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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卅五、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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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五回双报仇血薄于水
莫问情醒过来时已经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睡在己方的大帐里了,他一睁眼看到秦无殇一脸的忧心忡忡和憔悴不堪,便强压下满心的惊恐和耻辱,只露出一个笑来。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秦无殇成熟的声音里难掩的是一个男人的自责和悔恨。
“没关系,到底没有怎样。”明明受到伤害的是他,他却还在软声宽慰!
“若真是怎样了,我死都不会原谅自己!”秦无殇痛声一捶,恨不能以死谢罪。
“无殇。”莫问情唤了他一声,随即两只手轻轻握起他捶在膝上的拳头,握在胸口,秀眉微皱,却是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问……”
“只是……”
“什么?”秦无殇问道。
“只是……死了好多人。”
秦无殇想起肖文殊诸人,轻轻叹了口气。
“金刚我已经提了他做我的副将,虽然我的本意是让他回乡养亲,毕竟他们肖家只有他和文殊两个男丁,可这汉子也是个刚性子,死活要留下给兄长报仇,我没法,只好把他留下了。至于斧头和块儿他们,斧头也是要留下,块儿家里实在艰难,我便给了他些银两……”
“那些胡人的女子和小孩呢?”莫问情不忍,“他们到底没有做错什么!”
秦无殇一愣,上扬的眼角里瞬时射出冰冷的恨意:“敢动你的人,让他们这样死了,已是便宜了他们!”
这回轮到莫问情一怔了,他随即想起当日鹤鸣对自己说的话来:这人是强大的君王,可以保一方天下,可以却胡人之兵,却也可能一个转身就是暴虐万民的暴君,穷兵黩武,铁血冷情,再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只有你……
只有自己……
莫问情心里暗暗沉了一口气,强自缓了缓语气道:“一族都灭了,还不够么?”
“不够!”秦无殇眼中的利刃愈发地冰冷彻骨,“魁首跑了,怎么能算为你报仇?!我便是倾天下之兵,也要把他找出来千刀万剐!”
莫问情打了一个冷颤,再不敢说一句话。
——这个秦无殇,真的是自己认识的秦无殇么?
然而秦无殇却不料,还未等他去手刃仇人,已经有人替他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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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深处,朔风呼啸。
“大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我一族上下千人竟全都被他一日杀光!我答应了帮你抓人,你可不能到这时……”
“哦?你不是说你帐下有十六虎将三十二贲士?怎么会一夜被杀光,难道没有一点警惕?”高台斜倚的人好整以暇地玩弄着手里的玉佩。
“我们再怎么厉害,也不提防他半夜偷袭啊!更何况当时大伙儿正操那小婊子,谁承想他……”疤面男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然而话已出口,再没有收回的道理。
只听见一声“啪”的玉碎,那高台上一直心不在焉的男人突然如炸雷般立起来,疤面男最后听到的声音是空气中传来的关节绞紧的咯吱声,还有惨淡的月光下,那一双碧绿的眸子闪着糁人的寒光。
“大哥!我……我还没……啊!”疤面男来不及辩解就已经被什么野兽咬断了喉咙,他那肥硕油腻的身躯迅速被贪婪的狼群扑上,成了他们期待已久的美食。
“竟敢碰我的人。”
无论是怎样冷酷老道的杀手,当他看到人惨死的状况总会有一丝本能的厌恶或犹豫,然而那双寒碧色的眸子里却什么都没有。
若一定要说,那么,就是一种几近扭曲的恨意和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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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甲耀日,高羽成林,都城在目,步履如飞。
好久不见的故乡终于就在眼前了,一路劳顿的将士们一个个欢欣鼓舞,笑容洋溢,恨不能马上飞奔回家里去见老母娇妻、幼子兄弟,狠狠地把这一个月来的思念补个痛快。
然而大军之中,却有一个人面色凝重,眉宇不欢。虽然你若看他的脸也不觉与平日有异,可若你是个与他相处日久的,便会知道,此时他的心里一定颇不宁静。
这个人就是莫问情。
“问情还是不想回来么?”金甲紫袍的太子勒马转身,一脸担忧地问道。
莫问情淡淡一笑:“能与你一起回来本就是我的愿望,怎么会不想呢?”
秦无殇一见他笑得温柔,心里的担忧也就放下,一手拉过他拉着缰绳的手,攥在自己温暖有力的手掌间。
“放心,只要回来,就没事了。”
莫问情随即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这自然又激起了旁边一群少女少妇们的尖叫和捂脸,只是这一切热闹的场面却是丝毫进不了他的心——因为只有他知道,那大漠中的事还远没有完。
为什么匈奴人偏偏知道自己那日会去白沙海?为什么匈奴人会在素来无人的白沙海外布那么多精兵良将?为什么那日肖文殊的疑兵之策会被他们看穿?会不会是军中有人给他们报信?那人是谁?而他报信的目的又是什么?
会问这些问题的人都已经把生命留在了那场战役里,只有莫问情,这个唯一的幸存者,才会把那千里之外的边疆大漠和这天府之都联系起来。
然而这些话,他也不能告诉秦无殇。因为他永远忘不掉,那晚将被疤面男凌辱之前听到的那句奇怪的话:“为啥他们都那么稀罕你?都要抢你?”
“他们”?难道说……
“大哥!”
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了莫问情的思绪。他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锦袍一路从台阶上飞奔下,如小鸟般一下子飞入了刚从马上下来的秦无殇怀里。
“大哥,你可回来了!”
少年抱得很紧,声音闷闷地从身边人的怀里传来。
秦无殇宠溺地摸摸少年的头,许久才把他拉开:“六弟还是那么爱撒娇。”
“才不是撒娇呢!”少年扬起小脸看向秦无殇,一双眼睛不知是闷得还是怎样泛着微红涨得浑圆,小嘴嘟得如邀宠一般,肆意地表达着不满。
“好啦好啦,这个问题一会儿再争论。父皇现在情况怎样?”秦无殇的语气稍稍认真起来。
“父皇还在三玄观静养,一直在盼着大哥回来,大哥是现在就随我去,还是先回府里收拾一下?”
“现在就去吧。”秦无殇应道。
少年听罢一个点头,转身就向前跑去,莫问情这才注意到那少年的身后本是跟着数不清的侍卫扈从,虽然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宽袍博带,人畜无害,可细心的莫问情还是发现,在那翻飞的袖底闪着刺眼的寒光。
“这位王子是?”莫问情悄声向秦无殇问道。
“这是我六弟豫南王秦无忧,当朝贾皇后的儿子,也是最可能跟我夺皇位的人。”
秦无殇一脸看似爽朗的笑意向前大步迈去,莫问情跟在后面,看着万人簇拥中被一点点吞没的那一长一幼两人的背影,突然感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这就是生长在帝王家的孩子么?
卅六回三玄观以柔护刚
由于没有敕令不得入内,莫问情就和随从二人回来的百余人等在大殿里,只有秦无殇一人在秦无忧的引领下进入后殿,去拜见他们的父皇。
“一会儿要是有变,夫人就看我眼色冲入后殿去找将军,我等自会在后掩护。”斧头嘴唇不动地在莫问情耳边小声嘱咐道,一面两眼机警地盯着面前几百人的禁军,那表情绝不比在大漠上与匈奴人对峙差上半分!
莫问情不是没在朝堂里沉浮过的,只是他从没想到过自己竟会这么快卷入到皇权迭代的漩涡里,而且卷入得这么深,这么险。
他记起小时候,父亲曾对年幼的他说:任何想要在皇权中获得利益的人都会被皇权无情地碾碎成齑粉。
可是,他并不想获得利益啊!他想要的只是……
只是……
无殇。
秦无殇。
不是太子秦无殇,也不是将军秦无殇,更不是要为自己报仇的秦无殇。
而是那个在温泉中抱着自己说要一直陪伴的秦无殇,那个在大漠深处守着自己看星星的秦无殇,那个笑得一脸天真、在红烛锦帐里握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开的秦无殇。
难道说,仅仅是要这个人,也是在跟皇权争利么?
我的无殇啊……
“问情。”
温柔而略带疲惫的声音蓦地在耳畔响起,莫问情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那人如化梦般站在自己眼前,轻轻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走吧。”
“嗯。”
莫问情掩起心中的不安,低着头跟他向山门走去,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只是快到山门的时候,秦无殇突然抓住了莫问情的手,然后一前一后,一如当日迎娶新妇一般向东宫走去。
只是身边的人还是西北军的将士,所处的地方却已不再是边鄙的小城。
******
一回到东宫,第一个迎出来的自然是鹤鸣。
“参见太子殿下。”鹤鸣率领着东宫全部的宫女仆从,盛装列位地候在门口。
“免礼。”秦无殇仍不失当日的太子风度,却明显少了放达爽朗,多了成熟老练。他一路牵着莫问情走到了翡翠金丝椅前坐下,鹤鸣自然是马上亲自捧茶。
“问情,陪我下一盘棋吧。”
没想到,这竟是他出了三玄观后跟莫问情说的第一句话。
“好。”莫问情一如往常温顺地答应了。
鹤鸣虽然不解,却也马上把棋盘和棋子端了来,仔细地摆好,垂手侍立一边。
棋子清脆,庭园寂寞。
花随柳飞,鱼衔影落。
“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秦无殇食指拈着棋子,目光游走在棋盘上。
鹤鸣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莫问情,知道自己瞒不过了,方小心行礼回道:“鹤鸣有一事不解,还望殿下恕罪。”
鹤鸣小心翼翼地窥了窥,只见秦无殇的手指仍悬在棋盘上,面上无任何表情。
鹤鸣看了眼低头垂手的莫问情,小心继续道:“当日陛下病危,诏书连下十七封,为何殿下迟迟不肯回朝?”
莫问情抬起头来,脸上微微带着诧异:“我们并未收到任何诏书,这次是李公公来宣旨,我们才得知陛下萦疾之事。”
鹤鸣惊得快说不出话来:“怎么有人胆敢拦截陛下的圣旨?这可是欺君之罪!”
秦无殇面色不动,揽袖落子。
“若是如此,只要让肖金刚他们出来作证,我们便可在陛下和满朝文武面前洗脱嫌疑,更可以找出那幕后操作之人来。”莫问情一边想一边低语道。
“那可好啦!”鹤鸣拍手笑道,“其实谁都知道这幕后的主使必然是六王子,这下有了人证物证,看他怎么抵赖!”
“没用的。”秦无殇这才出了声,直直地打断了鹤鸣的喜悦,“我们在边鄙日久,人家大可以说我们包庇;况且那十七封诏书现在该已在中军帐中了,我们若真去验证,那才是百口莫辩。”
莫问情和鹤鸣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呆呆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见秦无殇又抬起头来,慢慢说道:“问情,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当日我离城回京虽是事态紧急,却也命了一个可靠的人去救你,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余本忠……”
待秦无殇语气平稳地把话讲完,鹤鸣和莫问情两个这下是真的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会是他……”鹤鸣难以把这个背叛太子的人和当日听自己牢骚哭泣的宿卫将军联系起来。要知道,东宫宿卫可是看守太子寝宫的人,如果这样的人要背叛太子,那秦无殇早不知在睡梦里被刺杀几百次了!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误会也好,阴谋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情不得已的理由,既入了皇宫,性命和身家就不再是自己所有。”秦无殇说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的漠然却让鹤鸣吓了大一跳。
太子殿下……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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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情,你今天也不要出门了,我已经叫鹤鸣去帮你告了假,就说你染了风寒,需要休养。”
秦无殇大字形伸着手,一边对给自己穿衣系带的莫问情说。
自从那日三玄观归来,莫问情就被秦无殇以各种理由留在东宫不准出门;秦无殇自己也不许任何人近他的身,只有莫问情和鹤鸣除外;东宫里外的宿卫理所当然地全都换成了随行归来的西北军将士,余本忠的位置自然就给了斧头。
然而饶是如此,秦无殇却还是丝毫不肯放松,白日里剑不离身不说,即使晚上睡觉也穿着金丝软甲,手边就是铁盔和利刃。
“好。”
莫问情只低头系着衣带,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还有,我以后每晚都会很晚回来,你不要等我。”
“嗯。”
系完最后一个带子,莫问情慢慢起身,弯腰收起换下来在一旁的衣服。
“问情。”
“嗯?”
单薄的身体一下子被人从后面抱住,纤细柔腻的下巴被有力的手指轻轻勾起,炯炯有神的目光痴痴地盯着似水柔唇,温热的气息越靠越近——
“你该走了。”
朱唇轻启,却如静静的湖没有一丝涟漪。
靠近的动作随即停止。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问情,对不起。”秦无殇放开怀里的人,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再忍耐一下,我一定要保护你。”
熟悉的脚步声渐去渐远,莫问情神色不动地收起衣服,叠好,走向自己的床帏。
保护我……
莫问情抱膝坐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外间秦无殇最新架起的床,微风拂动着锦帐。
我又不是女人,为什么要你来保护?
难懂我们就不可以并肩而战吗?难道我就不能成为你的助力吗?难道我就不能保护你吗?
——“问情。”
温柔的笑脸在眼前恍惚而过。
乖乖地等着是不会有人来救赎的,想要珍惜的东西必须自己去争取,就算被皇权碾成齑粉又怎样?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秦无殇,这一次,由我来保护你。