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白梵

1、第 1 章

　　黄泉客栈开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开在黄泉路边的客栈，会进来歇一歇的游魂并不多，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看有去无回的魂魄从我眼前飘过。
　　他们的表情丰富多彩，有的使然，有的不甘，有的不舍……

　　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能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他停在我面前，而且他很漂亮。
　　没错，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很漂亮的男人，肤若凝脂，明眸皓齿。若是女子身，放到勾栏院里定是个引得众公子哥争抢的花魁。可惜，他是个男人，男人太漂亮，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这位公子似乎有些累了，要不要进来坐坐，本店提供免费茶水，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哟。”
　　面前的漂亮男子勉强一笑，随我进了店。
　　唉，笑容里满是苦涩，是谁让这么漂亮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叫我捉到定要狠狠教训一番。
　　明明都只剩魂魄了，心却没有跟着魂魄走，真想见见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摆一杯茶在他面前，杯碟的碰撞声终于唤回他的心神，他道一声谢后端起茶杯浅尝一口。
　　“真是好茶，”他放下茶杯对我微微一笑，我的小心肝儿都要被他勾走了，“老板娘的茶真好，从来都没喝过的味道呢。”
　　“这是忘忧茶，喝了会让人开心些，用的是忘忧草，黄泉路上遍地都是，人间可还真没有。”
　　“呵呵，这快乐好不真实。”
　　“客官呀，这你就不懂了，有的人就喜欢虚假的快乐，用虚假的快乐掩盖真实的悲伤，至少心不会那么痛了不是么。”
　　漂亮男子不置可否，也不再碰那杯茶。
　　我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索性做到方桌的一边，这个距离刚好，不近不远，适合交谈。
　　“客观似乎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过了那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这辈子就一丝痕迹都没了，不如跟我说说。”
　　男子望了一眼门外形形色色的游魂，叹一口气。
　　“是啊，再过不久我就什么都忘了，说说也无妨。”
　　我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摊摊手请他开始。

　　我是个宫廷乐师，从小被送进宫学习琴艺。
　　那一年，我第一次为宫宴奏乐，是皇帝位凯旋归来的将军办的庆功宴。那一次，我遇见了他。
　　一个与我要好的宫女拉着我躲在角落偷看，我心中忐忑，想走却又拗不过她。
　　“靳卿，你快看，那个人一定是将军。”
　　我向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个人眉目俊朗，英挺卓然，与众人把酒言欢，真真是可望不可即。
　　小宫女兴奋的我快要拉不住了。
　　“靳卿，没想到将军还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如果我有你一半美貌就好了，这样将军一定会喜欢我的。”
　　她的一番话说得我不知所措，只想赶紧离开。
　　我又偷偷瞟了将军一眼，他若有所察地转过头来，正与我对视。他眼中的笑意还未散去，那笑容就像黑夜里的太阳那样耀眼，逼得我不敢直视。
　　我奏的那一曲是整个宴会的最后一曲，盯着将军探究的目光奏完一曲，还未下场，便听到皇帝的声音。
　　“爱卿，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赐予你。”
　　我默默地收着琴，慢吞吞的等着听下文，我想知道，这样的一个人，他会想要什么。
　　“臣，想要那个琴师。”
　　琴师？我心中一颤，抬头看向将军，他的手不偏不倚指向我，我的心都提起来了。
　　“哦，爱卿想要他。”
　　触到皇帝的目光，我立刻低下头，宴会上所有人都盯着我，犹如芒刺在背。
　　“抬起头，让朕瞧瞧。”
　　圣旨不容抗拒，我艰难地抬起头，不敢看皇帝，只好顶着将军锦袍的下摆。
　　皇帝突然拍掌大笑。
　　“好好好，爱卿真是好眼力，这琴师就赐给你了。”
　　“谢皇上。”
　　皇帝转向我。
　　“你今日就随将军回将军府吧。”
　　“是。”
　　我抱着琴小心翼翼的跟着将军走出皇宫，偷偷凝望将军的背影，将军的背挺得笔直，让他显得更高大。
　　仆人把将军的马牵来，将军翻身上马，向我伸出手，微笑着道：“今晚夜色不错，不如把琴交给他们保管，我们一同夜游如何？”
　　兴许是将军的笑容在月光下太过魅惑，我竟情不自禁伸出手任由他将我拉上马飞驰而去，留下一干随从面面相觑。
　　将军的马驾的飞快，我的心也跳得飞快，从未这样肆意过，这样的快乐是我从不敢奢望的。
　　“快乐应该用笑容来表达，而不是满面愁容。”
　　我看这将军亮晶晶的眼，回复一个笑，引来将军一阵大笑。
　　“你的笑容让看的人心情也愉悦，你应该多笑笑。”
　　听着耳边将军爽朗的笑声，我觉得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将军竟看出我喜欢清静，特地在福利找了个清静地让我住下。
　　他从不招我去为他弹琴，每每都是不带随从独自过来听我弹琴，每次都夸我弹得好，也常常会跟我说说最近发生的趣事，知晓我未出过宫，有空时便会带我出去游玩，有时累极还会毫无防备的睡过去。
　　那段日子真是快乐的无以复加，让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让我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那一天……

　　他在这里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他将茶杯紧紧握在手中，愣愣的盯着水面的倒影，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那位将军的影子。
　　我也不去打扰他，只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过了许久，他才再度开口……

　　那一天，将军府接到圣旨，皇帝下令给将军和十四公主赐婚，这个消息与他人是喜讯，与我却犹如晴天霹雳，击碎了我长久以来的梦，也结束了我如梦的生活。
　　这一天，将军在我这里坐了许久许久，在院子里从天刚擦黑一直坐到天明，他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不急不缓也不曾断，直到天明也未醉。
　　他背对我看初升的朝阳，缓缓道：“小卿，你说我为什么喝不醉呢？”
　　望着他依旧挺拔的背影，我不知该说什么。

　　婚期将至，将军越来越忙，我能见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来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与我聊天，只来听我弹一曲便走。我知他不愿娶妻，也知皇命不能违，即使身处高位，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终于到了迎娶的日子，任凭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我都没勇气走出去看一眼，看一眼他穿上红袍的样子。将军前一天晚上对我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靳卿，你若是女子该有多好，我定娶你进门。”

　　之后，将军来的不再频繁，也再未带我出门，他曾提过放我自由，可我已不知离开他要怎么活下去，就这样在一个角落里守着他也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公主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我的存在，竟只身前来见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公主，那是个明艳照人的女子。
　　她打量了我一番便开口道：“将军是我的夫君，我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我容不下你。”
　　她拿出一瓶毒药放在我面前。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

　　这又是一个痴情之人，世上的情痴怎就这样多呢。
　　“没想到竟说了这么久，也不知怎的，还是头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他腼腆的笑笑。
　　“不妨事，他们都说我长了一副让人想倾诉的脸，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歇了这么久，我也该走了，多谢老板娘的招待。”
　　“那我就不送了，慢走。”
　　我摇着扇子看他离去，自己的路也只有自己走。
　　我的路也就是守着这黄泉客栈，听一听路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