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48、番外二、 墨宝风波.苏大狐狸

　　临安城内，玲珑街，雅量斋。

　　这是出尘山庄的产业之一，专营字画。

　　早上的阳光很好，带着暖暖的春意，从门窗射进来，照得一室亮堂。

　　一位身穿天蓝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手执一把折扇，施施然踱进来，一开口就是标准的京城口音，音色极佳：“掌柜的，我从京城来，刚进临安，就在酒馆里听说了雅量斋的大名。”

　　李掌柜唇边不觉露出笑意，他几乎已能猜想到这人下面要说的话。

　　“据说，你们这里卖出尘公子的画？”

　　果然。李掌柜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是。”

　　“这位神秘的出尘公子，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可是他的字画，却风靡了整座临安城。我很感兴趣，所以特意来寻他的墨宝。”年轻人说的时候，已经追逐着李掌柜的目光，看到了墙上一幅《月下吹箫图》。

　　他的目光像被胶住了，胶在这幅画上，再也移不开。

　　那是一幅静止的画，可是他却能听到画中流淌出的箫音，隔着时空悠悠传来，带动他的心弦，微微震颤。

　　他听到自己心底发出的共鸣。

　　而画中那个吹箫的人，衣带生风，仿佛随时都能破画而出、乘风而逝。

　　他是活的，他身上每一根线条都是活的。他的眼神，仿佛在与他交流。

　　他看到画的右下角落款，正是他所询问的“出尘公子”。

　　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心神，轻轻释放出自己屏住的呼吸，对掌柜道：“极品，真是极品，有他这幅画，你店中其它先贤的真迹都黯然失色了……”

　　李掌柜笑道：“公子还没看其他人的画呢。”

　　年轻人恍然：“哦，是啊，我的眼睛全被它吸引了，哪里还看得见别人的？”

　　他激动地回头看掌柜：“多少银子？我买了。”

　　李掌柜竖起一根手指：“一千两。”

　　听到年轻人轻轻吸了口凉气，李掌柜无动于衷。

　　年轻人呆了呆，又展颜笑了，一副“幸好我带够了钱，难不倒我”的样子：“没问题，我买了。”

　　看着年轻人像抱着稀世珍宝一样抱着那卷画轴出去，李掌柜唇边又有了笑意。

　　“掌柜的，你今天笑得像见了财神一样。”伙计在旁边打趣。

　　李掌柜不理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看来，出尘公子的大名要传到京城去了。”

　　年轻人穿过弄堂，走到后面一条街上。

　　一顶轿子正停在那儿，轿中人掀起轿帘，看着年轻人。年轻人走过去，微弯下腰，将画轴呈上，恭敬道：“大人请看，这是出尘公子的画，花了一千两银子。”

　　轿中露出一张脸，竟是当初烟波城的总管、皇帝派来的密探苏意横。他迫不及待地将画轴接过，打开，仔细欣赏着，有些陶醉，半晌才如梦方醒：“你说什么？一千两银子？”

　　“是啊，属下用一千两买的它。”大人，你真是反应迟钝啊！

　　苏意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愤愤地骂：“臭小子，真会宰人！一千两银子，我两年多的俸禄啊……”

　　年轻人显然看出那气愤的表情下是满满的宠溺，憋着笑道：“是，是，可属下是奉大人之命。何况，这银子反正是陛下出的，又不花大人的俸禄。”

　　苏意横把画轴慢慢卷起，唇角也随着轻轻扬起：“真不知道这小子有多大的魅力，不过是他随意涂鸦的画，陛下在我那儿看到，竟当成宝贝似的。我从来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开始附庸风雅了……”

　　年轻人忍俊不禁：“大人胆敢在背后对陛下不敬，小心被陛下知道。”

　　苏意横斜睨他一眼：“胆敢到陛下面前绕舌，我拔了你的舌头！”

　　年轻人缩缩脖子：“小人不敢。”

　　苏意横撑不住笑了，挥挥手：“走吧，我们去出尘山庄会会这位出尘公子。顺便看看，他家那位兄长大人知不知道自家兄弟背后的这些小动作。”

　　年轻人叹息：“大人，你真不厚道。属下一直以为，你是很疼那位萧小少爷的。”

　　苏意横但笑不语。

　　那笑容，怎么看都有老狐狸的味道——年轻人在心里腹诽。

　　出尘山庄，萧潼的书房。

　　听闻白术来报：“苏意横苏大人来了。”萧潼有瞬间的愣神，继而腾地站起来，喜上眉梢：“快快有请！”

　　一身月白色软缎衣衫的苏意横出现在萧潼面前时，萧潼再次愣神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伸手拍到他肩上：“苏大人这是微服私访？”

　　“奉皇命下江南，借机探望你。”苏意横脸上的笑容温暖如此时的太阳，“你的出尘山庄比烟波城更美，我一来就觉得如在画中，看来你还是那么懂得享受。”他有些感慨，“如今恩怨俱消，小然又回来了，你们兄弟联手创业，前途不可限量，我真为你们高兴。”

　　两人坐下，一边品茗、一边闲聊，气氛还是那么融洽，丝毫没有在朝在野的隔阂。

　　双方讲完别后情形，苏意横漫不经心地笑：“我来的路上得了个宝贝，不，是为我们陛下得了个宝贝，我拿给你看。”

　　萧潼正好奇是什么东西会被苏意横看成“宝贝”，苏意横已扬声叫进一名随从，正是刚才到雅量斋买画的年轻人。

　　那人手中捧着一幅画，双手呈上，安静地退了出去。

　　苏意横将那幅画展开在萧潼面前，悠然道：“你看看，可是人间极品？我花了一千两银子买来的。”

　　萧潼看着那幅画，眉心倏地皱起来，脸色迅速由晴转阴，扬声唤道：“来人！去将二少爷请到这儿来。”

　　苏意横奇道：“怎么了？”

　　“这是然儿画的！”萧潼把一团怒气咬牙切齿地吞下去，尽量不在苏意横面前发作。

　　苏意横恍然大悟：“原来是他，难怪叫出尘公子。这出尘公子四个字，也只有他配了……”

　　萧潼横他一眼。苏意横，你是故意的吧！你难道看不出这是然儿的手笔？

　　“你在哪儿买的？”

　　“你的雅量斋啊。”苏意横仍然是轻轻松松的语调，唯恐天下不乱，“萧潼，小然的画都卖到一千两银子了，我看只要卖他一个人的画，你的雅量斋就能日进斗金，无需再去经营别的物品了。”

　　萧潼再次横他一眼。

　　苏意横避开他的目光，坦然自若道：“可否叫人带我到园子里转转？我想好好欣赏这出尘山庄的格局。”

　　萧潼又吞了一口气，唤进人来，命他带苏意横去找白术，请白术陪同苏意横到处走走。

　　萧然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萧潼在认真看一幅画，而那幅画……他头皮一麻，这不是自己的画么？

　　故事的开端是这样的：春节的时候，萧然兴致勃勃地挥毫泼墨，为雅量斋写了一幅对联。谁知第二天李掌柜来找他，说很多人看上那幅对联，要问店里买。李掌柜道这幅字不卖，可换来的结果是柜台差点被挤破。

　　于是李掌柜只好来向萧然求救。

　　萧然出于同情，又写了十幅相同的对联，交给李掌柜。

　　当天，那些对联被抢购一空。接下去的几天，店里每天都有人来问写字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其它墨宝，为什么不在店里卖。

　　李掌柜于是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来找萧然，问二少爷愿不愿意多提供些墨宝给店里卖，虽然觉得这问题唐突、冒犯了一点，可李掌柜是商人，看到畅销的东西，看到唾手可得的利益，他怎会摁捺得住不去追求？

　　何况，这收入总归是出尘山庄的不是？

　　萧然的眼睛亮了，他突然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涯，终于可以为大哥做些有用的事了。

　　于是他欣然答应，不仅写了字，而且作了画，放到店里去卖。

　　于是，出尘公子的大名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临安城的每个角落。

　　只有萧家的当家人萧潼还被蒙在鼓里。

　　“大，大哥……”萧然结巴了，背上有些冒汗，强作镇定，摆出温润的笑容，“唤小弟前来有何吩咐？”

　　“啪”，那卷画被扔到萧然面前，萧潼一针见血地问：“这是你的画？”

　　萧然认命地闭了闭眼睛：“是。”

　　萧潼不语，只是看着他，书房里的空气迅速流失。萧然很紧张、很心虚，从眼角瞄了兄长一眼，嗫嚅道：“大哥……从哪里拿到的？”

　　“你放在哪儿卖的，自己不知道么？”声音里满是怒气，真会利用自家资源，可是……

　　“我缺你吃穿用度了么？你堂堂少爷要去卖字画？”萧潼低吼。终于控制不住了。

　　萧然暗道，大哥，我那种卖字画可跟地摊上的不同好不好？我没觉得掉价啊……可面对某人一脸越来越憋不住的怒气，他没胆量反驳，只能垂着头，低声申辩：“不是的，大哥，请容小弟解释……我，我只是不想再依赖大哥，我想自己做些事，虽然……大哥可能会觉得这不务正业……”

　　这不是不务正业的问题好不好？萧潼气结，吸了两口气才缓过来，盯着兄弟：“什么叫依赖我？我们萧家的产业没你的份么？你不是爹的儿子么？”突然想到什么，语声低下去，“我明白了。你长大了，想要独立，好，我们——分家吧。”

　　萧然仿佛听到一声晴天霹雳，他呆了。怎么会把事情搞得这样糟？这不是他的意思，他只是想为兄长做些事情、出点力而已……

　　“大哥。”他屈膝跪下去。是他忤逆了兄长，是他的错。如果事先跟他商量，就不会有今天的误会，“不要，我不是这个意思……”

　　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歉意，还带着有些许哀求：“大哥是一家之主，小弟今生只愿为大哥效劳，辅佐大哥、孝顺大哥、唯大哥之命是从。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去卖字画，没有经过大哥的同意……请大哥不要生气，请大哥责罚……”

　　萧潼一震，他捕捉到了萧然眼里那一抹受伤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自己的兄弟自己知道，他那么尊敬自己，把自己当成父亲一样。他那么重情重义，根本不会想到“分家”这个词。

　　那些话早在他失踪前就不止一次说过。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年的眼睛那么纯净，不带一丝杂质。

　　“大哥，小弟做错了很多事，回到家里，想要赎罪，想要为家尽一点微薄之力。是小弟不该瞒着大哥，小弟逾矩了，请大哥原谅。大哥不喜欢，小弟再也不写、不画了，只求大哥原谅。我们兄弟分别三载，误会重重，现在好不容易重聚，我不想分家……”

　　萧潼的心钝钝地痛了。

　　他伸手扶起萧然：“别这样，然儿，所有的兄弟，到最后都是要分家的。因为，他们都会有各自的家，各自的妻子、儿女，还有事业。然儿，我不是责怪你。”

　　“可大哥刚才生气了。”萧然无辜而茫然地看着萧潼。

　　萧潼一窒。这臭小子，总会摆出这副面孔，让他没有招架的能力。

　　他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我不该生气么？你瞒着我做这些小动作，把我当成什么？”

　　“对不起，大哥。其实……这没什么丢脸的，否则的话，那些挂在我们店里的名家，他们活着时都该自惭而死了。”见兄长的脸色缓下来，萧然悄悄微笑，有些俏皮，“可事实上，他们受尽世人景仰啊。小弟虽然是武学世家出身，可靠这些小小的手段替大哥赚钱，也无伤大雅，是不是？”

　　萧潼语塞。死小子，果然给他一点颜色就会开染坊。刚刚诚惶诚恐，现在又伶牙俐齿地打趣了。

　　想骂又骂不出，最后宠溺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只是不想委屈了你。”

　　哪里有什么委屈？分明这个人太过迂腐。萧然在心里暗暗腹诽。

　　“臭小子，在心里骂我呢？”萧潼目光如炬。

　　“没有，小弟不敢。”萧然连忙转移话题，“大哥去雅量斋了？”李掌柜，你这个笨蛋，我叫你把我的字画收藏好，不要轻易挂出来的，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萧潼把宝贝弟弟的表情看在眼里，哭笑不得：“别怪李掌柜，我没去，是苏意横来了，他把你的画买下来了。”

　　萧然苦笑，是苏意横么？这坏蛋是故意的吧？我哪里得罪他了，他要这样捉弄我？

　　这个问题终于在他们单独相处时找到机会问了出来，苏意横笑吟吟地看他：“不是我捉弄你，是陛下。”

　　“陛下？他远在京城，跟我有什么关系？”萧然困惑。

　　苏意横伸指弹了弹那幅画：“一幅画坑了陛下一千两银子，他当然要出口气哦。”

　　萧然崩溃，一把揪住苏意横的衣袖，威胁道：“我和大哥的事还没完，你待会儿若不为我说些好话，我一定灌醉你！”

　　苏意横哈哈大笑：“小然，你的小魔头本性终于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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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到此全部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