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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传奇之烟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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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桥边的烟柳,生生世世只为爱而活,若不遇真爱,则痴缠到死。
我是一株烟柳树。
一株生长在西湖断桥边的烟柳树。西子湖的淼淼碧波长成我茵绿的柳枝,断桥上满腹柔情的日落替我镀上他的柔美色泽,我于是长成今日这番模样,千丝万缕的柔条没入湖水,婀娜多姿的树身没入土地,有人说,我若是女子,必是倾国倾城的。人都说万物自有其性灵,我想我大概是一株有灵魂的树吧。西湖的秀水,断桥的柔情叫我这颗烟柳树也有了自己的灵魂。
我喜欢随着三月的春风舞蹈,只记得那位曾端立断桥上的诗人说过,我的舞赛过人间的飞燕,对于这样的赞美我心中既是满意,却也怅然。我曾见过那名唤飞燕的女子,就在这段桥边,那个妆容妍丽的女子满是柔情的在那被人呼作是天子的男人的掌心舞蹈,我想我那时必定是羡慕她的吧。她无根无系,有着温婉的眉眼,和美丽修长的双腿,她可真正的舞于天地,她可拥有人世间最有权力的男子的爱,而我,再美,不过一株柳树罢了,生生世世只可伫守在这断桥边。我是怨过,怨上天教我做一棵烟柳,还是一棵有灵魂的烟柳,但经历这千世百世的世间沧桑,我倒也释然。竟也记不真切那时刻骨的怨恨了。
我爱极这水中的鱼儿,每当夜深无人时,这水中的游鱼便是我的玩伴,它们有着灵活的身体,自由来往于江河湖海间,给我带来这世间各种或有趣或奇怪的见闻。我自认也算得一株博知世事的柳树了。记得妙儿曾与我说过一个浣纱女子的故事。那日妙儿自在水中游戏,却不自觉被那浣纱女子的歌声吸引了。她唱得山谷间的万物都动容了,黄鹂儿竟也不愿在她面前亮嗓了,于是尚是年幼的妙儿便轻跃出水面瞧了她一眼,没想到竟是个比天仙女还要动人的人儿,愣是叫那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妙儿一见之下,羞愧的没入湖底,再也不愿瞧瞧那天仙子似的人儿。“妙儿,世上可真是有这样的美人儿么?能叫万物都失了色?”我喃喃的问着,心内却隐隐浮上一层不甘,若我是女子,会不会如她一般,倾倒世间?“烟柳,你若是女子,定要比她还美!”知我若妙儿,此刻她说出的答案正是我愿听的答案。我不自觉地笑了。如果,我是一个女子,那该有多好?
于是,日日望着断桥边的人世男女的爱恨,我原本快随时间消逝的念想复又萌生了,我不想只做一棵随风舞动的烟柳树,我想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女子,可以拥有世间爱恨的女子。我想拥有一段真正美丽的爱情,与那个属于我的男子度过人间的一生,哪怕只有几十年,甚至,几年。可是,我终究只是一棵柳树而已,注定要永世守在这断桥边,注定要永远守望别人的幸福。
不知从哪一年起,人间的女子中兴起了一种游戏。乞巧节时,已成年的女子会将自己的名字和心仪的男子的名字镌刻在青石上,然后埋入柳树下。我是这断桥边最美丽的烟柳,我根下的青石自然是最多的,可我并不以此为骄傲。妙儿告诉我,世间眷侣的名字都会教那天上叫月老的老儿镌刻在三生石上,所以,世上的女子才会这样做,以求得美满的姻缘。我心中是有了妒意的,因为我毕竟是一棵有了灵魂的烟柳树,我为何不能像她们一般拥有爱恨呢。每日听着树下女子对月老的祷告与乞求,我心中也不免痴想着,月下老人是否会刻下一棵柳树的名字?三生石上可会有一棵美丽的有性灵的柳树的名字。“如若真是那样,那么烟柳树你叫什么名字呢?”妙儿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是啊!我都没有名字呢,如果月老想刻那也没有名字可刻啊。想及此,我内心不禁雀跃起来。兴许,只要烟柳树有了个美丽的名字,月老便会将她许给这世上最匹配她的男子吧。
于是,我的根系便日日在那些冰凉的石刻上寻找着,希望找到这时间最美丽的女子的姓名。“不,不,不,烟柳树你怎么能和那世上的俗气的女子们同名呢?”妙儿总会这样说。是啊,若我是女子,定是世上最美丽最傲然的女子,怎可与俗人同名呢。“烟柳树,叫昭君如何?天日光华,可昭君心啊。若能感动上苍,圆了你的梦,可好?”妙儿提议着。“昭君?果然是好名字,我早知妙儿并不同凡响呢。今日果然是见得你的不同之处了。”妙儿大抵是这世间最聪明的鱼儿了。
于是,这世上最美的烟柳树,有了她自己的名字,现在,她是一棵名曰昭君的烟柳。
我笃定的认为,只要有了名字,月下老人的三生石上便会刻下我的名字。于是,每当有女子在我身旁祷告时,我便与她们一同念念有词。“月老,我希望我能有一段撼动世间的爱恋,我希望我能像飞燕,和那名浣纱女子一般获得人世间最有权势男人的爱。望月老念在昭君心诚,成全昭君。”我的柳枝轻轻颤动着,随着阳春的微风拂着水面。只是,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昭君,你真是如此眷恋世间的爱恨么?做一株烟柳不好么?你这样美,人们都喜爱你,还有我们的陪伴,不好么?何苦要牵畔进凡尘呢?”是妙儿,今日的妙儿却不同了往日的活泼,她那么哀戚的望着我,甚至是祈求我。“不,妙儿,你不懂,人间的爱情那么美,男子与女子之间的痴缠,我们是永远也体验不到的。做一株柳树有什么好?每日只能望着别人的幸福暗自叹息。我不想。”我心意已决,只愿一世为人,遍尝人间情爱。妙儿再没有多的言语,游向了远方。
于是,我便在断桥边苦苦的等候着。一年又一年,世事都轮换了几番。而我仍只是一株柳树。
月老大概并不会管一株柳树的姻缘吧,我想。不然,为何过了这样久,我也不曾有丝丝变化啊。
这样想着,我满含期待的内心,复又充满了绝望。不会了,他听不见我的日夜祷告了。
那一年起,我不再是世上最美丽的烟柳了,即便是阳春,我的柳条再也生不出那样美丽翠绿的枝叶了。袅娜的树身也日渐僵硬。随着时光流转,我已日渐形容枯槁。世上的人儿,再不会将青石埋入我的身下了。我已奄奄一息。
那夜,我又听到了熟悉的叹息。“妙儿,你回来了?”我的声音像极了病人的呻吟。“你这是何苦啊?将自己变成了这幅摸样。”妙儿轻轻的叹息声,教我再忍不住了,那夜,烟柳树流泪了。你可见过一株流泪的烟柳树?若是有,那便是我了。“昭君,你再等我几日吧。我知道月下老人的住处,他在那蓬莱仙岛住着,我去替你求他!”妙儿一转身,便不知去向。“妙儿……”将死的烟柳树因着这鱼儿,复又焕发了点点生机。再等些日子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妙儿却一直没有回来,也没了消息。我本知道妙儿只是为了让我宽心才会那样说,如今看来,可不是如此么。我原就听闻蓬莱仙岛是众仙的居住地,在天之涯,海之角。那样远的地方,妙儿只身怎会找得到?唉!只是,她也是条有心的鱼儿,苦了她那番心思了。
可是,虽说如此,我从那日起便一直不曾放弃过希望,我慢慢放下心结,又开始一点点舒展我那僵硬的树枝。人们说,这棵柳树终还是活过来了啊,是啊,只要不死,我就心存希望啊。伴着西湖断桥的好时光,我又开始与那些年轻美丽的女子一同祷告了。
时光真真是如流水的,不记得是多少个春夏轮回。只是眼里见得万物枯荣变幻。我,还是我了,一株世间最美的烟柳树。
记忆中的那天,春光甚好,西湖水波荡漾,烟柳绿了满堤,真教人心情舒畅。在这样的好时光里,我与他相见了。
人都不信一见钟情,可偏偏我这株烟柳却认了死理。我知道,我爱上他了。
他一身明黄的袍站立在断桥边,剑眉入鬓,生就一双炯炯星目,那脸庞上的五官如刀凿斧削般深刻。身后那一队队的人中却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俊美神武。看着他,如太阳一般耀眼,恍惚间,我竟陶醉了。我心下想着,我若是女子,定要嫁与他的。没想到,断桥上的他,忽然伸手一指,道:“哈哈,果然是杭州的灵秀之地啊,一株柳树也生得如此美丽!那妖娆袅娜的姿态生生将朕的美妃都比了下去啊!”他爽朗的笑声,惊醒了我。没错!他是在夸奖我啊。
因着他这句话,我,便要离开这原以为会永世居住的西湖断桥边了。他,命人将我移植至他居住的宫中。
离开西湖那日,我终还是不舍的,生活了这千百年的地方说走便走了,那浩淼的烟波,旖丽的春光我怕是再见不到了。还有,妙儿……
后来,我随他们去了他的宫殿。那儿比一座城池还大,四周的风光也不比西湖的秀美,却很是磅礴壮观。随处可见的是朱门金柱,四处是流光溢彩,雕栏玉砌美不胜收。看得我眼花缭乱。
他们将我植入了他寝宫外的庭院,庭院里只有一方小小的池子,院内的花木与我见过的截然不同,都是些奇花异木,还有那院里的几株柳树,一见之下果然与我比不得。她们均是经人手修剪过的,姿态僵硬,失了风韵,不像我,乃是长在世间最灵秀的地方,是天地的斧凿刀工将我变至如此的,心中不免暗自得意了。呵,果然,他必定是爱极了我这姿态。
对于我的新住所,我是颇为满意的。因为我正对着他的窗户,稍稍抬头便可望见他。从此,我便可日日伴着他了。
每当鸡叫第三声,阳光初透进院内时,便会有宫人服侍他起身,我看他一层层着上朝服,心中记下更衣的步骤,褪下寝服后,着内衫,然后是中衣,在套上外层的正装。多希望是我,每日为他着衣佩带啊。他踏出殿门,我的心便也随着他步子迈出殿外,迈向朝堂……
我记下他爱食的菜色糕点。满堂春与鸡汁羹是他最爱的,芙蓉糕与银耳汤是他每日饭后必食的。我知道他讨厌苦的,极爱甜食。我知道他只爱喝雨前龙井,定要用那初夏新荷上最早的露水泡制。每每看着宫人们端着饭食入殿,我便懊恼着不能亲手做给他吃。我多想,像个普通女子一般为我爱的男子打点这些事情啊。
每到退朝后,他便会着一身玄色的袍坐在案前批阅奏折,有时也会在龙虎桌上伏案听一些朝臣论事。我爱极了,他思考时的样子,微微锁眉,垂首闭目。那样的安静,那样的俊美。而他自然也会有遇到难题的时候,紧锁着剑眉不发一语。我心中自是心疼的,若我能长出一双手替他抚平了那深锁的眉头该有多好啊。我扬起柳枝,可是没有人知道我要干什么,他们大概都以为,这烟柳树不过是随风舞舞罢了。于是,我只自顾心伤了。
我一直相信,他亦是爱着我的。每当他抬头凝视我时,我似乎可以觉到他眼里的笑意。是的,他的眼睛是会笑的。他爱坐在我的身下庇荫,那时的他褪去了往日的冰冷威严,就如同孩子一般。他靠着我的身体,让我好生紧张啊。我还记得那时他第一次对我说话:“不知道,你是否是一株可以听我倾诉的烟柳树呢?”我在心里千声万声的答复他,是的,我是啊!“呵呵,罢了,柳树是死的,我讲了,你当然听不到了。”他又自我嘲解了一番。我心里一片落寞,我,其实是这世间唯一一棵有自己心性的柳树啊,可是你不知道。正伤心着,不想,他又说了“呵呵,这样也好,我讲与你听,你也不会告诉他人了。”是啊,是啊,我绝不会告诉他人的。“我的母后也是江南女子呢,她叫碧柳,和你也是有缘吧。呵呵,我父王曾说过,母后的一支舞更比九天之外的仙女啊。可是你知道的,帝王之爱,不过如此罢了,我从未见过她一眼,只晓得她被父王打入了冷殿,一生一世不得出殿,一生一世不可见殿外人,就算是我,也不行呢。这几日却闻得宫人说她病死在这深宫中了。唉,我却也无能为力……”他缓缓说着,眉头越发的深锁了,一行清泪顺着他俊美的脸庞留下。原来,身为帝王的他竟也会有这样的遗憾。“我竟连她一面都见不得就让她孤戚的死在那冰冷的冷殿里了……”他哽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轻轻的靠着我。他温暖的身子,教我冰冷的枝干颤了颤。我知道,我现在是真真正在的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了。
此后,我知道了他叫沐风,是的,一个很温暖的名字。他有他的国土与子民,他是着泱泱大国的王……每当他有心事时便会说与我听。边关的战事如何如何紧迫,敌情教他如何忧心,后宫内的琐事近日竟也被人搬上朝堂,西北的藩王如何野心勃勃妄想侵犯我朝国土……我于是伴着他,历经了他所有的高兴、快乐、哀伤、忧心……
不知这是我入宫的第几个年头了。一日清晨,鸡叫三声后却不见有宫人唤醒他。他的殿内只是窗门紧闭,人来人往。我的心顿时紧了紧,他,怎么了?
“哎呀,听说皇上这次的病来的很玄乎啊!这没根没由的忽然就病倒了。你说怪不怪啊!听说,皇上昨夜还咯血了啊!”“啧啧,可怜呐,皇上还这样年轻气盛的……”“只怕是时日不多了啊”殿外的宫人们小声议论着。我却如五雷轰顶般,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不!不!你们胡说!他还好好的呢,他前几日还与我说了有趣的事啊,他还说藩王总算是平定了,他可以安心了啊!他怎么会死?上天啊,求求你,让我化作人形去伴在他身侧可好?我不求与他天长地久,只希望看他好好的啊!我知道,若我此刻能像寻常女子一般陪着自己的夫君,我定然别无他求。
那日起,我苍绿的柳叶开始下坠,枝干又向上次那样僵硬起来,一月没有见到他了。我知道我的心也和他一样,许是快死了吧!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已腾升一股执念,我要见他,要伴着他!
人说,心诚则灵。执念或许也会化成感动上苍的力量吧。我始终记得那日的情形。夜已过半,墨黑如汁的夜空上一轮皎皎明月,照的人心也亮了。
快奄奄一息的我,也在那夜强打起精神来望着头顶的那方月华。如果真的有神仙的话,他们能听到我的祷告么?望着天上的月儿,没来由的想起从前与妙儿一同戏耍谈心的日子了。若这世上有知己,那妙儿大概是我的知己吧。若妙儿在,她定会与我分担此刻的忧吧!
“烟柳树儿,你可抬头看看我!”头顶月华处传来了老者的声音,我心下一惊,难道,老天爷真的听见我的祷告了么?眼前的老者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白发飘飘,白眉及肩。他,便是我想见了千年的月老了。他笑着“你的确是这世间难得的一棵烟柳啊,若是再等个几百年,定可得道成仙了!”“不!月老,我不想得道修仙,我只希望月老你可满足我一个的愿望……”“若是教我救那个人间帝王,我可无能为力啊,生死簿上他是活不过今秋了,我也无力回天啊!”他打断我,叹息道。“我……求月老能叫我幻化成人陪他…走过最后一程……可以么?”我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哽咽着颤抖着。“这……唉!这也是违背万物之则的事啊!人就是人,物就是物,怎可乱了章法?”“求您!只这一次可好?他若死了,我定不苟活!”我坚定的说。“唉,既然如此,我就许了你这个愿望吧……不过,你只可在夜深人静时幻化成人形,并且,只能在他熟睡时与他相见。而且,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时间一到,你那具汇集天地灵气的柳身也将枯死,而你的魂魄也将灰飞烟灭。你,可答应?”“我……我答应,谢谢月老成全!”只要能陪伴他,即使是死又有何辜?“哎……生就一棵柳树,何苦如此痴情啊?人间爱恨,不过虚妄啊!”他一抬手,洒下三滴甘露。便隐在云中远去了。
眼前一道明亮的光,恍惚间觉得身子不那么僵硬了,低头一看,那原来的柳树身子,分明是女子的身子,秀美的双手,修长美丽的腿。心中涌起无比的激动,终于,不再是那只能伫立岸边的烟柳树了。走近水池,俯下身子就着这月华细看水中女子的容貌。果然,和我想象的一般美丽,说是倾国倾城定也不为过了。远山黛眉,含情凤眸,凝脂琼鼻,冶艳红唇。还有那一头如瀑般的漆黑秀发。初看下似是最妖艳,细看却又是清丽可人。世上,大概真的没有比我更美的人了吧。望着月色下那美得惊人的脸,心中却再没了喜悦。只可惜他不能见到了。“他是活不过今秋了……只能在他熟睡时与他相见……”脑海里回响着月老的话。再没多想什么,一转身,我便奔向了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巨大的鎏金蟠龙床上躺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偌大的宫殿也显得那样的凄清。原来帝王也是如此的孤寂么?走上前,手指第一次触上了那张脑海中出现了千百次的脸。为什么呢?即使在睡梦中,也那样锁着眉头。多希望你能展颜一笑啊,那样即使是死,我也觉得再无遗憾了。手指顺着他的五官抚摸着,那眉,那眼,那唇,我会将你的样貌深深刻进我心里。如若,还可有来世的话,我定记得你,我定要嫁给你。“你要记得我哦,我叫昭君,天日光华,可昭君心。我是要嫁给你的。”我喃喃的对他说着。“你可曾记得我们相遇那日?在西子湖畔的断桥边,我见你就那样伫立在那儿,就是那一刻,我知道我爱上你了……”从此每日夜里待他熟睡后,我便相伴在他的床榻,与他说我的故事,与他说我们的相识,与他说些曾从妙儿嘴里听得的世上有趣的事。有时,我还会在他的床边翩翩起舞,你若见得便可知道,那舞姿是世间最美丽的,我给它取名为“烟柳怨”,这舞是我献给他一人的。每日将近清晨时,我便备好他爱吃的吃食,亲手为他用莲露泡上他最喜爱的雨前龙井。我做着世间最寻常女子能为夫君做的一切事情。差只差在,他睁开眼,却永远瞧不见我。
如今,他偶尔出来散散步,可是病疾却一日重于一日,苍白的俊脸,叫我心如刀绞。那日,他站在柳树下凝望了好久好久,半晌他忽然说:“烟柳树啊,你相信这世上有姻缘么?这些日子,我老是做同样一个梦,梦里一个女子日日伴着我,她对我说了好多好多,我们好像相识了好久好久一般。她说,她叫昭君,呵呵,竟是与那汉朝的美人同名呢!她说,她是要嫁给我的。可是,为什么这是一场梦呢?烟柳树啊,你说这难道真的只是梦么……”不,不是的,这不是梦,是真的,昭君这一世只愿嫁与你,只爱你,不,如果还能有轮回,昭君生生世世只爱你!我再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戚,轻轻颤抖起来,没想到那干枯的树身上竟渗出了我的泪水。他抬起头,惊讶的望着我。“难道,你是一棵懂人语的树么?你……是在流泪?”半晌,“怎么可能”,他摇摇头,轻笑了几声,转身向内殿走去。“一棵柳树又怎会通人语呢,想我是多心了吧。”他的低语还是叫我听见了。呵呵,是啊,他不知道,以为我只是棵树罢了。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三月之期便到了,今夜是我陪他的最后一个夜晚,今夜也是他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夜晚。“过了今晚,我们便再也见不着了……今晚我们成亲好不好?”我跪在床边,面向窗外的明月。“月神为媒,天地为鉴,今夜昭君愿与沐风结为夫妻……永生…永世也不分离!”“沐风,答应我,你要一直一直记得我,记得我爱过你。”泪水再也止不住了,顺着脸颊滑下。沐风,我的沐风,过了今夜我便再也见不得你了。你教我如何舍得?“沐风,我再与你舞一次‘烟柳怨’好不好?”我放下盘起的墨发在床榻前轻轻舞着,每迈一步眼里便会出现曾与他相识相知的情景,泪水一滴滴落下,永别了,沐风!“我叫沐风,呵呵,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不要生在帝王家。我只想做个平常的老百姓,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和那个愿跟我一世的女子过我们的天长地久……”沐风的声音仿佛至远方传来,那么遥远而又不真实。沐风,我愿跟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一生一世一双人。“呵呵,若你不只是一棵柳树就好了,听我倾诉了这么多,相必你也是我的知己了。”沐风,我愿做你的知己,知你,爱你……沐风……轻舞的手与腿渐渐透明了,我知道,时候到了。停下舞步迈向床边,对着这张脸留下了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沐风…你一定要记得我,天日光华,可昭君心。我是昭君啊……”说完,我便化成了这世上最痴情的一缕青烟。“时间一到,你那具汇集天地灵气的柳身也将枯死,而你的魂魄也将灰飞烟灭。”灰飞烟灭,这便是一株爱上凡尘的烟柳树的结局。可是灰飞烟灭的那一刹那,我分明见到了他那俊美的脸上留下了两行清泪……
翌日,天子驾崩,举国同悲。
“哎,可怜这棵烟柳树啊,那么多年了,竟然也随着先帝去了。”移植柳树的是那个曾经伴驾江南的宫人,他亲自将那棵烟柳树种下的,如今,又要亲手将她移走。他只觉得可惜了这棵老柳树了,生长那那么多年,竟在一夕之间死去了。他当然不会知道,有怎样凄清的故事发生在她这棵死去的柳树里。
当然,谁也不会知道。
只有那池中的鱼儿。她口含着那柳树的一片叶子,心中悲戚无比。“昭君,你还是走了,等不到妙儿来见你最后一眼了……”
五百年前,这尾鱼儿曾是昭君的友伴。她为了昭君的美梦,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游向了蓬莱。那么遥远的距离,她花了整整五百年的时间。只不过想见到月老,告诉他,那西湖断桥边的烟柳树,名曰昭君……她已死过一次了,见完月老说完最后一句话,她便死去了。只是,老天念在她是尾重情义的鱼,准许她再来见昭君最后一眼……
西湖的春光依旧那么美,断桥边的烟柳堤又绿了。娇羞美丽的女子怀揣着刻有自己和心上人名字的青石,迈向断桥边,迈向绿柳堤。她们郑重的埋下那枚青石,向月老祷告着她们所期待的美好姻缘……
这便是烟柳昭君的故事。生就一株烟柳树,却偏有一颗痴缠的灵心。天下的传奇大抵都是这样生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