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赞美诗》残留的光亮

2、What Makes You Beautiful

　　“我问你，你和夏风什么时候混熟的。今天我在走廊听到了，昨晚你和夏风一起放学。他在课间找你不会就是为了那个吧，不是说前天才第一次见到本尊的吗。”一大早就被表妹兼好友的杏花盘问令银杏觉得既难过又难受，杏花深知自己最不擅长说话，而且还要对一件复杂的事说清来龙去脉，还用审讯犯罪嫌疑人的语气，这三点足以让银杏不知如何应对。
　　要是面对别人的话他大概会转身走人的吧。可惜现在问话的人是杏花，那个最不可能敷衍了事的家伙。
　　可是这问题最开始就是因为告白，这也是银杏最不想说的，所以经过一番内心挣扎过后银杏还是决定守口如瓶。
　　“发生了点事情，复杂得我都能出一本上下两册的自传了，所以我们熟络了。”
　　“现在的图书出版十页也能成册了，刚才那句话一页一字，能分成上中下三册书。”
　　“…………”
　　一段短暂的沉默后杏花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不知你是不想说明还是不知道如何说明还是两者皆是，你的个人问题我还是不插手了。说起来，还得要高兴一下呢，夏风算得上是你上学以来第一个朋友吧？”
　　“勉强是吧。”
　　“这句居然回答了？！”
　　上课的铃声就像是早已配合好一般在杏花话音刚落时响起，她带着复杂的表情狠瞪了银杏一眼后回到座位。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校园蝉鸣此起彼伏，似乎是在放声高唱以迎接盛夏即将到来。
　　盛夏。暑假。西瓜。空调。蓝天中的风筝。海滩上的脚印。河边的烟火晚会。
　　以及这一切美好事物来临之前的期末考。
　　第一节课是数学小测，作为期末考的热身考，老师上周已提醒，银杏也为这次的小测复习了好几次，然而第二天卷子发下来红笔写在试卷上的两个数字仍然银杏感到绝望。
　　23分。
　　他随手夹在几天前因为夏风的出现而来不及看完的论文中。
　　在父亲千秋还活着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银杏跟着他到处巡回演出，所有的知识都是父亲在空闲时候教他的。
　　千秋最擅长的除了音乐还有语文，还会好几门外语。练琴之余，他经常和银杏一起看动物世界认识不同动物的生活习性，游览巡回演出地附近的博物馆了解别国历史轨迹，随意到处乱逛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
　　而数学就只知道最基本的加减乘除。
　　三年前千秋在车祸去世后银杏第一次踏入校园，因为是世界著名钢琴家的儿子，在入学考试只有一科语文勉强及格的情况下破例入学就读这所人才济济的学校。
　　银杏对校园生活并无太多的期待。然而“钢琴大师的儿子”的光环让他在校园中过得并不自在，每一个人都带着无谓的好奇心去挖掘他的生活，带着多余的同情去关心。
　　于是刚上学不到一周，他就连续两周没有踏进校园门口。要不是杏花和姑姑每天软硬兼施地唠叨着上学的事，他大概也不会继续出现在教室里了吧。
　　经过半个月的在家休整，本来就与众人刻意保持距离的银杏发现教室内再也没有人围在他身边不断提问，窃窃私语。虽然不可避免地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已是在银杏心理可承受范围之内了。
　　过了大概半年左右，学校的人对他的存在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于是银杏便一直游走在最少出席数的边缘，以仍只有语文勉强合格的成绩，凭着“千秋的儿子”的名号从初中部升上高中部。
　　至于学习，因为有杏花帮助，每到节假日都为他做基础知识的辅导，现在总算知道老师讲课的确是用母语教学。
　　这天只有上午有课，这周接下来的日子都会作为学生自主复习时间让学生随意安排，因为在下周的周一周二就是期末考试。就算知道自己即便全挂科学校也不会对他作留级处理，银杏还是希望他成绩单上的分数能好看点而不断做出努力，尽管收效甚微。
　　杏花升上高中后便受邀加入了学生会。作为学生会干部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处理，校庆活动，暑假期间社团经费安排，为招揽新生开设的开放日，介绍会等活动都需要学生会参与，而且加入学生会的都是校园精英，因此学生会成员都一律免除考试。如今的她正为上述事情忙得焦头烂额，银杏本想找她在考试前恶补一下数学的事也只能放弃。
　　于是当银杏独自一人捧着复习资料，包括那叠还没看完的论文来到依然人烟稀少的图书馆，走进图书馆远离靠走廊的窗户和门口的一角时，一个打着瞌睡的黑发少年吸引了银杏视线。
　　“夏风……”
　　他坐在银杏经常坐的那张桌子边，空出了他平时选择的那个座位。
　　银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来到那张桌子放下资料，坐在夏风对面，他经常坐的位置。
　　图书馆一般情况下没有管理员，全凭学生自觉对书籍借出归还作登记，只有开门关门会有老师负责。况且如今联网的电子图书馆开通后，很少人会特意大老远到选址偏僻的图书馆看书。但也有像银杏这种不喜欢电子书而热衷于白纸黑字的印刷品。他们之间选择的位置往往相隔一定距离，互不打扰，在书香中寻找片刻的宁静。
　　银杏选择的位置靠近学校绿化区，那是一片四季都呈现不同色彩的小树丛，偶尔会听到鸟儿的叫声。
　　银杏不确定夏风是否真的睡着，于是仔细观察着他的脸。
　　现在阳光通过树叶和玻璃窗斑驳地打在夏风身上，绸缎般的黑发泛着细腻的光泽；他单手托着头，闭上眼睛，复习资料在桌上随意摆放。
　　像是小说漫画电视肥皂剧里的场景，画面协调得不可思议。
　　最终让夏风睁开眼睛的契机，是银杏不合时宜地打翻了空杯子。
　　“你终于来啦。”夏风揉了揉托着头的手，脸上明显的红印让银杏感到既可笑又有趣。在别人口中认识的夏风是个完美无缺的王子殿下，而他现在知道的夏风大概只是个长得好看却又有点迷糊的高中生而已。
　　“你在等我？”
　　“嗯。期末考快到了，能和你一起复习吧。”
　　“……可是我成绩不好。”
　　“我知道。所以才和你一起复习。”
　　“你说话真不客气，至少应该改说‘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之类的吧。”
　　“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吧。”
　　“你是鹦鹉还是复读机。”
　　“都不是，我只是想说我的成绩虽然也算不上优秀但教你还是卓卓有余的。”这么说着，夏风伸手从用夹子死死地夹在一起的纸张中抽出那张并没有夹紧的卷子，展开放在两人之间，速度之快让银杏猝不及防，于是只好移开了视线。
　　“……”
　　现在的银杏确实需要有人帮他恶补一下语文外的各科。沉默三秒后银杏决定妥协：“拜托你了。”
　　“不，我主动提出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和你多点相处的时间而已，请你别把我想得太伟大。”
　　“……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构造的，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害羞吗。”
　　“抱歉，这是真心话，虽然确实有点害羞，可是我不说明白的话，你是不会主动了解我的吧。”
　　银杏说不出话来。因为夏风说的是事实。
　　习惯了独自一人，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观察别人，甚至拒绝自身以外的世界。
　　他本想就这样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夏风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切设想都因此而打乱。
　　“……你怎么知道我会到图书馆的？”银杏转移了话题。
　　“直觉哦。虽然想这么说可是实际上我清楚你的生活习性。”
　　“你还真是个彻底的跟踪狂啊还有生活习性什么的饶了我吧。”
　　“开个玩笑而已啦，抱歉。可是你的活动范围只有教室，琴室，图书馆和家，而且将近考试了我想你应该会稍微复习一下，于是赌了一把你会到图书馆来。竟然被我猜中了，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你是什么时候到图书馆的。”
　　“大概十点左右吧。”
　　“你逃课了吗。”
　　“不，请假了。因为外婆的葬礼今天举行。”
　　一时间凝重的沉默充斥了整个空间。
　　银杏心里乱成一团，对于这个转移话题的话题后悔得想抱头大喊。他动了动嘴正准备开口道歉，低头看着书本上一张精致的花标本书签的夏风却先开口说话了：
　　“其实也没什么，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外婆生前虽然身患顽疾，可是走的时候很安详，我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只是……只是忽然觉得寂寞了，所以想见你了。”
　　寂寞。
　　夏风轻声说着的话传入银杏的耳朵。银杏咀嚼着这个词，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脏。
　　内心空虚迷茫彷徨，希望能有个谁依靠的心情，便是寂寞啊。
　　风将洁白的窗帘吹起，波浪般把光线挡住又显现，晃动着银杏的视线，让银杏产生了身处梦境之中的错觉。
　　“……谢谢。”
　　“咦？”夏风对银杏忽如其来的感谢感到疑惑，他抬起头，漂亮的睫毛随着眼皮抖动，吸引着银杏的目光。
　　“……谢谢你信任我。”银杏移开了视线，为自己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以及被夏风瞬间夺取自己的目光而感到尴尬。
　　温暖的手搭上了银杏桌子上紧握的拳头。
　　银杏把视线重新放回夏风身上，却发现夏风也正看着他，四目交接。
　　可现在的银杏再也无法将视线从夏风身上剥离，他甚至忘记了呼吸，握拳的手渐渐放松。而夏风握着他的手，渐渐握紧。
　　夏风笑了起来，眼角带着泪花，又是白窗帘又是波浪式的光又是夏日的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而书本翻起页来，斑驳的光的碎片散落在夏风身上。
　　恍惚间银杏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谢谢，我果然很喜欢你。”
　　扑通扑通。
　　心脏的响声居然在整个图书馆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