真好看。改天送你一副耳环！”当时整个教室很安静，他这两句话所有人都听见了。“果然是变态男，本性不改。”林晓妍恶心地直反胃，鄙夷地看着刘奇钧吊儿郎当走出教室。那尖叫的女生却一下子脸红了。
　　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刘奇钧站在教室外走廊上，竟自顾自唱起歌来。他天生一副公鸡嗓，声音实在难听。郭老师只能走出教室教训他。然而郭老师前脚跨出教室，刘奇钧就立刻闭嘴；郭老师转身刚回教室，刘奇钧便继续开唱。几次三番，郭老师忍无可忍，课也不上了，直接把刘奇钧送到教务处。
　　然而第二节课上课铃响起时，刘奇钧又大摇大摆地走回六班教室。班主任的数学课他尚且无法无天，其他任课老师就更不被他放在眼里了。初中生大多刚进入成长逆反期，心智不成熟的小孩们对刘奇钧这种公然藐视课堂和老师威信的行为很有些盲目崇拜。于是，他们和刘奇钧一拍即合。自此，六班课堂越来越混乱。
　　那个尖叫的女生后来竟做了刘奇钧的女朋友，两枚闪亮的耳钉掩在长发里若隐若现。然而没过几天，刘奇钧又宣称隔壁班另一个女生是他的新女友。做了刘奇钧新女友的女孩很有些趾高气昂地常常到六班教室外找他。这女生胸前的衣领总是开得很低，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她的内衣。
　　林晓妍鄙夷地注视着班上发生的这一系列变化。这些变化几乎都在她预料中，更坏的事情尚未发生。其他都还可以无所谓，目前最让林晓妍气愤的，是刘奇钧的到来破坏了她最喜欢的英语课。Mr熊显然拿刘奇钧、及刘奇钧带动的一帮傻小孩所造成的混乱无可奈何。林晓妍不喜欢看Mr熊无可奈何的表情。她甚至对自己一直崇拜的Mr熊有一些小小的失望，为什么就连Mr熊也拿刘奇钧没办法呢？
　　如果换成几年后，林晓妍立刻就能明白为什么老师会拿这样的学生没办法。一个曾经被开除的学生能够毫无原因泰然返校，且返校后不见有任何改进，那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老师不可能通过正常渠道教育这样的学生。而当时，初二的林晓妍还不懂这些。
　　两周过去了，叶湘还没有回来。总算她家的电话终于有人接，是叶湘的妈妈。她告诉林晓妍叶湘生病住院了，不过现在已经开始好转，再过几天就能回学校上课。林晓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叶湘再也不回来！
　　为什么如此盼望叶湘回来呢？林晓妍自己也说不清楚。隐隐约约，她感觉一件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而她希望能够有叶湘一起来面对。至于是什么事情呢？林晓妍想不出来，最近不好的事情太多了。自从刘奇钧转到六班，好像每天都是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