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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姻缘天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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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晏族不会交出长生之法?”后宫内,上官云曦手撑着额头,不住按压,脸上隐隐显露不耐,染上一层杀气。
“不过是一群异族妖物,天朝隆恩,却不知感谢,当真是罪该万死。”冷冷带有杀意的眼神扫向站在厅堂的暗影侍卫,暗影侍卫不敢多说赘言。
明显的额角突跳,上官云曦忍不住闭起了眼睛,晃动头颅,顶上朱钗发出一串叮铃响声。头痛难耐,好似无数银针刺入脑后,尤其是太阳穴方位,更是难以言喻的痛楚。
上官云曦手指微收,低低呻吟出声,即刻唤道:“叫季恒前来!”
季恒过了值日,此刻已经回府。太后之命却不可违,侍官不敢怠慢,忙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上官云曦头疼之症已有一段时日,她对季恒尤为信任,每每都是季恒用针施药。只是这头痛之症既非绝症,亦非小病,而是顽疾,医治无效,去之无能。唯有在上官云曦头痛发作之时,用针灸延缓。
自头痛开始,季恒苦思根治之法,上官云曦亦派人四下探访名医。最后让她知晓,在苍朝极东之地,有一群异族妖物,怀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她即刻派出暗影去查访,若消息属实,便要将那灵丹妙药带回。
如今,却是那群不识时务的异族妖物不肯交出仙药,更以死相逼,让她愤怒不已。本就心烦气躁,头痛又在此刻发作,急急传唤季恒,一时间仍掩不去被人拒绝的怒意,她抬起一双冰冷至极的眼,趁着因头痛而失了血色的脸,说道:“既然异族妖物不懂礼数,那就用他们蛮人的方法,将药带来吧。”
暗影心头一跳,低应一声,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季恒匆匆而来。
直至今日,他每次见到上官云曦都会想到六年前在季府的那一夜。
曾经他侍奉在慕容昊轩身旁,见过温柔婉约的上官云曦,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变成了现在这般令人恐惧的模样。
季恒不愿多想,也不敢停留,为上官云曦施针之后,见她沉沉睡去,便立刻告退。
走到一半,却不想被人唤住,竟是被慕容晟传唤。他只道慕容晟亦身有不适,不敢停留立刻赶去。
寝殿内,慕容晟一身华服靠坐在软榻上,慵懒的样子毫无半分君王之态,微眯着眼睛,似极了休憩的猫。
季恒乍见,不知怎地就有了这种感觉,登时一愣,心下一慌,忙收拾心情,跪拜天子。
慕容晟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将人唤起。
“季大人,听说太后身子不适,又急急传召了你,现在可是好些了?”
“太后洪福齐天,只是稍有头痛,现在已经睡下,并无大碍。”
头痛之症可大可小,而上官云曦每每头痛都犹如经历酷刑,这般疼痛并非季恒所谓的“并无大碍”,只是太后千金贵体,他能做的也只有从外施救,缓解疼痛而已。他如此说,不过是为了让皇上安心。
慕容晟听了,却丝毫没有表示,只是懒懒的伸了下胳膊,道:“并无大碍么……”
好似喃喃自语,有似不甚满意,季恒心下七上八下,不敢多言。
慕容晟静默半刻,便又重拾笑容,道:“季大人,朕今日宣召你,是有一事想问。”
季恒收拾表情,拱手道:“皇上请问。”
“听闻再过三年,敏谦便要成亲了……”
悠悠出口,听不出喜怒,却叫季恒本能心下“咯噔”一声。
“听说对方是莫紫霄将军的千金,知书达理,温柔乖巧。”轻笑一声,好似欣羡,“敏谦当真好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为妻。”
季恒不明所以,却已经额角出汗。
“皇上,这……犬子是早已定下婚约……”
“朕知晓。”慕容晟面露不耐,微微阴沉。
那一日宛如昨日,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站在屋内交换信物,他如何不知?当年的委屈,难过并没有因时间过去,避不见面而消散,反而更加刻骨铭心。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无知的稚童,那份不明所以的依赖,多年来并没有渐渐淡忘,而是在经历了苦求不得的痛楚之后,变成了无法舍弃的执着。
从知人识事的时候,季敏谦就陪在他身边。
季敏谦本就该是他的……
刹那间,阴戾浮现眼瞳,却又在下一秒立刻收了回去。他状死无谓的眨动着眼睛,淡淡道:“朕许久没有见过敏谦了,算起来也有六年了……”似随意叙旧,声音中却又带了隐隐的报怨。
季恒却是不敢答话。
当年上官云曦的突然发难,不难想象缘由。慕容晟对季敏谦超出一般的依赖,是上官云曦针对季敏谦的主因。而这些年来,上官云曦一路把持朝政,虽然无人点破,但明眼人都可看出太后,皇上之间那层隔阂。
作为一个父亲,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次卷入是非。
看着季恒屏气凝神,如临大敌的样子,慕容晟低声笑了。
“季大人,朕也不过是关心敏谦而已,毕竟他也算是朕的儿时玩伴。若是说的精辟些,该说是‘青梅竹马’。”眼带笑意,却叫人心生寒意。
季恒立刻道:“微臣惶恐,犬子不过一介草民,怎可与皇上相提并论。”
慕容晟轻轻一笑,也不逼问。
“季大人,虽然敏谦如今是一介草民,但当初情谊犹在。听闻他同莫姑娘结亲,朕也是真心替他欢喜。一场相识,朕希望他能有个好未来,所以朕打算去见见莫姑娘,看看她是否真如天下人传言一般,知书达理,温柔婉约。”
季恒一愣,不明慕容晟这番话寓意为何,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季大人,朕无事了,你退下吧。”
季恒如释重负,连忙告退,却在门口听到慕容晟吩咐道:“季大人,朕有一句话想要大人带给敏谦……”
“勿忘誓约。”
……
“勿忘誓约”……
四个字代表了什么,季恒不敢多想。季敏谦与他少有攀谈,总是早出晚归,避不见面。今日他却是点了油灯,在季敏谦房中等到了半夜,才见对方拖着步子归来。
对于儿子好似自暴自弃的生活,季恒多有不满,但思及那一夜,却又是满心的惆怅,只求季敏谦此生再无波折便好。
季敏谦不曾想到房内有人,见点了灯,便心中犹疑。
推开门,果然见到季恒,他抿了抿嘴,唤了一声“爹”。
看着这么晚,季恒只穿了一件单衣,等在自己房内,季敏谦一时百感交集。
他不愿与季恒多做交谈,这些年更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与季恒的疏远更让人觉得他父子两人关系不好。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当年一事,季敏谦记恨季恒眼睁睁看他受了无妄之灾。
只是,当年一事凡是明眼人都清楚,上官云曦的无辜加罪。季敏谦不笨,相反更是心如明镜,他又如何不清楚?若因自己而让季恒在宫中如履薄冰,他岂不是枉为人子?
上官云曦想要见的,不就是如今这般,一无是处,只懂得虚度光阴的自己么?
父子一脉,骨血相连。很多话即使不说,彼此也是心知肚明。
季敏谦悠悠叹了口气,扯下沾着自己体温的外袍,披在季恒身上,道:“即便是屋内,父亲也该小心身子,如今正是天气转换之时,稍有不慎,就会引来风寒,非同小可。”
季恒感到身上一暖,登时心情激动,眼眶就是一红。
他牵了季敏谦的手,坐在自己身旁。
“这些年委屈你了……”
季敏谦皱了皱眉,“父亲,可是今日被急招入宫,太后说了什么么?”
“不,不是太后……”
“那是?”见季恒一脸欲言又止,季敏谦沉了沉,道:“除了太后,可以让父亲你如此忧心的人唯有皇上。他可是说了什么么?”
季恒身子一震。
季敏谦天资聪颖,天生就生了一双可以看透世事的眼,他自是瞒不过儿子。只是一时间还未曾想好该不该说。
季敏谦眉头又蹙起了几分。
“皇上为难父亲了?”
“不……并没有。”在季敏谦微微上吊的凤眼的逼迫下,季恒叹了口气,道:“皇上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带给我?”
季敏谦面露诧异,这六年来,慕容晟对他不闻不问,他以为自己对对方而言早已是过去。若非如此,上官云曦又怎会轻易放过了自己?只是没有想到如今皇上又再次想起了自己,不知是福是祸。
不……根本不可能是福……
想起六年前那如同噩梦的一夜,季敏谦抿直了嘴角,蹙起眉头,一脸担忧。
“他让父亲带什么话?”
“勿忘誓约……”
季敏谦一霎那睁大了眼睛,猛然站起身,受惊一般的呆愣无语。
“敏谦,你同皇上究竟有什么誓约?”季恒急急询问。
季敏谦却是心头突突乱跳,眼瞳不住转动,可见心底一片烦乱,对季恒的问话一时间充耳不闻。
季恒见状,便知季敏谦心底有事,更是心惊胆颤,忙摇晃他肩头,道:“敏谦,你同爹说,你与皇上究竟有何誓约。”
季敏谦骤然回神,打量季恒片刻,才定下心神。缓缓一笑,摇了摇头,道:“父亲,那不过是儿时的笑言,皇上还记得,想必也是一时兴起。”
季恒却担忧道:“一时兴起?皇上对你一时兴起,我却是担心不已。”
“不用担心,如今敏谦是一介草民,不可入仕,难登朝堂,与皇上早已是不可能再有机会见面。无论誓言如何,无论戏言如何,都不过是往事空谈。皇上还年轻,一人宫中,时有寂寞,想起故人也是难免。待他见的人多了,日理万机,便不会有机会想起过去的一时戏言。”
季敏谦说的轻巧,季恒却难容乐观。
姑且不论慕容晟是何心思,若此事叫上官云曦知晓,季敏谦又如何能安然?
他抓住季敏谦的手,焦躁道:“爹不想你在卷入这些是是非非,爹只希望你能平安……”
“我明白。”季敏谦反抓住季恒的手,安慰道:“爹亲放心,其实敏谦早已打算,过两日上山采药,差不多在山中要呆上两个月。到时候,皇上这份突如其来的心思也该淡了。”
他又眨眨眼,道:“太后如今身体抱恙,想必有些事也是有心无力。”
“敏谦慎言。”季恒难免紧张。
季敏谦嬉笑一声,道:“敏谦晓得。太后头痛之症,除去用针灸减压,药物调理却是效果甚微,我留了一张方子,换了针灸顺序,父亲下次入宫,可以试验一番。”
季恒皱眉,其实上官云曦的头痛虽然是他在医治,只不过这施针的手法却是季敏谦所授。
当初季恒并无十足把握可以减缓上官云曦的痛楚,夜夜不能安寝,却在一日清晨入宫之时,在药箱中发现一张纸笺,上书用药施针的手法,以及解说。他看了便觉这手法虽然大胆,却是当真对症。他试验一次,上官云曦便觉得比起往日,痛楚减缓不少,对季恒更加器重。
季恒自是知晓这封纸笺出自何人,回府过问,季敏谦却是矢口否认。
但也是那日,季恒知晓季敏谦并非如表面看来那般不羁,对他心怀恨意。也是自那日,他更加心疼这个满腹博学却无处施展的孩子,不求其他,只求他这一生再也不要有无妄之灾。
但,喟叹难免。
“你医术更甚于我,若是由你好好诊治一番,也许可以根治。只是……唉……”
“只是,太后不见得愿意。”季敏谦哼笑一声,上挑的凤眼带了几分不恭,道:“只怕太后见了我,不用医治,就会因气血冲头而骤然辞世。那敏谦岂不是天下罪人?”
听他说笑,季恒惊吓万分。
见他眼内不带笑意,这话难说只是说笑,也许是他的真心话……
季恒更是担忧,斥责道:“这种话,修要乱讲。当日口舌之祸,尚不知轻重么?”
季敏谦脸色陡然一沉,细长的凤眼中带了几分阴冷。
季恒见了,也是一阵心惊。
季敏谦忽然又沉淀了满眼的怒恨,换做了一脸的面无表情。推搡着季恒来到门边,道:“夜深了,爹亲明日还要入宫当值,该好好休息了。”
冰冷的逐客,仿佛适才那份融洽都是梦境,季恒愣了愣,却也没在多说,叹了口气,嘱咐了季敏谦早些休息,便转身离开。
关上房门,季敏谦靠在门板后,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多年的委屈,说不恨是骗人的,但若说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份复杂的心情,情感上恨不得对方立刻死去,可理智上却仍是记得那人是这个天下的太后,是慕容晟的母亲。就算她对自己有误解,有敌意,可她对慕容晟却是一心一意。
想到若当真慕容晟失去了上官云曦,那个人一定会痛不欲生。
想起慕容晟因骤失父爱时,那隐忍痛苦,却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季敏谦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无视。
所以才会在父亲的药箱里留下了药方,打破了他不愿牵扯朝堂的誓言。
长长叹了口气,卸去了面具,季敏谦留下了一脸的苦涩。他按压着双眼,缓步走到床边,自床脚下摸起一块凸起,轻轻一搬,“咔哒”一声,床脚弹出了一个暗格。季敏谦从里面取出一个锦盒,轻轻打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横卧其中。他盯着那枚玉佩,清晰的龙纹盘踞在上。他没有勇气拿出来观赏,只是用手指轻轻磨蹭着玉佩上的雕花,一时怔忡。
手上的玉佩所代表的地位仅次于玉玺。
那一日,慕容晟将这玉佩当做了礼物,所谓的惊喜留与了自己。这当中是怎样一份心意,成年的季敏谦不会不明白。只是,当时的慕容晟是否明白呢?
是孩童一时的戏言,还是当时难辨的真心……季敏谦不愿去想。
当初一夜的责罚,足以让他明白有些人是不可以靠近的。君臣之间,无论有着怎样的情谊,亦摆脱不了身份的束缚,况且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介平民。与慕容晟亦兄亦友,他想,他从来对那人没有过其他的心思。
只是,将心比心,他理解那个人。痛失父亲的无助以及没有兄弟姐妹陪伴的寂寞,所以才会体贴,心疼对方。
那时,醒来发现了这枚玉佩,挥散不去的是脸颊上的痛楚,以及身心的疲惫。他猜不透慕容晟是什么意思,也许当时年方七岁的慕容晟本就没有什么意思。他曾想过将玉佩送还,但他已经失去了入宫的资格,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慕容晟。
毕竟造就了他今日一切的起因就是慕容晟。
一时的犹豫,想起慕容晟所涌上的复杂心情,让他不知缘由的收藏了这枚玉佩,怀揣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情。
一别经年,如今重新想起此事,他依旧是心情复杂。
这玉佩就好似他心底尘封的一个秘密,不愿让别人知晓,同时也不愿让自己再次想起。可如今却乱了心……
是否该将这玉佩还回去?
所谓誓约,慕容晟没有说过,他亦不曾想过。但如今提及,有些不愿去碰触的东西好似被掀开了神秘的面纱一般,浮出水面,让季敏谦不由微红了脸颊,却也是一脸的惆怅。
或许,当初就该将这枚玉佩退回去……
只是,想起那日慕容晟霸道的说着“不许退回来”,自己也是欣然接受。如今却已经找不到理由退还回去。
季敏谦的心乱成了一团麻,不想扯进来,如今却又无可避免的卷了进来,让他有了说不出的疲惫。怀着逃避的心情不愿在想起这玉佩的事情,又如同雪上加霜一样,让他心里发慌,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夹杂着恐惧席卷了全身。
季敏谦打了个冷颤,感觉心跳的格外的快,突突的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
他连忙将玉佩收了回去,直到机关合上的一霎,他才好似自水中探出了头颅般,感到一阵解脱。
还是明日就出发上山采药吧……
这么想着,季敏谦稍稍镇定了心神。
此刻,他已经是冷汗透衫,浑身散发出阵阵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