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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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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少时的戏言是算不得数,也不能当真的。
周瑜看似有意实则无意地拨弄着琴弦,乱世之中短暂的安宁也随着前几日的事端烟消云散。他没有刻意忽视,也未曾选择逃避,相反他倒是盼着能遇良主建功立业。只是,自己这辈子可能拥有的那么一星半点的安逸也如此来去匆匆。
孙策之父孙坚身亡。
孙策自那日守灵之后就闭门不出,任凭他母亲和若干家臣弟妹苦苦劝说也无动于衷。周瑜却只是淡淡瞧了一眼,没有只言片语。
劝有何用呢?孙策并不是软弱且不识大体的人。他觉得该出来了自会出来,否则无论是谁磨破嘴皮都无用。况且,日后孙家的担子都会落于他身上,若不能即刻调整自理,怕是撑不起这片天。这其中苦痛周瑜是懂得,只无从相助。但日后要是他扛不动了,自己舍命相陪便是了。
夜凄凉,月稀疏。
周瑜伸手拢了拢衣襟,明明想要笑,眉间眼间还是有化不开的愁。给窗户推开一条缝,恰巧看到有人蹑手蹑脚推了门出来。
终于舍得出门了么。周瑜浅哂,算好了时间开了门,对上那双诧异倦怠的眸。
“你知道我要来?”孙策不合时宜地挤眉弄眼,见周瑜让开了身他就顺势挤进了屋。灯只点了一盏,桌子上铺了些琴谱,他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这么暗,容易伤眼。”
“也不知道谁现在更像兔子。”周瑜顶了他一句,小心翼翼地卷起琴谱来收好。
孙策少见地不搭话,抬手去触碰那琴弦,也只有刺耳的聒噪之音。什么琴棋书画,果真天生和自己相克。他稍有些抑郁地抓住周瑜收拾琴谱的手想要放到自己眼前细细琢磨,却被对方一巴掌刷在后脑勺。
“周瑜你谋杀啊?”孙策怪叫,手上却没有懈怠,依旧抓着周瑜不放。
周瑜忍不住对他翻翻白眼,连解释都欠给,“孙策,你欠揍。”
“别跟民女见了歹徒似的,爷不好色。”孙策努力绷起脸,年纪轻轻,憋笑都憋得快长皱纹了。不过他也算识趣,懂得在周瑜发怒之前见好就收。“我很好奇,都是手,为甚这乐器到了我手里发出的都是杀猪的叫声。”
他翻了周瑜的手来看,而周瑜的手也确实很美。棱角分明精雕细琢,却不失力道。弹琴留下了一层薄茧,舞刀弄剑又留下了另一层。可即便如此,周瑜的手握在手里依旧是很软的,也是凉的。
“周瑜你这双手并不适合用来杀人,也许改行当琴师会更妥。”孙策说着玩笑话,神色却是非常认真。
周瑜不禁莞尔,“我这双手早就不干净了,日后也干净不了。”他顿了顿,刻意拖了片刻才问,“何时启程?”
“明日。”孙策沉声答道,“我已命人安排妥当。现下准备赶往江都,待时机成熟,定报杀父之仇。”
周瑜颔首,汉王朝日衰,而此刻天下早已大乱,诸侯割据硝烟四起,孙策之勇不逊于其父。生逢乱世固然可悲,其实倒也不坏。只是孙策欲投之人袁术并非明主,就算是保命蓄力也应当早作打算。念及于此,周瑜眸子突是一亮,便问:“孙策你想要的是什么?父仇得报?安身立命?匡复汉室?”
孙策怔然,这个问题他不可能未想,只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问。低头轻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寥寥画了几笔,继而才迎了周瑜半挑衅的目光,“非策轻薄不敢将此二字说出口,只其中艰难你我明白。我不想此言变虚言,更不想此言在你耳里成了狂言。再者,即使汉室腐朽难成大器,那两字现下来说还是谋逆。”
听罢,周瑜也是一阵浅笑,“兄长欺我。瑜怎会认的你狂妄。这二字世人都在争,在瑜看来,易主是迟早的事。然诚如兄所言,汉室仍是大势所趋,谁都不能失了分寸。反之,若是有人提前按捺不住,就是自寻死路了。”
“你看得真切。”孙策继续沾了茶水在桌上胡乱涂画,“在外人看来,我们这种黄口小儿只需学着如何保命即可。”他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只策并非生于寻常之家,也非活于太平之世。眼下局势甚峻,孙策无处可逃……”
“你这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的口气是作甚?”周瑜断了他的话,笑的几许惆怅,“兄长又欺我。你孙策何时想过要逃?”他的指尖慢慢划过琴弦,神色也柔和了几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乱世之中逞匹夫之勇最是无用。委曲求全也是一种度量。况且……”周瑜抬眼,笑意盎然,“这天下已乱,之后还会大乱,更乱。”
孙策一阵心悸。人都能见周郎一笑,如沐春风,却不懂得其中的犀利和锋芒。他自然晓得,只装作视而不见。而自己,揣着平易近人赚了不少美誉,又有小霸王之称,深得自己父亲看重,可并未有人真正解其雄心壮志。周瑜明白,也不点破。只因彼此都还年轻,尚需雕琢。
“我还从未想过,你要的是甚。”孙策托住下巴打量周瑜,颇有调侃意味。
二人毕竟年轻,而如此轻松对谈日后怕是难了。周瑜也是眨眼,揶揄道,“我若说我正在想着临街张嫂卖的豆干你信是不信?”
“信,也不信。”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忍耐不住,齐齐笑出声来。
这人生要是能于此滞留那该多好。
孙策正想感慨,周瑜却先悠悠一叹,“其实我还是儿女情长了些。兄这一别,凶险异常福祸难料。虽说聚散常情,瑜还是放心不下。”
“儿女情长有何不好。你且安心,孙策命硬得很。”孙策话接的极快,他总觉得如若说的慢了,就会失去些什么。抬眼瞟了窗外,不知觉天色微亮,只能长话短说了。便问,“接下来,你意欲如何?”
周瑜也不耽搁,蹙眉沉思,须臾便答:“我自有打算。家父那边也要费些说辞。”他同孙策一起站起身来,抱拳一笑,“世乱人杂,兄长此去切记珍重。待时日可行,瑜自去迎之。”
分别之时,周瑜尤显洒脱。孙策也不甘落于下风,抱拳还了一礼,“策还有一言,就当是孙策年少轻狂。若我侥幸,来日这金戈铁骑欲踏破青山绿水……”
周瑜扬眉而笑,“兄长可知道,瑜最羡你的豪情万丈壮怀激烈。”他目光一凛,“瑜没有野心,却也不甘默默无闻于世。所以无论兄长意欲如何,瑜定生死相随,戎马相伴,不悔不怨。”
“好!”孙策笑得阔绰,一脚踏出门槛还不忘半侧过身来,露出周瑜极为熟悉的地痞流氓样,也不怕外人瞧见了孙郎这幅光景惊掉了下巴,“周瑜,有三年了吧。等再过些年月,那河里的鱼崽子定长肥了。待我回来陪你去钓鱼。”
周瑜佯装无奈,“你是怕那袁术亏待了你,不给荤腥,想让我捉了鱼给你加菜吧。”
孙策大笑,“居然被你猜中了。”他终于大步跨了出去,没有回头。
身后,一曲《高山流水》玉盘落珠,铿锵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