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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情义两难(下) ...

  •   邢牢阴冷,只有孩童大小容身的铁笼,成年人只能蜷缩在里面,时间久了,便会四肢酸痛,即使不用邢,也是万分难耐。

      樊烈来到邢牢的时候,季敏谦在此已经两日了,他面色苍白,眼下青黑一片,憔悴不堪,下颚更加尖削,布满了胡茬。樊烈与他相交以来,从不曾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样子,心酸不已,更是一股怒气由心底腾然升起,立刻走到铁牢外,高声喝问道:“是谁允许你们这样待季大人的?”

      樊烈入宫不到一年,便升为了御前贴身侍卫,又因出巡一行,护驾有功,身份地位自是不同旁人。守牢侍卫见他动怒,心下咯噔一声,忙道:“这……樊大人,凡是收押在这里的人犯,都是这等……”

      见了樊烈越来越阴沉的脸,侍卫连忙噤声。

      “他岂是人犯?”樊烈一拳敲打在铁牢上,怒道:“皇上有说他是犯人么?”

      “这……没有……”侍卫满头大汗。

      “那还不快把人放出来!”

      “是,是。”侍卫忙去取锁匙。

      “樊侍卫,何必为难旁人呢?他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一声轻叹,却是来自季敏谦。他虽是面容憔悴,屈身而坐,却依旧掩不去那一身三界之外的淡定,若非这一身邋遢狼狈,决然叫人看不出他此刻是阶下囚的境遇。

      而现下他又替旁人开口求情,不知为何,樊烈便是一肚子火。

      屈膝蹲下,与季敏谦平齐,樊烈皱眉道:“你不必替他说好话,你是朝廷命官,官阶官品皆在他之上,如今只是审查,你是无罪之身,他又如何可以如此待你?”

      季敏谦轻笑一声,道:“无罪?敏谦是有罪之人,这番也是罪有应得。”

      樊烈皱眉,一脸不满,待要开口,季敏谦却手掌撑地,转头看向了他。

      樊烈一肚子的话便因这一个带着恳求希冀的眼神而难以吐出。

      “樊侍卫……”

      樊烈皱眉道:“你叫我名字就好,何须那些虚名。”

      季敏谦知晓他是个仗义热血之人,身上带有一股子侠气豪气,不喜欢世俗,更不喜欢庙堂那份虚名,让自己直呼其名,是当自己朋友。不由心下一暖,于是微微一笑,道:“多谢你。”

      樊烈心头一跳,总觉得季敏谦这幅从容淡定的样子,心下已是做了决定,一阵心头不安,只是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只得摆手,故作不耐道:“你我之见,既是朋友,无需言谢。”

      季敏谦点点头,道:“我有话想说,关于那夜……”

      樊烈心头咚咚惊跳,他知道这两日多来,季敏谦不言不语,早已有担下所有罪责的意思。而莫婷嫣那边也是一言不发,咬定自己是信步闲庭,走到偏安殿,与季敏谦为何出现,一概不知。

      三日审讯之期,已是最后,过了今晚,季敏谦若再不开口,上头定来严加审讯,只怕……他看着这周围的刑具,一阵心惊。以莫婷嫣的身家背景,太后定然不会处置过重,这一切罪责只怕全是会落在季敏谦身上,到时结果如何,不堪设想。

      樊烈初听闻这件事时,先是震惊,便是不信,更是心底有股信念,季敏谦定会有完全对策,而他出现在偏安殿,定也是有合理原因。只是他不愿牵扯莫婷嫣,才会再三缄口不语。但心里定是有了计较,以他的聪慧,定然不难,因此一直相信他会否极泰来,安心至今。

      只是,三日将近,纵然相信,仍是安奈不住心下的牵挂与担忧,今日才会来此探视,却见他这幅模样,心底升腾的不安,又因他突来的坦言而临近爆发。

      “那一夜究竟为何你出现在那里?”迫不及待的质问,想要得知真相的迫切。樊烈的手紧紧抓着牢栏,因紧张而青筋并起。

      季敏谦淡淡一笑,道:“我要说的是证词,这些话不是对你讲,而是对太后,对皇上,对静妃,对天下人而讲。”

      樊烈眉头紧皱,盯着季敏谦,却不是很明白他话下之意。

      “我想请你帮我取来笔墨,那夜的供词,我会写下,便由你代劳,呈传太后。”

      樊烈心底不安,急问道:“你想写什么?”

      “真相……”

      一句“真相”之后,不愿再多费口舌。季敏谦坚定而又期待的眼神,看着樊烈,让人不由相信他所写的必定是那日真相。只是樊烈对他却是多存一份心思,若是如此轻易讲出真相,又何必等到期限之日?只怕他心底另有计较,一时踌躇不决。

      季敏谦亦是看出他这份犹豫,淡然道:“你来,无非也是想劝解我,说出真相。否则,明日定会有人带我提堂过审。”

      樊烈皱眉道:“我来是关心你,至于真相,我不需要知晓。”微微一顿,对上季敏谦有些惊讶的眼神,樊烈又道:“只要你答应我,此番定会平安无事,我就为你研磨。”

      季敏谦眼瞳瞠大,他与樊烈相交不深,但是几次救命之恩,他铭记于心。对樊烈,最初有过羡慕和嫉妒,羡慕他那份赤诚之心,嫉妒他那份无所畏惧,可之后便真是感激,更将他当做挚友。

      如今被挚友如此倾诉,肩头压下的手掌,力道不容逃避。

      季敏谦第一次在樊烈眼中看到了执着,他迫切渴求着自己的一个答复,为自己真心实意的担忧着。

      交友如此,夫复何求。

      季敏谦只觉的一阵泪意涌上,难抵心中的感动。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只怕是要辜负这位挚友的好意,却是他不得不为。压抑下满心的情怀,道:“敏谦答应你,所说之词,定会是真相……”终究是不忍欺骗,别开了眼,低声道:“只是,如何定论要由太后发落。”

      樊烈又何尝不知,无论真相如何,季敏谦的生死都不在自己掌控之中。但他亦相信,季敏谦断然不是那种会和嫔妃苟且偷会之人,而静妃也定然不是那种不识大体,水性杨花的女子。他之真相,必是可救两人于水火之中,于是点头道:“好,我这便为你准备。”

      将纸笔放在桌上,季敏谦在牢笼中屈坐两日,腿早已酸麻的失了知觉,只能狼狈无状的从牢中爬出来。樊烈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只是仍忍不住眼眶发红,心下酸涩。

      季敏谦长久不动的双腿一旦站直,膝盖便涌上一股酸痛,一下子又弯了回去,无力的双腿更是无法撑起身子,于是脚下一个踉跄,便向前扑倒。

      樊烈眼疾手快,身子一转,便到了季敏谦面前,季敏谦这一倒下,反而是扑入了他怀中。樊烈只觉得心头突突跳个不停,紧张的握着季敏谦双肩,问道:“你没事吧?”

      季敏谦双腿无力,也只得摇头,想要牵起一抹笑安慰对方,却因疼痛而万般难看。

      “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樊烈痛心怒吼。

      “抱歉……”季敏谦无奈道歉。

      樊烈心头更是泛起一阵阵疼痛,他只觉得季敏谦意气风发,戏弄自己的时候,才是这人真正的样子,如此这般隐忍,实在让人气恼,更是替他不值,满心疼痛,于是不待对方反应,便是一个弯身,将人横抱了起来。

      季敏谦惊得大叫一声,因怕摔落,而勾住了樊烈的脖子。随即本能的瞪向了樊烈。

      樊烈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凑到他耳边道:“这才像我认识的季敏谦。”

      季敏谦白了他一眼,不得不说,因他这一句如同调戏的话语,和暧昧的动作而微微红了脸,让那本是苍白邋遢的脸一下子变的有了活力。樊烈因此而心跳加速。

      将人放到了椅子上,看那人仍是皱着眉,脸上是未消下去的红晕,不知为何,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却忍不住多看几眼,笑道:“你不要这样。”

      季敏谦叹了口气,樊烈的一番调笑,确实让他沉重的心有了些许的平静。看着对方嬉笑了一声,笨拙的为自己研磨,季敏谦便觉得一阵难受。

      这样的日子只怕是要到了尽头了……他心下轻叹,虽然这世上太多不尽如人意,但他确实心中有所牵挂。家人,挚友……想起两日前来过的季恒,他忍不住想哭,看着此刻眼前挚友,他只觉对不起众人。思绪一飘,顿时想起了这两日来让他放心不下的那人……不知他若是知晓了自己的所做,会是怎样的表情……只是,有些事他可以做,有些人他注定辜负,但有些人,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辜负……如今,唯有叹息,也只能叹息。

      他敛去满面的愁思,不再理会樊烈,开始执笔陈辞。

      淋淋洒洒的满篇文字,不待樊烈观看,他便吹干了墨迹,将供词叠起,交给樊烈,道:“请你务必交予太后。”

      樊烈点头,道:“这关乎你身家性命,我自然会小心,断然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再陷害于你。”

      季敏谦勉强一笑,樊烈既然相信这份供词可以救两人,如此便好。于是准备起身回那矮牢,却被樊烈一把按住了肩头。樊烈斜睨着旁边的小侍卫,沉声道:“季大人不久便会被放出去的,你……”

      “小人定会好生照顾。”侍卫一脸谄媚,樊烈才“嗯”了一声,又嘱咐季敏谦安心等候自己佳音,便走了出去。

      刚出邢牢,就见到瑞福匆匆来此。他见了樊烈,脸上不见惊奇,只是问道:“樊大人,也是来见季大人的?”

      樊烈点头,他这几日随行皇上身边,知晓那人虽没有亲来,却时常过问季敏谦的境况。后宫之事,慕容晟身为皇上,自是不便过问。只是,关乎那人,他又如何可以安然处之。同樊烈一样,到了最后的期限,终是忍不住满心焦急,派了瑞福。

      “季大人已经将供词写了,我正准备呈给太后过目。”

      瑞福“哦”了一声,问道:“季大人都写了些什么?”

      “是关于那夜的真相,相信太后见了,定不会冤枉好人。”樊烈一直相信季敏谦,不由面露喜色。

      瑞福听了却是面色大变,急切问道:“季大人供认不讳?”

      樊烈摇头笑道:“只是说出那日真相,何来供认不讳?”

      瑞福面色难看,摇头道:“樊大人,你定是不了解季大人,此事牵连静妃,我想……他只求为静妃脱罪,私会一事,如何善了,季大人他……”言下之意,无须再说。

      樊烈立刻变了脸色,急忙打开季敏谦的供词,就着灯火,与瑞福读了出来。

      两人看完,皆是脸色大变。瑞福一脸焦急,樊烈却是面色阴沉,时刻便有爆发之意。瑞福拿过供词,道:“樊大人,这供词我要呈给皇上,但愿皇上能解救季大人于危难。”于是,匆忙离去。
      樊烈站立风中,任冷风吹灭满心的怒气,平复片刻,才转身又回了邢牢。

      他本想平静劝说,却在见到季敏谦那副淡定从容的背影时,忍不住爆发了心底的怒意。

      一声巨响,来自身后。季敏谦心惊回头,看到一脸怒容的樊烈,先是一惊,随后便是一声苦笑,道:“你看了我写的供词……”

      “如果不是如此,我都不知道你如此心机。”

      一声怒喝,季敏谦顿时面色一沉,却没有反驳。

      “我不知道你是如此记恨皇上,因此要落药害他,扰乱他之心性。我亦不知道,你是如此反复小人,为求自保,见到闻风而来的静妃,竟想要将罪责推在她的身上。我更不知道,你是如此的犹豫不决,在最后却是良心发现,供认了自己所有的罪责。”

      每一句质问,都让季敏谦心头疼痛不已。

      看着樊烈的表情,他便知晓,自己难被原谅。

      是啊……自己如此心机,祸乱朝纲,气度窄小,似樊烈这般的人,定然是对自己恨之入骨。这样也好……至少,他会恨,却少了难过。

      只是,自己仍会心疼,从此没了人生唯一的挚友……

      低垂下头,却是无言可辩。

      忽然,眼前陇上一片阴影,季敏谦抬头,对上樊烈那犹如要将自己杀掉的凶狠目光,只觉得胸腔憋闷,却是抿紧了唇,一脸倔强。

      樊烈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更多的却是心疼。

      “我从来都不知晓,你可以欺骗我,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来成全你的大义。如果我将这份供词当真呈递太后,我便是杀人凶手。亲手手刃挚友,你便是如此待我,险我与不仁不义。”

      “你可有想过,这一份供词呈递上去,你将如何?”忍不住质问,除去被利用的愤怒,更多是对这人隐忍的心痛。

      “你可有想过,因你这一份供词,注定要痛失爱子的季大人,又可曾想过,要自幼失去父亲的季鸿飞?”

      季敏谦无言以对,脸上亦是一片不忍。

      “你可有想过,替你上呈这份供词的我,从今往后都要记着,是自己,是自己这一双手,抹杀了自己最喜欢的挚友……”

      季敏谦心痛无以复加,却是苍白了面色,红了眼眶。

      “你可有想过,同你一般,三日来缄口不语的静妃,若是知晓了自己因你而获救,该会是如何的自责,如何的懊恼,如何的愧疚……”

      季敏谦垂目不语,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想过又如何?他可以怎么做?除了将一切罪责担在身上,他已别无选择了。毒害皇上,私会嫔妃,他一力承担。至少,他可以为其他人保住性命。亦可以为莫婷嫣保住名声。

      他欠对方的,万死难还……

      只是,听着樊烈每一句质问,便如同在他心头割上一刀,不是不痛,是痛不欲生。

      无法承受,唯有泪流满面。

      不愿示弱,只能低垂下头。

      “我自知对不起太多的人,只是……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法。”

      樊烈怒目而视,一把攥住他的肩膀,道:“一定会有万全之策。”

      “只是时间来不及了……天一亮便是期限……”季敏谦无奈开口。苦思至今,却只能想出这样的对策,他可以做的,只是为莫婷嫣赢得一线生机。

      樊烈大惊失色,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随后心思一定,狠狠看着季敏谦,道:“我没有将你的供词交给太后……”

      季敏谦苦笑道:“明日过堂,我亦会这般说辞。”

      樊烈深吸了口气,压抑怒气,道:“瑞福总管将它带走了。”

      “什么?”季敏谦始料未及,瞬间睁大了眼睛。

      樊烈叹了口气,劝道:“皇上定然不会让你蒙冤,他一定会好好处理此事的。”

      季敏谦却是惊得睁大了眼睛,随后却是怒不可遏,一把甩开樊烈,道:“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够……”满心怒气,却又找不到可以指责的话语,毕竟对方也是为了自己,于是只能重重一拳打在桌面上,愤愤不已。

      樊烈不明他为何如此动怒,他又哪里知晓,慕容晟插手此事,为求季敏谦无恙,不会理会莫婷嫣死活,他只会用鱼死网破的方法,季敏谦便是知晓这一点,才不愿他过问,才会选择在慕容晟尚无理由过问的时候,认下罪状。以自己一死,既保全了静妃一身净名,又成全了太后满腹杀机。

      只是,如今慕容晟插手其中,定然不会轻易了事。

      可是,这件事又怪不得樊烈,季敏谦不知如何是好,皱紧了眉头,不发一言。樊烈也被他这样子震慑,方才自己的怒气全然无踪,却也是焦急万分。

      正想着如何安慰,外面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入门者是瑞福。他见了季敏谦,便长长的舒了口气,可转念又一脸紧张,道:“季大人,皇上传旨,命我带你入宫。”

      季敏谦无奈叹息,只得跟着走了。

      穿过层层门栏,步入昭阳殿后,便听的背后“哐”的一声,门扉紧闭。季敏谦一个机灵,尚未开口,便听到阴暗的昭阳殿中,慕容晟冷冷说道:“季敏谦,你以为你一心求死,我就会放过让你煞费苦心的莫婷嫣么?”

      一声冷冷质问,季敏谦顿觉心头一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情义两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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