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无计多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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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站在紫红大门外，季敏谦只觉恍如隔世。
朱漆大门上金漆刻着的“莫府”两字，曾让他觉得倍感兴奋激动，如今却是沉重异常。脚下犹如挂了千金重锤，心间好似锁了万金铁链，竟是叫他身体微微颤抖，无法迈出分毫。
初闻噩耗，他已是心神溃散，激荡之下，口吐朱红。再听赐婚之事，更是心若纷飞大雪，乱作一团，也是冷作一处。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在床上躺了三日，若非太后差人布置新房，他仍是无法振作，萎靡一处。
眼看着素雅洁净的房间被侵染上一片喜庆的红色，可这红色在季敏谦眼中看来，不似庆时吉红，倒似是血染风飞。
莫婷嫣与他可谓两情相悦，如今却是劳燕分飞，日后待婷嫣入宫，便是生死不见。晏如思固然可怜，她却是为仇而来，纵然季敏谦有心与她修好，只怕也是徒劳无功。
事事烦心，季敏谦混沌间，脑海中抛之不去的还有六年前，断了他一片似锦前程的一夜。
脑中不知是上官云曦恨不得除之后快的眼神多些，还是慕容晟粲然一笑的刹那惊鸿多些，恍惚间，他竟是几次牵着那小手一路走远，不知尽头。
只是，如今自己即将与那恨着苍朝，怪着自己的女子成亲。心中所系也要嫁入皇宫，永世不见。纵然心中无奈，苦楚万分，却也是无可奈何。
想到慕容晟落寞的样子，他心底一软，暗叹一声：罢了……就当是与婷嫣是有缘无分，如今唯有当断则断，对她，对自己都好。
季敏谦心下祈祷，但愿慕容晟待婷嫣是一片真心，让她后世无忧。
心中虽有这份成人之美，可当真执行，却是举步维艰。如今站在莫府门前，也是寸步难行。
季敏谦一声苦笑，摇头叹道：“想不到，磨练六年，我仍是如此执迷不悟……”
紧握拳头，怀揣的玉佩隐隐发热，闭上眼睛，这六年与莫婷嫣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头回味，更是不舍，却咬牙狠狠一掐，掌心即刻一阵火热的疼痛。
睁开眼，迈步叩响了莫府的大门。
“吱呀”一声，看门老奴从门内探出头来，见是季敏谦，先是一惊，接着喜上眉梢，一把抓住季敏谦手臂，将他拖入府内，喜道：“季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
季敏谦与莫婷嫣的关系府上人尽皆知，况且他偶有出入莫府，虽然为人少有言笑，却是彬彬有礼，与莫婷嫣一处时，时有说笑，文韬武略，尽显其能。莫府上下对这未来姑爷都十分看重，如今太后突然册封，让府上措手不及，一时莫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加之季敏谦不再京城，这件事谁人也无法做主，只能替莫婷嫣暗自着急。
如今季敏谦登门，府上众人皆想季敏谦定是与小姐一心，共谋出路，于是欢天喜地将他迎入府中，便要送往莫婷嫣闺房。
行至半途，便被莫紫霄拦住了去路。
他看着眉头紧皱，半是沉重难为，半是尴尬无奈的季敏谦，虽然心疼无奈，却仍是沉下脸，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带路的下人闻言一怔，想不到老爷会生气，呐呐不能成言。
季敏谦于心不忍，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辈季敏谦拜见莫将军。”
一声“将军”取代往日“伯父”，莫紫霄心底苦笑，应了一声，心下暗叹：只怕今生无缘听他唤自己一声伯父，更遑论一声岳父。
“嗯……你来是为何事……”压抑满嘴的苦涩，莫紫霄言语难免生硬。
季敏谦听了，心头生疼，却依旧有礼道：“晚辈今日前来，只是……只是为了当面归还小姐信物……”话语间，骤感胸口玉佩贴放处一阵灼热，季敏谦声音亦微微哽咽，微微一顿，仍是恳乞道：“望将军成全。”
如今他已与太后义女婚配，莫婷嫣又将成为皇上妃子，两人身份悬殊，本该避嫌。季敏谦心下明白，却无法豁然放开。毕竟六年相识，两人感情深厚，况且在第一眼由双方长辈许下婚约之时，季敏谦便将莫婷嫣放在了心上，这一放便是六年，如今又如何能轻易放开……
他心中如此，莫婷嫣又何尝不是……莫紫霄作为父辈，但觉两人相爱不易，相守更难。如今这对才子佳人，却要劳燕分飞，他又如何能不可惜。眼看着躬身到底的季敏谦双肩颤抖，却强撑心神，可见对他女儿用心之深，更见他心中之痛。一声拒绝又如何说得出口。
“唉……”长叹一声，莫紫霄背过身子，道：“既如此，便速去速回吧。”
季敏谦身子一震，声音更见哽咽，深深一礼，一揖到底，道：“多谢将军成全。”
直赴后院，听到院中琵琶声声哀怨，透露凄凉，似无心人辗转天涯，又似云间翼分飞两方。季敏谦心头大恸，站在花廊尽头，看着那落寞萧索的背影，举步维艰。
琴声不断，琴弦拨动，犹如拨动心弦。
莫婷嫣声声哀泣，季敏谦目目潸然。
忽听“叮”的一声颤音，琵琶弦断，一道银丝划过带了点点血红。
莫婷嫣怔愣的看着流血的手指，低声叹道：“天意亦是如此，如何争，可能争……”说着，一声哽咽，泪水潸潸落下。
“婷嫣……”轻声一唤，满是心疼。
季敏谦自花廊尽头走来，怔怔看着那流血不止的葱指，满眼心疼，抬起了手想要牵住她，却停在半空，指尖微颤，无法再向前半分。
莫婷嫣乍见季敏谦，睁着满是泪水的大眼，颤声道：“敏谦……可是敏谦，你回来了？”轻问一声，满心委屈。
“是，我回来了……”低声回应，却是无力承担。
莫婷嫣肩头耸动，眼泪止不住的留过玉白面颊，颤着手抓住季敏谦的衣襟，本想扑入他怀中一诉情怀，如今却只是紧紧抓着，松也不是，放也不能，僵持不下。季敏谦亦是僵硬着身子，在莫婷嫣肩头两寸的地方，攥紧了拳头。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怔然泪婆娑。
无人开口，亦知前情已去，心头沉痛，望入彼此眼中，不见昔日情谊，只有满目疮痍。
莫婷嫣高抬着头颅，倔强的不肯眨眼，泪水迷蒙了双眼，她亦不愿转开，只愿将季敏谦的温润身影用刻心底。季敏谦微垂的眼，不愿挪动半分，固执的将莫婷嫣的翩翩倩影收入眼中，藏于心中。
两人心中明白，彼此纵然情深似海，亦是难转天意。他们一个是当朝御医之子，一个是镇国将军之后，本就是身不由己。这一眼，只怕是今生最后，莫婷嫣心中难过万分，泪水止不住的流。
“你回来，却是永别……”
季敏谦亦是无语，一脸哀然，竟是泫然欲泣。
“他……对你可好？”
他与莫婷嫣相交六年，而慕容晟与莫婷嫣怕是只有一夕一朝，如此短暂的时间，想想便知，无甚好坏。可季敏谦依旧问了，莫名的问题，季敏谦不知是为让自己安心，还是为了安慰对方。
莫婷嫣惨淡一笑，“我不知道皇上为何会看上我……我以为，他看上的是……是敏彤。”
最后的话语淹没于不确定的犹疑，莫婷嫣微微别开眼。
她自认与慕容晟相交，点到为止，慕容晟表现的也是对季敏彤更为有意，却不知为何到了最后，会变成这样。想慕容晟幼时与季敏谦关系甚笃，却不想他会横刀夺爱。莫婷嫣满心委屈，微微颤抖。
“是么……”闭了眼睛，季敏谦心底一片空旷，不知想些什么……在睁眼，无话可说，只是默默的看着莫婷嫣，用眼细细刻画她如画容颜。
莫婷嫣感到他炙热沉静的视线，虽是分别在即，可仍能感受到那份深深的情意，竟是面颊发红，虽然泪水犹在，却努力冲着季敏谦一笑，满面嫣然。
季敏谦唇角微勾，淡然面容盖不去眼底的苦涩，只是那份笑容却亦如初见，温润沉稳，落落大方。
两人相顾不愿多言，只求多看一眼是一眼，将对方牢刻心中，此生难圆之梦，唯待来生在求。
莫婷嫣不去问季敏谦日后如何，季敏谦亦不问莫婷嫣将来打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几时，莫婷嫣先行错开了眼，低声道：“季公子，时候不早了。”
淡然有礼的声音让季敏谦心头一痛，忍不住又是胸口发闷，嗓子发痒，点点腥气直冲喉咙。
他眨眨眼，压下不适，深深的看了一眼莫婷嫣，缓缓退后一步，深深一礼，道：“莫小姐……告辞了……”
莫婷嫣身子一震，难过的转过身，别开眼，任由清泪满面。
季敏谦双拳紧握，无奈的退开身，转过头，徒留满心悲哀。
最后，终是不忍开口诀别。
季敏谦握着手中的玉佩，那是由莫婷嫣手中亲自接来的信物，亦是两人的定情之物。多少日夜，他曾捧于手心，细细抚摸，玉佩晶莹剔透，点点翠绿，亦如他的一片深情。
然，话语无法出口，心意却已传递。今日一见，已是诀别。
玉佩留之无用，再见只是徒留伤心。况且日后莫婷嫣入宫，只怕是步步惊心。
季敏谦心知两人今生情缘已断。不舍的看着手中温热的玉佩，季敏谦哀笑一声，轻轻亲吻了下玉佩上莫婷嫣的名字，将它轻轻置于门口的桌上，偏转过头，低声道：“今生无缘，唯求来世。敏谦愿小姐日后一生顺遂，母仪天下。”
不知莫婷嫣是否听到，一声哀叹，季敏谦狠心离开。
莫婷嫣身子狠狠一震，泪水由眼眶中滔滔流出。
“一生顺遂……此心已死，何来顺遂……”低声苦笑，她抱起琵琶，纵然弦已断，情缘难续，亦是不停拨弄。
曲非是曲，调难成调，唯有苦涩哀泣之声，缭绕不断……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无计多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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