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春天》抓住夏天的尾巴吃西瓜

1、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一章】桃花依旧笑春风

　　两百岁时，爹领了我来浮云巅。
　　他踏着金云落了地，明眸转了几转，谋算着将我送进子虚派，跟随娉殷上神修炼。
　　凭我的资质，凭当时娉殷上神的炙手可热，绝对算是当时天界最大的阴谋。

　　娉殷上神的威名早在几千年以前就传遍了各门各派，无人不晓。缘正是他带领众弟子打败了肆掠六界的魔神赫烨，并将其所据守的黑暗地界净化得只剩下虎骨潭那一方之地。
　　之后魔神踪迹再无可觅，子虚派也荣升为仙界第一派，慕名而去的仙神络绎不绝。
　　自然子虚派修门槛的花销极大，这是旁话。

　　然自从与赫烨一战后，千百年殷离就不怎么收徒弟，都是归入自己弟子门下。
　　直到苍南洞府来了两个人……

　　“娉殷上神。”
　　爹传音，若似对着暗号，话毕已然是霞光漫天、凤舞凰行之景，不计其数的青鸾云雀飞到了浮云巅，西天佛祖的大鹏也展翅翱翔了一周离去。
　　叽叽复喳喳，灵鸟在浮云巅炸了窝，我与爹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娉殷上神传音与爹寒暄，那般温和的声音：“孟兄别来无恙了，唤我俗名就好。”
　　爹打了个干哈哈：“殷离，我与你送个徒弟来了。”
　　“徒弟？”
　　我能够读出那声音里的惊愕，并感觉着那山门内各个神仙探过来的神识都颤了一颤。

　　殷离吩咐弟子们打扫鸟粪，一袭白袍欣长地立在我面前，端着那张俊脸打量了许久许久。
　　那是我两百年里从未感觉过的紧张，我看着他，大气不敢喘。
　　末了他只道我身负祥气，资质特殊，应了爹的说辞收我做他的关门弟子。

　　殷离伸手拂去了落在我身上枯叶，其实他是在拂去那些将我裹得死死的神识，他们都在探知我几斤几两，然我真是个什么术法都不会角儿。
　　那刻从浮云巅传开去，娉殷上神收了个资质特殊的徒弟。不为人知的是，那些云彩、大鸟是爹贿赂了各方神佛弄的，至于鸟粪，确不在计划之中，而各路神佛似非常买爹的账，灵鸟附赠了许多。
　　再之后，便是八百年。

　　殷离门下有七个徒弟，除了我其他六个都是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上神。
　　七个徒弟里面，有五个半是男子，一个半是女子，我便是那一个女子，三师兄算半个。一直以来他都对我那双看上去做工一般的耳坠情有独钟，隔些时日便会拿些奇珍异宝想与我换。

　　说起这个耳坠便是要说那一年，殷离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块巨大的七彩天石，花了四十九日锻造出了七种神器。其中六件分别为追魂链、流星锤、震天鼓、乾坤棍、扶鸾剑、风月刀，殷离分别将它们配与了我六个师兄，而外人也只晓得殷离用那天石打造了六样兵器，殊不知其实那块天石剩下的星点角料还得了第七样物件，双珠坠。

　　殷离打造这个这个双珠坠是最为耗时的，花了二十一天才打磨得如珠似翠。当然这个耳坠子并不能用来干架，便是应着殷离本人的说法，妆容而已。
　　就我们几个小的猜测，师傅打造兵器技术一流，轻车熟路，这制作佩饰的手艺差了点，也不至于几乎花了一半的时间，到底是唏嘘了百十来年才渐渐不提这个事情了。

　　入门后，作为娉殷上神唯一的女徒弟兼小徒兼关门弟子，各种优待自是让几个师兄眼馋，但同时师兄们却也是护着我的，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仅奉着我，遇上在山下被什么阿妖阿鬼的欺负了，他们绝对会打回去让事主尝一尝浮云六子的威力，是以本小神八百多年来在这些方面丝毫委屈都不曾受过。

　　如果单单就这样发展下去，应该就是天下最逍遥得瑟的徒弟了，可是如果自己的师傅偏偏跟自己的堂兄似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呢？且这个堂兄又是一把屎一把尿将自己拉扯大的人呢？
　　我初次见镯锡与殷离撞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来浮云巅的第二日，镯锡奔到了子虚派，与殷离二人各自据在凉亭左右，诡异的对视了好几个时辰。
　　亭台小榭，凉风宜人，没得再好的天气了。若不是那般犀利的眼神，单看着漫天飞花的场景却是极为浪漫的，然他们一直争执不休。
　　殷离咬牙道：“凌儿若是前两百年都跟着你，我便不奇怪她这副形容了。”
　　那时我脑袋怔了一下，惊觉殷离与镯锡该是相知已久，并瓜葛匪浅。
　　后来殷离让水沉师兄带走了我，接着两人发生了什么我就无从知道了。
　　两人都不告诉我嫌弃彼此的原因，我想不通。故此曾问过殷离：“师傅，你与镯锡是因爱生恨吗？”
　　殷离脸绿了，坚定地说不是，又愤恨地叨着镯锡的名字。
　　其后一百年里，殷离开始努力纠正我被镯锡扭曲的三观五常。他常教导我，男人之间是不可相爱的，而每每水沉师兄听到这句怕都是要腹诽。

　　如是二虎难容，还好见面的次数不多，我在宽墙缝里好歹也安然熬过了数百年。
　　直到三十多年前的一天，镯锡来浮云巅故意找茬，气得殷离扬言闭关一千年不出。且不管其他的，于我来说幸运的是二虎相争的局面如此得以缓和。

　　师傅闭关后，一众师兄忙着打理子虚派，授道讲课忙得很，他们这几个法术高强情商却不怎么高的男子惹出的事情自然也很多，近些年来因着一些七七八八的原因不再收女徒弟，讲究些男师不授女徒之类的歪规矩，而我门下没有弟子便暂且回了狐狸山。

　　那以后我的日子太平了，要么呆在清虚界的鬼城听祖婆清池上仙讲医课，要么跟着镯锡到凡界去溜达，结交了些凡界的文人剑客，听词赏乐，观武弄剑，过上了殷离所谓的腐朽堕落的生活。
　　不过经殷离近八百来年的训导，而今对诸多事情的态度已不似从前，譬如我早已正视洁身的问题，脱了兽性，再不会因春日到来而把持不住。

　　然而太平归太平，近些年来，父上们一直逼婚催亲，于我来说又是桩极大的烦恼。
　　实话，倒不非他们给我选的那些夫婿不好，只是，我要等彦华。

　　并着完颜靴子是木鱼的，大舌头慕容添是花花的，大小石头两个王公子都是青青看上的，那可都是铁姐们儿，还是继续匍匐在拒亲的羊肠小道上，望穿秋水等待彦华艺成归来才是正途。

　　原本我都以爹娘不在为由拒绝他们的主意，半年前还不知去了哪里闭关修炼的爹娘忽然现身，敲定了要把我嫁出去的事情。看着我坚持不嫁，父辈们出了主意，要他们收了我的法力，不能去凡界溜达斗鸡走狗，想这般我便不能傲多久，乖乖就范。

　　彦华与我一直是地下恋，因着自他大哥失恋疯魔后，他爹便禁止儿女们私定终身。如是，我也不能想父上们言明个中缘由，无奈听候发落。所幸，有镯曦这个分外宠溺我，又酷好风花雪月上神堂兄在，我有没有法力都没有干系，他只需将我幻化成男儿身便可以随他出入各种地方，赌坊妓院茶馆澡堂，比之被贬下凡沦落空门的木鱼还是强些。

　　观者大呼：孟凌，你竟然去澡堂！

　　孟凌淡淡地答：澡堂——有何不可？

　　爹娘在我出生后的那近百年成日不见踪影，兄姊们各自忙着事情，只有为上不良的镯曦带我长大，所以就炼就了我这颗不臊不羞不耻的狐狸心。也因为镯锡如此教养我，身为神，却活到两百岁都没什么出息，阿爹才会费尽心思把我送到殷离门下拜师学艺，更重要的实则修德。

　　整日镯曦都泡在这醉心搂里跟些莺莺燕燕颠鸾倒凤、云来雨去，独留我一人捧着话本子，吃了好些瓜果点心，一趟一趟地跑厕所，我想日后这用了我的排泄物滋养的萝卜、南瓜概是非同一般的，说得玄点，随便修炼个百十来年该是可以成仙的。

　　一小童笑呵呵地说：“凌公子，若是你不喜欢我们醉心楼的姑娘，我倒可以帮你找几个四方堂的小倌儿来。”

　　我摇摇头：“不必了，再给我拿些蜜梨来就好。”

　　小童屁颠儿地离开了视线，镯锡左拥右抱的画卷再一次展开在眼前，不是外间传道醉心楼的姑娘透着一股子清傲，其实那是她们跟着神仙厮混久了，沾染了灵气。

　　转出了房门，踱在走廊上，一些姑娘对我遥遥相望，顾盼神飞。彼时我捧着手中的奶白色的骨瓷杯，呛呛呛地砸了好几下，声音清脆悦耳，却不能缓解我百无聊奈的情绪。

　　兜兜转转来到了醉心搂的后院，桃花一枝一枝地伸了出来，粉色的一朵朵绽开，一个穿着极其白净的男子背对着我。风起的那一瞬，他回头瞧我这边，远远颔首合扇，倒添了几分意境，让我那许久不曾萌动的心颤了那么一颤。不得不说任谁穿了身白，不像仙便像鬼，而这个男子显然是前者。

　　茶气迷了我的眼睛，一时间不曾记得自己是男儿身，脑海中只有年轻男女偶然邂逅的画面，孰不知这画面是窑子里一个男人遥向另一个莞尔一笑的诡异场景。

　　镯曦在我幼年的时候曾经说：自古女子多痴情，怎地到你这里来就是风流成性了。
　　所谓幼年，实也差不多一百岁了，跟这些神的年龄比起来，当然是要算幼。那时我直道是他上梁不正下梁歪，教坏了我。见了他教出来的这样的我，镯曦说将来成婚生子定是不能要个像我这样的女儿，再发展到后来干脆不成婚不生子，连媳妇儿儿子一并都不要了，其实这个黑锅我背的真冤枉。

　　于是他一个十万多年的单身带着我这个一千岁的单身熬到了这个年份，直到十年前我遇上了彦华，镯曦似乎有了些新的想法。

　　调转回此时此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极有可能这是一个能够动摇我对彦华忠贞的男子，彦华若是知道了被一个凡界男人动摇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大概也会伤感哭泣悲戚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了。

　　我怔怔地想着事情的空当，那白净的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亏得这边我内心如此挣扎，挣扎，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目，丢了神仙脸面不说，倒是凉了我手中的这杯上好的龙井茶。茶啊茶，别伤心别哭泣，倒了你滋养了这株桃树也是好的。

　　我搁下了手中的空茶杯，下了几级木头台阶走进了桃林，迈着深深浅浅的步子走进了桃林中心，耳畔仿佛听见彦华在喊我：孟凌，醒醒，别贪睡了，再睡小心着凉。

　　那年桃林中我与他情深难抑，一场云雨后他斜靠着桃树桩，笑着瞧着我，轻抚我三千青丝。彦华说：孟凌，你便是我等了万年的那个女子。那时我深沉地想着他便是我认定的那个人了，他就是殷离说的那个百转千回才等来的那个人，那个让你想永生永世陪伴的人。

　　“孟凌……”

　　我醒了神，好像真的有人在叫我，回头看时，桃林边缘，着了身火凤衣的俊美得不可方物的男子正注视着我，唤我名字的便是他，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