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涩》千池雪

1、第 1 章

　　2013年2月长沙

　　一日，枫接到了天神的判决书，短短几行字，把他抛在了银河之外，仿佛此生，他再也不能跨越那道浩瀚的沟壑，去过正常人的生活。痛苦、恐惧、自卑像蚂蚁一样天天啃噬着他的意志。他许多次想要结束生命。可悲哀的是，他无法欣然接受死神的召唤。他舍不下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还有体弱年迈的父母。疾病只是人生的一道跨栏，责任却像如影相随的空气，每分每秒都在约束你。虽然死神很想牵他的手，可只要还能吸呼，他就不能缷下责任，让空气溜走。

　　他把自己比做一根提草，雷雨来了，提草的模样十分狼狈，它的生命力却比无数葱茏挺拔的大树还要顽强。他相信只要保持这份常绿，尘世间必然有他的位置，家人也能因此得到安慰和快乐。

　　病人往往和闲人划上等号，一个闲下来又不想让脑细胞退化的人。回忆和想象成了唯一的乐趣。

　　聪明人发明了搜索引擎和□□，通过百度，他找到班级□□群。而他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他终于可以找到云。

　　枫和云是高中同学。在无数匆匆流逝的岁月里，生活鞭笞着每一个人前进，大家都快忘记掉曾经走过的、久远的青春。

　　然而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早已默默飘向远方，飘出了他的世界。即使寻到她的影子，他却再也无法辨清她的足迹。云的图像永远是灰色，即使偶尔上线，对他的问候也十分淡漠。

　　他坦然面对失业，躺在病床上欢笑，心底却忍不住失落、凄凉。也许这就是提草，只能默默躲在泥层里，舔食所有的忧伤。他想撕去坚强的伪装大哭一场。可正因为他是提草，他的存在就是让别人看到他的坚强。

　　医院就像他的VIP旅馆，是他度假的不二选择。在无数次度假回家后，他偶然发现，那个灰色的身影开始频频活动。他看到她更新照片，更新日志。却不愿再次敲动键盘，忍受她的冷漠。

　　这天晚上，看了云的文章，他又胡思乱想了，他多想像云一样写下他的人生。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病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忐忑不安点开曾带给他无数失落的窗口。

　　“你在写网络小说？你的故事需要素材吗？”

　　云居然很快发个微笑表情过来，“只要想写，脑子里能凭空生成许多素材。”

　　她又说，“难道你有好的素材？”

　　枫说，“我自己就是很好的素材，我的人生很坎坷，我的爱情故事比琼瑶小说还曲折。”

　　“真的吗？那你说出来，我很想听。”

　　无可否认，枫的心情有些激动，云从来没在□□上跟他说话超过三句，显然现在，十个三句也聊不完他们的话题。

　　“等你写完现在的小说。”枫说。

　　“现在的小说六十万字呢，还不知要写多久。我有时会写点别的，你可以告诉我，我保存起来，同时写你的故事呀。”她又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枫感觉云其实并不冷漠。他的失落感在慢慢消失。

　　“我生病了，我的朋友不多，可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的人生十分坎坷。”

　　“病？”云很惊讶，却不惊奇，“我身边的每个朋友都很坎坷，包括我自己。我能理解病人的痛苦，你不会比我惨，我曾卧床两个月，进过无数次手术室。只要有信心，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枫笑了，许多病人能在信念下痊愈，可他的病是死刑，是绝症，信念只是活下去的勇气，不是良药。他说，“你不用安慰我，我的心态很好。”

　　云很快从他的□□空间里了解他到的病情，这一次，她真正惊呆了，“为什么你这年龄会得这个病……”

　　“我说过我的人生就是一个传奇，连医生都说只有万分之一的机率，我运气太好所以中奖了。”

　　聊天期间，云一直在看他的日志，她边看东西的同时还能快速聊天，枫却不行，他再也无法跟上别人的节奏，他的手如同失水的木头一天天枯萎，现在唯一鲜活跳动的，只有他的心。

　　云说，“其实你的文笔很好，你写的东西既鼓舞自己，又感染别人，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故事写成一部真正的传奇呢？”

　　枫自嘲说，“算了，我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云说，“没有呀，比起高中你不知进步多少。”

　　“高中……”枫的记忆慢慢苏醒，心情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说实话，在你脑海里我高中是什么样子？”

　　“和我一样平凡呀。”云发了个笑脸，“就像大树底下的蚂蚁，永远不会被太阳照耀，我们都是不受老师关注的学生。”

　　“太笼统了。”枫有刨根究底的意思。

　　云又发个笑脸，“说白一点，我们都是差等生。”

　　“哈哈，这就对了。差等生，不光老师，连同学都不会去关注的差等生。”

　　“行啦，除了成绩差外，其他印象都挺好，说实话，高中我讨厌许多人，你不在其中呀。”

　　枫有些意外，“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你知道吗？”

　　云的话匣子仿佛被拉开了，“发誓没有。我当时特别自卑，加上那次失败的初恋，感觉整个高中就是恶梦。”

　　枫开始无头绪地说，“因为我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现在回想起来都没有一点美好的回忆。”

　　云也自顾说，“我确实讨厌很多人。高中好些同学自高自大，瞧不起人。而我自己是乡下的，爸妈在城里做生意，有时我还会给他们守摊，真是自卑极了，感觉那些城里人都在嘲笑我。现在想想真是幼稚，走自己的路，管别人的眼光做什么呢。

　　“而且，那人脚踏两只船，我却最后一个知晓，我当时真连想死的心都有。感觉又被很多人看了笑话。”

　　枫说，“其实我在高中也喜欢一个人，去部队后还给她写过信，但她没回……”

　　枫此刻有些讨厌自己的手，在他打出这句话的同时，云已敲来一句话，“这段经历真让人难过。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他。可是，当时也许太自卑了，又没有人追。所以糊里糊涂……”

　　她又马上回道，“嗯，我相信，人在每个阶段都会有印象好的人。”

　　接着发了个捂嘴的笑脸，“谁呀，悄悄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枫无奈地说，“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和她说，不敢说也没有勇气。如果我说我那时候一直暗恋你，你会信吗？”

　　云发一个捂嘴的笑脸，“不太信哦。我在高中自卑得要死，你不是安慰我吧。难道你没发现我连头都不敢抬吗？”

　　枫说，“两年多的时间，只有一个人知道，我唯一的死党秋。”

　　云说，“真没看出来。上大学后，我只收到吴的信，但那时我交男朋友了，就是现在的老公。”

　　枫说，“告诉你，我曾经下课后好多个晚上跟随你回家，我现在还记得你家的地址。我知道吴也喜欢你，他也没有勇气说。”

　　云说，“可能某次意外或车祸，我就能发现你，但缘分像我们的性格一样自卑胆小。如果换一个人，高中生活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变成不愿触及的恶梦。”

　　枫笑说，“我那时候也很自卑，別人都穿皮鞋，而我穿解放皮鞋上课。”

　　云说，“现在想想我们都挺傻的，其实穿解放鞋一样能走路呀，只要能走就站得直。可当时我竟然连抬头都怕得很。”

　　“当兵后，我只给你和秋写过信，他有回信你却没有，不知道收到没有，也不敢问，知道你也没有注意我……”

　　“如果收到肯定会回，我给吴回了。”

　　枫说，“你知道吗？当我去年百度到班级的□□群后第一个感觉是什么吗？我肯定会找到你了。”

　　云说，“谢谢你能在我那么落泊后还记得我，我以为自己被蹬腿，肯定很多人看不起我。”

　　“不……你错了，我现在最高兴的是我终于可以对你说：我喜欢你！”

　　“能被印象好的人喜欢是件幸福的事，谢谢你。”

　　“可是加入后你根本不理我。”

　　“我之前两年一直在怀化跟妈妈住，不能上网。国庆后才回长沙，当时忙着给宝宝找幼儿园，开了个网店，得空时又想把长篇写完，现在年底网店休业，才有空闲……”

　　枫盯着屏幕长长叹息，“人有时真的很傻。所看到和想到的，往往不是真相。误会在于缺少交流，现在轻松多了……”

　　云说，“其实你也可以开个网店。”

　　枫说，“嗯，我会的，只要敢于尝试，拿出勇气向前走，惊喜永远存在。”

　　云发了个笑脸，说，“比起你的好心态，想想我生病时逊色多了，我冲所有照顾我的人发脾气。所以你值得尊敬。希望你能让所有关心你的人永远尊敬你。”

　　枫笑说，“我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但我会长在需要提草的地方，永远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