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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最终章 天涯 ...

  •   孙权再见到周瑜,是在其妹与刘备成亲的酒宴之上。荆州之事,他虽未夺周瑜兵权,却也未按周瑜之意行事。如今再见那人笑容缱绻,他倒心生了几分尴尬。

      周瑜为他斟酒,耳边丝竹声喑哑,周瑜的声音却字字清晰入耳,“主公此计从长远计,只那刘玄德绝非安于现状之人,主公还是要早作打算。此外,小妹那里,也是瑜看着长大的,这门婚事,怕她也是不愿的,只是身不由己。主公且要多加安慰才是。”

      孙权蹙眉,自他继位,周瑜一直谨言慎行,无半分僭越。就算军事方针分歧甚大,周瑜对他也是极为恭敬的。如今这话,打破了二人十年来那层微妙的平衡,孙权不知该从哪里听起了。

      “公瑾你可是怪我?”他拿了那杯酒一饮而尽,神色不知是喜是怒。

      周瑜淡笑不语,眉眼里带了一星半点的醉意。远处鲁肃和诸葛亮把酒畅谈,邻桌的吕蒙和赵云都像在置气。他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分,也将杯子里的酒饮尽方才开口:“瑜不敢,也未曾怨过主公。周瑜领兵打仗,只需看那战场风云变幻。主公治理江东,要思虑之事,比瑜多出太多,瑜又怎会有丝毫的怨言。举贤任能,各尽其心……”周瑜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孙权一眼,“无论是先主公,还是周瑜,都认为只有主公才能做的更好。”

      孙权依旧蹙眉,他从周瑜眼里看到自己的剪影。十年了,他掌管江东已经十年。可为什么,从周瑜眼里看到的自己,依旧是十年前那个尚不谙世事的少年?

      “公瑾,孤已经不是当年的孙仲谋了。”孙权声音不大,这话说的却很是用力。

      “你自然不是。”周瑜接了他的话,原本凝结的笑意逐渐冰冷。孙权知道的,这个人数年来都未曾变过,无论是他的柔情,还是他的豪情。周瑜遇见孙策之初,言语神态都极为傲慢。他见识过这人眼底的倨傲和不屑。如刀锋的锐利,或许正是自己期盼的东西。

      然而周瑜还是渐渐放缓了语气,和孙权预料的半分不差。他不会和自己争吵,因为那该死的君臣有别。

      “主公。”周瑜轻声唤他,淡淡的疲倦之姿,“十年之久,你依旧挂怀么?”见刘备往二人方向走来,他似乎不想久留,行至孙权身侧低声一叹,“这天下,确是瑜和先主公约好一起打的。可如今这江东,到底是孙伯符还是孙仲谋的呢?为孙家征战,周瑜此生不悔,只是如今……怕是注定要遗憾的。”

      孙权专注周瑜前半句,所以后半句没有细想,也没有明白。或许他是明白的,只是装作不明白而已。世人总想着还有那些个来日方长,还有很多个以后可以慢慢去等。

      是时周瑜已是偏将军之职,刘璋为益州牧,外有张鲁寇侵。周瑜请命孙权,以图蜀郡。孙权心知此时机不佳,但依旧允了周瑜。行军打仗之事交予此人定没有错的,江东将领士卒均是坚信不疑。

      然而这一次,兵至巴丘,便再没了下文。

      周瑜旧伤复发,又染了风寒,军中大小事务都经吕蒙的手。吕蒙办事倒也干练,只人越发沉默。除了公事,其余时间都钻进了周瑜的营帐,没日没夜的守着,人也消瘦了几分。

      没人理解周瑜为何冒进要取蜀郡,吕蒙也不说自己懂,只是言语谈吐之间比旁人更是淡然。周瑜拿这事儿取笑他他也不恼也不急。也许相较周瑜自己,吕蒙更清楚对方的病情如何。

      昏睡了几日,周瑜精神见好。下午问了吕蒙军情,晚膳又在大营同将领士兵共用。兴致高时,还舞了剑助兴。吕蒙便是坐在一头安静地瞧着看着,甘宁与周瑜胡来拼酒他也不相劝。

      凌统与吕蒙相顾无言,他是心思细腻之人,吕蒙如此之态,原委他已了然于心。知道吕蒙没心思喝酒,他象征性地碰了碰吕蒙的杯子,自己将酒喝了个精光。这般的结局是人人都会有的,但他跟吕蒙,甚至是在场的任何江东子弟,都不敢真正说出口。

      周瑜转了一圈,终是站到了吕蒙面前。

      步态略是虚浮,与喝醉酒有些许相似。他还是对着吕蒙举了举酒杯,“子明公绩,来陪我喝一杯。”

      这大概是周瑜第一次跟二人邀酒。凌统二话不说,满了酒杯一饮而尽。吕蒙却再三把玩着手中酒器,慢慢看向周瑜,“这杯酒,子明回到江东再喝,可好?”

      周瑜甚是复杂地笑了起来,这又何尝不是头一回吕蒙逆了自己的意思呢?

      “也罢,回去再喝,也好。”说话间他募得抓住了胸前衣襟,却未听闻半点咳嗽声,只额间密密麻麻一层冷汗。身后众人不觉,周瑜便对吕蒙摇了摇头,“别扫了他们的兴,子明你扶我回去吧。”

      几步的路,吕蒙跟周瑜都走的极为艰辛。晚风袭人,周瑜也不过一身单衣,但他像是不觉得冷。走走停停,恍惚这路是没有尽头的。没了盛世烟花,也没了乱世硝烟,这路延伸出去,是一条弯弯的河流,落日余晖,蒹葭丛生,时光正好。

      周瑜在自己营帐之前站住了脚。

      “我本想取了蜀郡再去见伯符的,只是上天不肯再允我些时日。罢了,罢了……”月色朦胧,周瑜话语之中典藏了他这一生的落寞,然而那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与凄艳,“子明啊子明,主公仁德,也有自己的从政之策,你才略或不过人,但局势看的真切。我本因推荐你尽力辅佐。只是你事事太过较真,还需时日雕琢。你,莫要怪我负你。”

      “大都督!”吕蒙隐忍多日,以为平静的心绪早就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

      “你且等我说完。”周瑜对着那一双泪眼汪汪的眸子笑了起来,“周瑜这一辈子,与伯符之约,为孙家征战,虽未完成心愿,但也是问心无愧。可公瑾,毕竟亏欠你许多,此生已无机缘补偿。可是,除你之外,我也无旁人可以托付。你不要怨我。”

      吕蒙连连摇头,想要坦然面对,却已泣不成声,“末将也是江东子弟,日后主公,还有江东大业,末将定尽心尽力,此生不负。”

      “子明,日后行军打仗,你切勿逞强。你……”周瑜声音越发轻柔,再无多余体力支撑。可他总惦念着自己尚有话要说,挣扎几许笑出声来。

      原来,最终只能是这般话语么?

      周瑜说:“子明,你要保重身体。”

      他抬头看月,江东,天下,还有那千丝万缕的牵挂,都了了。

      建安十五年,周瑜病逝巴丘。

      周瑜去世之后,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灵柩回吴郡之日,孙权亲自芜湖相迎。意气奋发的青年主公,也哭得跟孩子一般。

      之后的事,吕蒙已经不大记得了。

      他只知道,自己跪在那人坟前点了几柱香。

      能带走的,不能带走的,都和自己没有太大关联。唯独那把琴,吕蒙亲自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若忘川清闲,还可供那人一笑。

      他和他就是如此,最初与最终,都只能是天涯。

      连他想要刻意流念,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记忆。

      十年,只是十年。

      可到底,是存在过的,那段并不真切的感情。

      就比如现在。

      暮时河边垂钓,咬钩了吕蒙也不提竿。一旁陆逊终于忍不住问出声,“大都督这是何意?”

      吕蒙笑了起来,不甚真切,却又欣喜淡然,“我在等人。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见那陆逊仍旧迷惑,吕蒙大笑几声站起身来,拍了拍一身尘土,“走吧,伯言,要拿回荆州,时机已到。”

      ——也许这天下我没本事去争,但为你征战,寸土我也不会让。

      阴天绵雨,吕蒙想起了记忆中那人的模样。

      原来,点点滴滴,都未曾相忘。

      只是,没了那日时光,也没了蒹葭。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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