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莫问出处》雨令

1、路见不平

　　＊＊＊＊＊＊卷一：乞儿英雄＊＊＊＊＊＊

　　那时，夕阳红，云霞紫。
　　那地，柳絮扬，芳草凄。
　　那人，青衣清瘦，俊朗面容，拱手作揖：小生这厢有礼，敢问英雄出处？

　　一、 路见不平

　　烟花三月，丘楚地带，路有饿郛。吃饱肚子是奢望，仅有的娱乐是伏在朱家门前听歌女唱靡靡，还要提防看守剔牙完毕来玩追逐游戏。
　　我是乞儿，与一群乞儿同住扁鹊庙后院。
　　这庙前院应付偶尔来烧香求佛的人。大多是将死必死之人，用竹轿子或布轿子抬来，或是板车、独轮车、破席子拖来。前院燃着大丛大丛的香火，也熏不走死亡的恶臭气息。
　　庙不大，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由于来的全是染重疾的，走的十有八九是死掉的，这庙成了本地有名的不详之地。因着那扁鹊公作古多年，一尊泥像哪能医人？来的人不过是本着为家人做最后一点努力的思想。
　　幸得如此，庙里唯一的看守老头许我们一群无业游民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运气好，那些送予神医的贡品被我们顺来分了，改善伙食。
　　当然这是绝对指望不上的。庙里十三个孩子，四个老不死，两个残废，加上庙守一共二十口人，没有正当职业是无法存活的。
　　所以我说了，我们是乞儿。不知道异地如何，反正我们这里的“乞儿”等同于“业余小贼”。乞讨闲暇，也会作些顺手牵羊的勾当。数额不大，养家糊口而已。

　　贼，是个技术型职业。没有一定的慧根，干不了。就是聪明若根子哥，也不幸失手落得被捕入狱的下场。平时不过二十板子的事，可根子哥倒霉，赶上某犯人斩首。这犯人有些来头，串通了狱卒将根子哥毁容顶了去。
　　我们亲眼看了根子哥的斩首仪式，他没了舌头，脸又血肉模糊，意识似乎清醒了一瞬，盯着我们比了个手势。
　　围观群众只顾看他的脑袋如何落地，没有在意他的手。包括我们这里的大部分。似乎只有我和小三看到了，那是我们最爱玩的游戏，石头剪子布里的剪子。
　　根子哥最爱出剪子，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他总也吃不到珍贵的猪蹄或点心。
　　就凭那手势，我认出了根子哥。于是带着那群孩子转身回庙，选举下一任老大。
　　回去的路上，孩子们甩着柳条树枝大声笑唱：“杀人咯，砍头咯，脑袋骨碌碌落地咯；老爷大过青天咯，百姓生死由命咯……”嘻嘻哈哈，天真无辜。
　　我就是本任老大，上任演说感动了全场。
　　我说，刚才被砍头的那是根子哥。
　　于是他们全都哭了。我当自己是临危授命睿智英勇的英雄。所以，我改了名字，叫做英雄。顺便说，我以前的名字很土，叫英子。

　　上任以后，我实施了一系列变革。根子哥那套方案早就过时，危险性很大不说，还坏了我们乞丐的名声，影响了我们本业收入。
　　凑钱买了套干净新衣服，给小三当工作服。小三就成了职业小贼，专职在大街上拿人钱财。我们全都在旁边接应，如果他不幸泄露行踪，我们就一哄而上，阻住路人的脚步，追他到街角胡同，夺回钱袋，交还失主。当然，钱袋里的钱是取一半留一半。失主大难不死，寻回一半财物也就悻悻认倒霉，还会赞扬我们一番。
　　数次之后，乞丐的名誉渐渐恢复。酒馆茶楼的小二也不再拿棍子驱逐我们，生意好时还把客人剩的汤水赏了我们。
　　试运营成功，我们又咬牙购进几件工作服，顺便又收了几个流浪于此的孩子，势力更大了。那几个残废和老不死在天气不好时可以留院休息。
　　孩子们都说，本英雄治理有方。

　　于是，这年三月，柳絮纷飞，春暖花开，我遇到了他。或者说，他遇到了我。

　　说起来，是他的样子惹到了我。
　　那天收获不错，准备提前收工，已经吩咐了小的们去买点猪杂碎和糖果子。今天是小三的生日。我们一群中唯一知道自己生日的人。所以，他的生日就成了我们大伙的生日。
　　去买东西的是小九和花子，这两人嘴皮子利索，买东西我放心。
　　牵着牛牛的小手说声回家，牛牛就被一个人撞飞。接着是一群人，跑在最后的是个书生模样的病秧子，喊着抓贼。
　　起先我还惊了，以为谁不听话自行做了一笔，那就危险了。再想想，孩子们虽然个顶个的精怪，倒都听我的话，我不说许，他们就是饿死也不敢伸手。那么，是有人闯进我的地盘了？
　　牛牛全身泥土爬过来，重新牵上我的手。这群孩子瓷实的很，禁得起摔打。禁不起的，早几年就全都见了阎王。
　　四岁的牛牛仰脸笑，说声姐姐你不要担心。
　　我第八十八次教育他要叫大哥或英雄。牛牛也第八十八次反驳大哥和英雄是男的，你一介女子算个屁。
　　懒得和这孩子计较男女地位，抬眼看那书生歪歪斜斜的跑，忽然就气了。让牛牛原地待命，抬脚往另一胡同钻去。要说熟悉，谁比的上我们这些人。
　　不多时拦住那串地盘的贼，居然是个健壮汉子，眉宇间显着憨厚，神色惶恐。严重怀疑他是个新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已没什么道德观念，残存的善良也随根子哥去了天上，只是今日是好日子，行善积德吧。
　　摊手：“兄弟，掏两块碎银子拿走，钱袋留下还人家。”
　　汉子回眼看看举着棍棒追来的人群，犹豫片刻，丢来钱袋推开我跑走。

　　又多件英雄事迹。乡老们赞扬一番散去，拿了钱袋还这书生。
　　书生随手塞进袖筒，也不数数数目，忙着道谢，上口就是英雄出处。
　　在这样一个喜气洋洋的黄昏，问老子出处，不是摆明了砸场子么。你见过哪个乞丐有出处？多半是读书读傻了脑子，习惯了才子佳人相见欢的过场。
　　谁家门口栽了几棵迎春，黄黄的花朵迎风招展。随手摘一根枝条，招手让他靠近。
　　那傻子满心欢喜以为是鲜花赠佳人，直到枝条落在身上引起疼痛才惊叫：“你干什么？”
　　干什么，老子忽然不爽，抽你两鞭子出气。看看落在地上的花朵，耸个肩，吹着口哨离去。管那厮在后面喊着英雄英雄如何如何的。顶个大气的名字就是这么点不便，总有人喜欢将它喊的廉价而邋遢。
　　寻回牛牛，回家。一路上，牛牛不时回头，终于在庙门口悄声报告，老大，那病秧子一直跟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